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自己帐中抱着香喷喷的王妃,过来找自己这个单身汉大老粗做什么?
话音刚落,霍西洲已经一臂将的胳膊攥住,将他从榻上掀了下去。
“……”
李图南屁股着地,火大,敢怒不敢言地揉屁股起身,“王爷,小的床就这么大。”
霍西洲扬眉:“知道,你今晚同孙倬挤一挤。”
李图南观摩王爷脸色,心道这人多半是被王妃踹下床了,自己没本事爬回去,于是过来欺负自己。李图南暗中哼了一声,不和他计较,拖起自己的枕头软被就大步出去了。
霍西洲仰躺在李图南这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自己的酒意仿佛又涌了上来,在颅内横冲直撞,冲得他头疼欲裂。
罢了。
是他太小气了,连自己都容不下。
霍西洲自嘲一笑,这话要是说出去,别说没人信,就算是信了,也必然觉得他定是无聊至极。吃自己的醋,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吧。
……
次日又是一个晴日。
燕攸宁悠悠醒转过来,下意识去摸身旁的被褥,这一次身旁不但空空如也,而且触手冰冷,她缓了一阵才想起来,是了,霍西洲没回来过。
听外边练兵的动静,就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燕攸宁在抱琴等人的侍奉下,穿戴整齐,出去吹风晒日光。
才步出营房,天子跟前的近侍便过来了,说陛下请她一见。
燕攸宁敛衽行礼,“是。”
天子接见了燕攸宁,笑容温和,倒是完全没有昨日虎口逃生的心有余悸,“永宁,从前霍西洲战亡地消息传回,令你双目失明,朕还欠你。昨日霍西洲救驾有功,朕思来想去,以为对他实在已经赏无可赏,高官厚禄他已是登顶,金银财帛想来他心中也视如粪土,不如就让你说了,朕一并偿了。”
他笑意温和:“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燕攸宁顿了顿,“是否不管臣妇要什么,陛下都能应允?”
天子颔首:“但说无妨。”
……
孤山的大猎结束了,因为天子险些遇刺而被迫提早结束。
高黎王子意犹未尽,而且他想不通以霍西洲的能力与野心,为何会在当时出手救下天子,对霍西洲而言,天子如果真的虎爪下身亡,大周乱了套,他的长渊军便可以趁虚而入,趁乱从周朝的版图上撕咬下一块肥美的肉。
这件事于西圣国也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大猎结束以后,行军回长安途中,天子与高黎王子叙话,问他这一路行来所见,高黎王子心中可有所感悟。
高黎王子趁机吹捧了一番中原地大物博,令他感受深刻,回去之后,定要写一本《东土游.行散记》详细记录此事。
天子闻言龙颜大悦,“哈哈哈哈,高黎王子文武兼修,事成以后,有幸也让朕借阅一观。”
“一定。”高黎王子谦卑颔首。
大队继续前行,高黎王子落后于天子龙辇,至林墨池身畔与之并驾齐驱,笑吟吟看向她:“我听说,你在守城池,替你们的皇帝打胡人?”
林墨池不理他,高黎王子又啧啧笑道:“你这么年轻的女人,却吃这样的苦头,着实不划算。我见过长渊王的王妃,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真真叫天下一等的美人儿,你若是不晒这么黑这么干巴巴的,说不准能比上她?”
林墨池的瞳孔中似有什么暗涌,欲喷薄而出,她冷笑道:“我为何要与她人相比?长渊王妃美则美矣,仅此而已。”
她勾住马缰,一夹马腹,快行了几步,将高黎王子抛在身后。
高黎王子摇头叹气,到处去寻觅霍西洲的身影,要是林墨池的话让霍西洲听了去了,还不知道他作何想。
好在霍西洲现在远远地跟在后边,似乎正与留侯世子说话,高黎王子心神一定,不再理会。但心中却暗暗想道,中原罕见有如留侯世子一样冰肌雪骨的人物,若中原人都生得如此好看,这个臭脾气的郡主看不上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了。
霍西洲与贺退思驾马缓慢,遥遥落于后边。
“贺兄,我有一件事不明,此事唐突,若问了,还望你不要怪罪。”
贺退思诧异:“说哪里话,霍兄尽管问。”
霍西洲道:“不知贺兄你可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这确实是一个很唐突的问题。
因为世人皆知,贺退思的母亲,留侯夫人早撇下他们父子与他人私奔了。
贺退思果然修养极佳,丝毫不怒,淡淡道:“没有印象。”
霍西洲又道:“你诚恳以告,我便也开诚布公,世子应该未曾想过,也许你本不是留侯之子。”
如果说刚才,贺退思还能因为两人之间的交情好言回答,那么此刻他已经不可能不怒,因为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明言他贺退思乃是他人通奸所生。
“长渊王,请你慎言!”贺退思严声道。
但因本人过于温润,他的怒意在他人看来几乎毫无震慑。
霍西洲不闪不避,凝视贺退思的眼睛,执意道:“我也是最近才有所怀疑,这件事你或许应该向留侯求证。你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一派胡言,我乃留侯独子,此事确凿无疑!”
