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重生)——风储黛
时间:2021-07-01 10:18:27

  他定定地望着她,不动。
  燕攸宁心里到底是没底,怕他察觉出不对来,假装失落地垂下了长睫,“你可是,还记恨我当年对你无情……”
  “夫妻在大婚的这一天都要同饮合卺酒,如此于洞房前方才算是礼成,你不愿意吗?原来,你不愿意。”
  霍西洲立刻摇头,他突然伸臂重重地将她拉进了怀抱里,一双铁臂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燕攸宁怔了怔。霍西洲已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热烈的湿雾喷薄在她的肌肤上,令人感到又痒又麻。
  “你……你怎么了嘛。”
  燕攸宁几乎透不过气来,声音发得艰难,便带了点真切的鼻音,竟显得多了一丝娇憨。
  霍西洲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那昏君……算了,不提也罢。”
  燕攸宁抬臂,摸了摸他的背,“我和他,早已无关。”
  这句话是真的。
  废后那日,燕攸宁曾经字字句句清楚明白地告诉李苌,一旦废后,从今以后,两不相干。
  李苌执意废后,她便成全了他。
  霍西洲“嗯”了声,似是表示认可,但双手抱着她,却是没有松开。
  燕攸宁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他:“你弄得我疼……”
  此言一出,方才还粘着人不肯放的霍西洲当即松开了她,并露出少许无措的神色来,“合卺酒是吗?我要喝,阿胭,你也喝。”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燕攸宁轻睨着他,心道,他果然不会信任自己。
  面上,却是温柔的微笑,盈眸低瞥,潋滟含情。
  “嗯,自是要饮。”
  她转过身,缓慢地拾起跟前的錾银嵌玉龙凤呈祥纹酒壶,另一只素手执盏,只听见哗啦啦清脆的水流声,就当着霍西洲的面,落入了酒盏里头。
  接着如法炮制,也均是看似无意地当着霍西洲的面,倒了酒进第二只酒盏。
  霍西洲望着灯下斟酒的美人,翠鬓若墨,红腮如霞,素手如藕,一身锦绣烂漫,美得分外惊心动魄。他再一次,忍不住喉结滚动,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冲动犹如沸腾的岩浆迸发开来,直窜上心房。
  她是他少年时代的美梦,亦是挣脱不得的情锁。
  多年来,两不相见,明知她已嫁作他人妇,他身边却还从未有过旁的女子。
  因为他想,他们天渊之别,他本已是配不上她,若再有了别的女人,于她更是羞辱。他宁可,一辈子孑然如此。
  霍西洲朝她勾了下唇角,执盏,与她相碰,便仰起头一饮而尽。
  而燕攸宁却恍惚了,她握盏的手在发颤。
  他居然……这么容易就喝下去了?
  壶是阴阳壶,内有乾坤,银壶底下旋钮一动,斟出的便是毒酒。她方才刻意将有毒的那盏放在他近前,而他竟几乎没有考虑过任何不对。
  难道,时过境迁,霍西洲竟还在全然地信任着自己吗?
  她茫然了。
  霍西洲晃了晃空荡荡的酒盏,“你看,没有了。”
  说完看向她满满一碗,燕攸宁敛了下唇角,柔和地说道:“不是这么喝的。”
  他讶然,为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感到滑稽可笑。
  燕攸宁也不想纠正了,省得再节外生枝,握住自己手中的酒盏,也吃了一大口。
  吃不下了,霍西洲将她的酒盏夺下来,摇了摇头。
  她内心打鼓,唯恐他发现了端倪,便困惑道:“怎么了嘛。”
  霍西洲笑,“娘子,你不会喝酒的。”
  燕攸宁一愣,继而想了起来,看着这样的霍西洲,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下,她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的她,已是海量。
  霍西洲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不再说别的话,大约是觉得已经礼成,不必再顾忌其他,他弯腰将燕攸宁打横着抱了起来,大步朝着泛着幽幽血红的帘帷走去。
 
 
第4章 刺刀
  隔着两层偏薄的吉服,燕攸宁实是紧张得紧,心跳得几乎要撞破咽喉,也不知他能不能感受得到。她不敢看霍西洲,唯恐令他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但她不得不去留意霍西洲的神态举止,她发现那一盏毒酒下去之后,他竟仿佛毫发无损,步履稳健,将她轻而易举地便送入了罗帷。
  燕攸宁被他放在榻上,金色的海棠并蒂纹在红光之中更显曜目。
  她被迫脱去了外袍,整个人更为恐惧地仰卧在褥间,近乎缩成了一团。
  霍西洲停在帘帷外,缓慢地除去身上碍事的外袍,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直至外袍终于脱下,他也慢慢侧躺倒她身边,一臂横来,锁住了她的香肩。
  她又被迫侧过身,与他的目光撞上,燕攸宁错愕地凝着他。她不知道是何处出了差错,左仆射拿着东西来时,说这东西可以见血封喉,寻常人断难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如今,一盏茶的功夫早过了,霍西洲却安然无恙。
  究竟是何处不对?
