李仪听到呼唤,定了定心神,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娘娘的消息。
他擦干泪水,朝着屋外说道,“无事,孤不过是看了本祭文,有感而发。你们退下吧。”
“是,太子切忌悲恸,太医上次来看过就说了太子要心平静气,不宜情绪激动。”说话的内侍们也是语带心疼,太子实在承受太多。
“知道了,退下吧。”
“是。”
内侍们纷纷退下,李仪小心地将信烧成灰烬,又抽抽噎噎地抱着雪花酥,藏在平日只有自己能动的书桌里,这才满意地笑开了颜。
他静坐片刻,想了想,拿了纸笔,铺开宣纸,打算给老师写一封回信。
这信一琢磨就是小半天,只见他时不时地蹙眉,傻笑,摇头,最后才终于落笔。赶在日暮之前,这封信便被派人送到了宋衡手中。
宋衡看着手中这封厚厚的书信,眉眼一挑,好笑地将信送到了沉香阁。
沈灵期惊喜地打开信,便看到里头画了十几张画,看着看着潸然泪下。
宋衡心头微疼地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沈灵期,问道,“画了什么?”
“他说他会好好读书,有出息,让我以后不会被人欺负。”
沈灵期指了指画上认真读书的小人,那小人最后扑在一个女子怀中,直看得她心疼。
宋衡给她递上一杯水,笑道,“这是他的心意,你该高兴才是。”
“可是他过了年也才六岁,那么小的人,要吃这么多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想爬上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位子。”宋衡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说道,“这位子,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这江山,千疮百孔,也等着他来治理。”
沈灵期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怔住了……
第72章 (贵妃的权臣17)
自从沈灵期应死劫而去, 衣冠葬入皇陵后,李湛再无性命之忧,狠狠松了口气, 恨不得将这几年来的提心吊胆一下子发泄出去,不过两月时间, 他便不顾众人反对,将柳悦意升为宸贵妃,位同皇后,接着更是将翰林柳家, 封为承恩侯, 一时间,柳家在京城风头无两。
而身处太子之位的李仪, 在某些人眼里, 便成了眼中钉, 肉中刺。
“娘娘, 承恩侯夫人来啦。”
“快请。”
柳悦意不过四月大的肚子, 还未显怀, 但她已经穿上了宽大的衣袍,手扶着腰背, 挺着肚子, 慢慢走向殿外,迎接母亲。
柳夫人与有荣焉地屈身行礼,笑意盈盈地看着柳悦意说道,“参见贵妃娘娘, 娘娘圣安。”
柳悦意忙扶起母亲, 牵着她坐了下来,“母亲无需多礼, 快来尝尝这明前龙井。”
柳夫人坐下,眼神不住地打量着柳悦意的永安宫,悦儿果然是得了盛宠,瞧瞧这金碧辉煌的屋子,这颗夜明珠恐怕就能把原来自家的小宅子给买下来。
她浅酌了一口龙井,叹道,“果然是好茶。娘娘,您可算是熬出头来了。那位一走,我儿又怀了皇嗣,倒是双喜临门。”
柳悦意抚了抚肚子,小声说道,“母亲,我要更进一步,还需柳家助我。”
“更进一步?这是......”,柳夫人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这向来温婉的女儿,害怕道,“您这是想要……这是谋害皇嗣呀,还是东宫太子,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呀,再说娘娘肚子里的若是女孩儿……”
“一定是皇子!”柳悦意语气狠戾,一口打断柳夫人的话,说道,“母亲,我已找张太医把过脉,他和我说过,这胎定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见柳夫人脸色惨白,她忙缓和语气道,“母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李仪继位,他和沈灵期交好,定然不会看顾我和柳家,到那时......”
“这,容我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若是母亲和父亲下了决定,劳烦母亲给我送来几服药。”
柳悦意凑到柳夫人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不过寥寥数语,倒是将柳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母亲,是想做未来皇帝的外祖,给哥哥赌一个从龙之功,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权侯爷,就由你们来决定了。”
柳夫人点了点头,攥紧了拳头,说道,“好,我这就回去和你父亲说。”
说完,她便匆匆离去。李湛下了早朝,到了柳悦意这儿,好奇地问道,“承恩侯夫人走了?你们许久未见,怎么没留下一起吃个饭?”
“家里还有事呢,嫂嫂最近要生了,小妹妹也要出嫁了,母亲一刻也不得闲的。”
李湛了然地点了点头,牵着柳悦意坐下,眼神瞟到永安宫富丽堂皇的装饰,心头一阵烦躁,向来素雅的悦儿怎么喜好如此极尽奢华,庸俗,不过他还是忍着不适,轻声问道,“今日可累着了?胃口怎么样?”
“怀着陛下的孩子,臣妾只有荣幸,永远不觉得累。”
“悦儿”,李湛抚摸着柳悦意微微鼓起的肚子,说道,“朕有了你,才是三生有幸,之前让你受委屈了。”
“陛下”,柳悦意摇了摇头,温柔小意地靠在李湛胸膛,说道,“臣妾的小委屈可比不上陛下的大委屈。”
两人互诉衷情,缠绵了许久才坐到桌边用起了晚膳。
“呕……”,一坐下来,柳悦意便一阵一阵地干呕,眼眶通红,看得李湛心里满是心疼。
“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已经不吐了?”
暮雨忙上前给柳悦意拍了拍背,说道,“回陛下,娘娘近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干呕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还总是说肚子疼,像针扎一样。”
“怎么没宣太医?”
“太医开了安胎药,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让娘娘好好休息。”
“传朕旨意,太医每日都要来给贵妃诊脉,不得有误。”
内侍们忙应是,往太医院下旨去了。
“陛下,臣妾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看看你这痛苦的样子。”
“可能怀胎十月都是这样的吧,陛下不用为臣妾担心。”
李湛眉头紧锁,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内侍们又重新上了一桌酸甜口的饭菜,看到柳悦意终于吃下去了一点,才松了口气。
深夜,李湛早早睡熟,而一旁的柳悦意则盘算着心里的计划,争取万无一失。
“卉儿……卉儿……别走,是我对不起你……”
听到这微弱的呼唤声,柳悦意猛地转头,只见李湛嘴里喃喃,眉头紧皱,那一声声卉儿就像一把匕首,叫一声,便给自己的心口划上一刀,她苦笑一声,眼里尽是恨意和绝望!沈灵期,为什么你死了还要阴魂不散!陛下为什么还要惦记着这个贱人!
还和自己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呵,真是可笑!沈灵期可是因你丧命,如今你倒是在这故作深情,这深情可真是低贱。
柳悦意越想越心寒,抚着肚子,心里暗暗想着,皇儿,母亲只有你了!
从这日开始,宸贵妃就时不时地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有一种针扎的痛觉,即使是太医院最厉害的院正也查不出原因,而这种痛觉更是日益增加,最后竟然能让宸贵妃生生晕厥过去。
李湛在后宫发了好大一通火,因为担心着柳悦意,连国事也不再关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她身边。
比起焦头烂额的李湛,沈灵期近日,却是难得的悠闲自在,她觉得自己在宋府过得简直就像只米虫,吃了睡睡了吃,不能再快活了。
这日,痊愈的宋衡特意将新出的话本送了过来,沈灵期见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地问道,“宋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宋衡叹了声气,说道,“时局动荡,南北两地天灾人祸,流民遍布,而陛下却无心国事。”
沈灵期撇了撇嘴,“那狗皇帝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然后便是那个柳悦意,百姓的苦难在他心里,恐怕根本不值一提。”
宋衡眉头深锁,“近日恐有变数,以防万一,沈姑娘还是早早先把行李准备了。”
“收拾行李?到底怎么回事?”
“宸贵妃欲对太子下手,我本阻止,但如今大皇子,二皇子羽翼渐丰,太子正好借此机会远离纷争,坐山观虎斗。”
沈灵期点了点头,担忧地说道,“那李仪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会不会被柳悦意伤到?”
宋衡摇了摇头,安慰道,“我已有安排,别担心。”
沈灵期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宋大人也要小心行事,保全自己。”
宋衡本是心头无力又烦躁,听了这一句,犹如喝下一碗甜汤,甜滋滋,暖洋洋的。
“放心,宋某以自身性命担保,一定会保护沈姑娘和太子的安危。”
而皇宫中,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宸贵妃娘娘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邪了呢。
李湛听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将京城最有名的闻岐天师请进了皇宫。
一番观测,掐指一算后,那天师忽然指着东南方向,斥道,“果然有不祥之物。”
说完,他便举着桃木剑,直直往东南方向冲去,李湛跟在后头,眼见着天师进了东宫。他心头猛地一跳,狐疑地看着还在四处搜寻的天师,不知在想些什么。
“找到了!”