  她不可能记错阴阳壶的装置,如果她记错了,那么现在死的人应该是她自己,而她现在,也还好好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霍西洲的俊脸忽不知何时起已近在咫尺,呼吸直逼她面门,燕攸宁更是吓了一跳,只感到身子一重,竟是被他压住了动不了,霍西洲凝视着她的面容,低声道:“阿胭,你心思不专,是在想何事?”
  燕攸宁自然不可能说,她在想如何让他死的事儿。
  他凝视着她,声音愈来愈低沉:“其实我知道,你答应嫁给我,定也是心中盼着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是从前你教给我的,我从来一刻不敢忘,现在我拿这句话告诉你,只要有我霍西洲在一日,绝无任何人,胆敢伤你分毫。”
  说完,他的嘴唇似是轻轻挑了一下,露出一种令她很是熟悉的神情,那是男人动情的模样。果不其然,他的脸低了下来,朝着自己的红唇吻过来。唇瓣炙热,但举止却多了从容和珍视。
  就是现在。
  这就是他最放松的时刻!
  燕攸宁眼眸一暗,蓦然一咬牙,藏于内袖之中的刀锋立刻破出,直取霍西洲腰腹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片电光火石间,霍西洲突然屈膝,撞击中她的手腕,刀偏斜了三寸,擦着他的皮肉而过,仅能划伤他的裳服,接着,燕攸宁手中的刀便被霍西洲握住了,锋刃陷入了他的肉掌中,几乎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那是燕攸宁最厌恶的味道,她无比嫌弃地皱起了眉。
  霍西洲意外,将带血的刀拿给她看,神色受伤至极。
  “你要杀我?”
  燕攸宁不说话,只紧咬着下唇肉。
  霍西洲的脸色转为自嘲,一瞬间变得颜色惨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可是阿胭,你怕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一旦紧张发狠的时候,会咬舌头。”他自失地笑,“你说十年你把酒量养好了,这个习惯却是始终没有改,方才如果不是……我会被你刺中的。”
  因为他对燕攸宁,从始至终毫不设防。
  燕攸宁冷冷盯着他,“我刺不中你,只不过多赔上我自己一条性命,你也未必活得了。”
  话音落地,便从霍西洲的鼻中蓦然流出两条腥红的血,如连珠子汩汩地滴落在她素色绣红莲花开锦纹的裹胸绢布上,洇开大团牡丹,霍西洲蹙眉,抬手擦了擦,手掌很快又涂满了自己的鲜血,血液从指缝间哗啦溢出、滴落,他的头脑一阵眩晕,但也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今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婚,而是诡计!
  所有的一切,均是早有预谋,是她盼着自己死。她苦心孤诣,以身犯险,是盼着自己死。
  没有所谓真心,那个前来向他告信的,那个燕攸宁的贴身女官……早已被人买通。
  霍西洲的双目仿佛被刺痛,难受至极地望着她,“我活不了了?”
  燕攸宁亲口告诉他这残酷的真相:“对,不止是合卺酒,匕首也涂了剧毒。能撑到现在才发作,长渊王的确不凡。”
  霍西洲的耳洞中,也缓慢也血流清晰地流出,他已不再去擦拭,只是还俯瞰着身下的燕攸宁,自嘲一笑:“既已有毒酒,又何必多此一举,以此匕首杀我?”
  燕攸宁别过了脸,避过他的目光,冷硬地回:“双重保障而已。”
  保障什么?
  保障他必死,而已。
  原来,她想杀他的心,是如此坚定,一丝犹豫都未曾有过。
  霍西洲彻底地懂了,他蓦然哈哈地笑出了声,笑出了眼眶之中的血泪,笑得胸膛直震,在他身下的燕攸宁既惊愕又恐慌,居然听不得他此刻的狂笑,她叱道:“你疯了?”
  霍西洲止住了笑,他的双眸忽然变得无比沉静,衬着眼睑之下两道无比瑰艳的血泪,尤为动魄惊心,“阿胭,你恨我。”
  原来,你竟是如此恨我。
  不知是恨我,十年前对你痴心妄想。
  亦或是恨我,今时今日,逼死了你的夫君。
  原来,你是盼着我死的。
  如今我活不了了,你可还解恨?
  这时重华殿外忽然传来了嘈乱的动静,“叛贼霍西洲伏诛!还我李朝河山!”