闻岐天师指着东宫太子寝殿的红木床下,说道,“妖物就在此处!”
小小的李仪早被这一系列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听到这话,不好的预感冲上了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儿臣不知有什么妖物。”
李湛沉默着没说话,看到几个婢女上前,在床底下搜索了一番,找到一个大肚娃娃,那娃娃的肚子上扎满了细小的银针。
有胆小的,直接呀地惊呼出声。李仪见到那个陌生的娃娃,再看李湛铁青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挺直了胸膛,镇静地说道,“父皇,儿臣从未见过这个娃娃,也不知道它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不是你心生嫉妒,想要谋害宸贵妃的皇儿?你已经是储君,竟然没有储君的大度和抱负,反而用这恶毒的巫蛊之术加害你的母妃,简直罪无可恕。”
“父皇!儿臣没有!”
李仪惨白着脸,从最敬爱的父皇口中听到如此冤枉伤害自己的话,小小的人浑身颤抖,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突然,屋里一个不起眼的内侍扑通一声跪下来,抖得如筛糠一样,惊惧地说道,“陛下饶命,奴婢不知太子会用娃娃来行巫蛊之事,只以为太子想祭奠沈皇后,才特意从外头求了来……求陛下饶命,饶命啊!”
李仪看着这小内侍,又惊又怒地说道,“你怎么能污蔑我?”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死不悔改!呵,来人,将太子软禁在此,听候发落。”
“是!”
“暮雨,如何了?”
柳悦意惨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暮雨,暮雨连忙上前,扶起自家娘娘,说道,“成了。娘娘,陛下已经将太子软禁了,就等后面下旨了。”
“只是软禁?”
柳悦意听到陛下如此动作,心里头不安起来,她紧攥着暮雨的手,眼里满是狠绝,“暮雨,将那服药拿来。”
“娘娘!”
第73章 (贵妃的权臣18)
“陛下, 不好了,宸贵妃娘娘突然大出血,晕厥了过去。”
李湛听闻这消息, 立刻放下心头的犹疑,赶到永安宫, 便看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柳悦意躺在床上。
他心头慌乱地捧住柳悦意的手,“悦儿,悦儿。”
“陛下……”, 柳悦意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 哀求地看向李湛,“我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回陛下, 娘娘腹中孩儿万幸保住了, 只是直到生产前, 都需卧床保胎。”
“悦儿, 听到了吗?孩子没事。”
“嗯”, 柳悦意喜极而泣, 又对着李湛哀求道,“求陛下一定要严惩伤害我孩子的凶手。”
李湛沉默片刻, 目光触及到面前娇弱无依的女子, 想到多年来对她的亏欠,想到本来也是打算等两人的孩子长大,便传位于他的。李湛点了点头,叹道, “放心, 朕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柳悦意死死盯着李湛,听到他回复, 这才放下心来,卸下力气,无力地躺了回去,声音微弱地说道,“多谢陛下。”
很快,宋衡这里刚刚请求面圣,宫里便传出了消息,将太子李仪发配到乾州软禁,无召不得进京。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宋衡匆匆入了宫,一见到李湛,便扑通跪地,叩首谢罪。
“陛下,宋衡前来请罪。请陛下降罪。”
李湛坐在上首,立刻放下奏折,说道,“爱卿何罪之有,快起。”
宋衡执意跪着,痛心疾首道,“陛下,微臣是太子老师,太子若是有罪,臣亦有罪。微臣相信太子为人,他年纪尚幼,万万没有这歹毒的心思。还望陛下明察。”
“呵”,李湛淡淡说道,“宋大人这是不相信朕的判断?”
宋衡摇头,“陛下爱之深责之切,最是容易被有心人误导,待陛下冷静下来,定然能看出破绽。只是如今陛下已经下旨发配太子到乾州软禁,君无戏言,微臣不敢求陛下收回成命。只求陛下允我陪同太子前往。”
“宋大人要去乾州?”李湛吃惊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冷言道,“宋大人这是情愿舍弃太子太傅的官位?”
“是,微臣愿舍弃官位,陪同太子前往乾州。”
“好一个师生情深!”李湛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掷出,怒道,“不识抬举!传朕旨意,贬宋衡宋大人为乾州刺史,即日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