  左仆射带着南衙十六卫与霍西洲的长渊军对峙起来,左仆射先时还窝窝囊囊,这会儿又支棱起来,在外头口出狂言,痛斥霍西洲竖子小人,乃窃国之大奸。文人词锋激烈,骂得尤为难听。
  再接着,便是破门而入的声音。
  不知道是长渊军还是左仆射带来的南衙十六卫,但在他们破门的那一瞬间,燕攸宁看到霍西洲滴血的红眸凝视着自己时,目光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饶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霍西洲临死前必不会放过自己,燕攸宁还是恐慌到了极点,下意识就要蹬开他,但霍西洲已是强弩之末,到了这个时候了竟还能令她毫无还手之力地一把扼住了她纤细的喉咙。
  他的大掌粗糙有力,燕攸宁毫不怀疑他现在轻轻一捏就可以捏死她,就可以为自己报仇。
  燕攸宁挣扎了两下,恍惚间,发现他竟低头哭了起来。
  钳制住她脖颈的手掌,也慢慢脱去了力道。
  他整个人都像是一片残叶,彻底失去了力量,坍落了下来。
  “霍贼,受死吧!”帐外一人虎吼道。紧接着传来连弩上箭的声音。虎吼之人是左仆射,今日他的底气极其充沛,比前日痛哭国运,哀求着她时何止是大相径庭。
  霍西洲的手彻底松开了,明明燕攸宁能够感知到,只要他方才再动一丝杀心,稍稍用力,就可以掐死她,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松开了。
  他整个人伏在她的肩头,因为七窍流血,已经再也听不见外界说了何话,燕攸宁感到自己的肩膀、颈窝,有无数的热血喷洒出来,濡湿了她的吉服,近乎侵入她的体肤,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刺鼻得令人难忍。
  在越来越急促和丧失了中气的呼吸中,霍西洲钢铁一般的身体瘫软了下来,最后,犹如一滩烂泥,永远岑寂地倒下了。
  燕攸宁怔住,手指颤颤巍巍举起,试图去探的鼻息,空空荡荡,已经……断气了。
  他还压在她身上。
  听说人的魂魄有重量,魂魄离体而去时,人的身体便会减轻。可她现在非凡没有减轻那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反而愈加窒息。
  她杀了人,她……第一次,手上沾了人血。
  是霍西洲的。
  左仆射在外边叫骂多时,不闻帐中丝毫回音,死寂中,左仆射冷静下来,挥手,令身后之人通通闭口,再小心谨慎地试探帘帐之内:“皇后娘娘?”
  帘帷内静了少顷,传来燕攸宁古井无波的声音:“他死了。”
  南衙十六卫均感到轻松,军心大振,而长渊军蓦然六神无主,此消彼长,双方的交战于长渊军大势不利。
  重华殿外短兵相接,杀气腾腾。
  霍西洲今日迎亲所带不过两百长渊军,处于劣势,但很快便迎来了驻军支援,南衙十六卫亦慢慢变成了下风,交战之际,不知道是谁,扯着破锣大嗓嚎嚷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遂有几名武士一头扎进了帘中,燕攸宁吓了一跳,只见他们看到霍西洲的尸体,先是愣住,随即阴恻恻地大笑,恍若得逞了一般,一人插起他的一条臂膀,将他拖了出去。
  燕攸宁急忙起身,也拨开帘栊,只见他们拖行着已经咽气的霍西洲,在地面拖出一条蜿蜒的血迹,接着便将他掼在左仆射面前,“回左仆射,人已中毒而死。”
  重华殿外的长渊军怨气腾腾,高声叫道:“杀了毒妇,为王爷报仇!”
  乌泱泱的长渊军犹如蚂蚁一般潮涌而来,直奔向重华殿,南衙十六卫还在奋力抵抗,只听见左仆射翘了翘嘴唇上风流别致的一撇小胡子,笑说道:“让他们过来,你就说,谁要是敢闯进这重华殿,先卸了霍西洲一条胳膊,再砍断他一条腿,挖了他的眼珠,断了他的头颅,长渊乱贼尽可以一试!”
  燕攸宁不知左仆射竟是如此毒辣之人,人都已死,还要对霍西洲的尸体做这样的事,她不禁心生恶寒之意。
  左仆射吩咐道:“将霍贼尸首架起来。”
  “诺!”
  接着,燕攸宁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定睛望去,只见他正按着腰间佩刀,指挥若定,命人将霍西洲的尸体悬挂在重华殿上,她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光烈中郎将麾下右史!
  认出来的那一刻,燕攸宁大吃一惊。
  因为此前,他以为光烈中郎将右史早就在长安城坡之际投降了霍西洲。
  如今看来,绝不是如此。
  他是左仆射的人!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如左右仆射、光烈中郎将之流,他们所谋的,又是什么?
  她快要糊涂了,这时,那右史清一清嗓,扬声传出去老远,道:“叛贼霍西洲伏诛,尔等喽啰,还不速速投降!”
  长渊军同仇敌忾,杀声震天,“为王爷复仇!”
  右史见他们不吃这一套,回眸看向左仆射示意,左仆射点了下头,右史便气定,伸手,拔刀出鞘,刷的一声,只见寒光如电闪掣,右史手起刀落,将霍西洲的一条右臂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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