面对贺退思的疾风骤雨,霍西洲莞尔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
“留侯出了名的急脾气,其貌不扬,岂能生出你。”
这本是长安人都曾怀疑过的问题,留侯自己大抵心中也有数,但因为留侯夫人偷情的事,谁也不忍再在留侯心上撒盐。
霍西洲道:“回长安之后,来我停雁山庄,也许你会有些眉目。”
第91章 七皇子真身
从孤山回长安的车队当中, 有一架车最是低调而沉默,那是属于长渊王妃的车驾。
霍西洲远远地看去,那辆马车走得慢而平稳, 似乎在等谁。
他策马跟上去, 到了马车旁,正好碰上钻出车侧窗意欲透气的蕴画, 四目相对的瞬间,蕴画一口气抽进了喉咙里, 然而“唰”地一声拉上了车窗。
被拒之车外的长渊王:“……”
世子妃是从哪里寻来的胆大包天的侍女!
但仅只是刚才那一眼, 霍西洲也看见了靠在软枕上歇息的燕攸宁, 她的身材纤细而柔软, 睡梦中随马车动荡微微颠簸起伏,花房点酥, 如涛如浪。
霍西洲咳了一声,放慢了马速,又渐渐落在了王妃后边, 不敢再去打扰。
车马缓缓抵达长安,霍西洲携长渊军归停雁山庄, 下马等候。
燕攸宁的车停在山庄东门, 下车之后径直入了庄内歇息去了。
天色未晚, 薄暮冥冥, 一缕炊烟挂入河畔垂柳的树梢, 留侯世子贺退思姗姗来迟, 下马, 整张脸上写满了压抑的冷漠。
“长渊王。你对你今日说的话,若是拿不出凭证,贺某虽然不才, 也要与你翻脸。”
面对他一脸认真,霍西洲只是笑:“请。”
贺退思负手挺胸随霍西洲入山庄之内,霍西洲一面将他引入偏堂翠微轩一面道:“路上人多口杂,话说不明白,所以约世子前来一见。莫误会,霍西洲有心事你如兄,不会污蔑编造流言。”
“你到底要说什么?”贺退思压抑着不耐,道。
这时他们已停在了一扇房门前,霍西洲推开翠微轩大门,请他进门,贺退思虽然心头躁闷,但依言步入,只见霍西洲深入里间,扣下了博古架下的一道暗匣子机括,暗匣子应声而开。霍西洲将其中物事取出,先递给贺退思的,是一幅画。
贺退思接过卷得一丝不苟的画,抽去外边所系之绳,握住画轴,徐徐展开而下。
一见之下,贺退思面部的肌肉微微痉挛弹动。
画面上是两个活泼明丽的少女,身着汉族人服饰,可却是异族人相貌,肤色洁白胜雪,璀璨有光,她们在绿荫如云的老槐树底下,一个拍手鼓,年貌稍幼些,十四五岁模样,侧耳欢笑,垂在地面的小脚丫翘起来活泼地击打节奏,一个弹琵琶,十七八岁光景,也是少女体态,容貌昳丽,高鼻深目,可说是倾国倾城。
这画工笔细描,将两个来自异邦的少女描画得俨然神女一般,连她们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依稀可见。
“这张图,是我父亲手绘。”
霍西洲凝视着贺退思的面,一字一字道。
“图上的两个女子,年纪尚小的,是我的母亲。而年纪稍长的——”
“是你的母亲。她们是亲生姊妹。”
贺退思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贺退思便仿佛被摄去了魂魄,如今被霍西洲这么一解释,照他所说,他们岂非是姨表兄弟?
霍西洲勾了勾唇,但其实未见有多少欢喜之意,眼中只有不屑嘲弄。
“你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死于贵妃毒手之下的,那位传说当中的雪美人。实不相瞒,这两年,我一直在寻找流落人间的七皇子,我的表兄,我始终坚信他未死,直到我来长安遇见你以后,我心中便感到一种莫名熟悉之感。”
这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来自于前世贺退思对他的施恩相救,当时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真正让霍西洲起疑的,却是高黎王子的一番话。
高黎王子曾经笑话他是雪美人与他人私通所生。
这幅画原本押在长云项昀的密室当中,父亲一生手稿无数,唯独这幅画被珍重地收藏起来,可见它的意义。霍西洲极少去碰这幅画,也因此时常想不起来,自己竟将它随身带着。
而高黎王子的一句话点醒了霍西洲,他蓦然想道这幅画上美人的美貌,高鼻雪肤,容色绮丽,在他相识的男人当中,仅有一个人有这样白皙的皮肤,那就是贺退思。起了疑心之后,霍西洲便不自觉地在心中比较着贺退思与画中之人的容貌,越看越觉得相像。
“容谅,我查了你的生辰八字与留侯的过往,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当年留侯夫人出逃以前,曾为留侯生过孩子,留侯一生专情,即便在如今也没有第二个妇人,你更不可能是他与外室所生。贺兄,若你还心存疑义,不妨去向留侯求证。”
贺退思的目光凝在画上,被夺了魂魄一般,许久,才艰难地抬起头,喉音艰涩无比。
“你是说,我是那个下落不明的七皇子?”
霍西洲颔首:“我有九成的把握。”
贺退思艰难地道:“七皇子的母妃雪美人,是西圣国上一任的公主。”
霍西洲道:“她们是逃婚而出,已经脱离了王室。”
“逃婚?”贺退思愕然。既然是逃婚,而雪美人最终仍回了宫廷,在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身边为妾,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是为什么?
霍西洲提起此事,亦是汗颜,不愿多言。
他将另一件信物交到贺退思的手中,这是一枚系有杏黄色流苏的翡翠玉坠子,翡翠雕刻成一朵雪花的形状,上面刻有雪美人的名阿依狄丽。
贺退思将其接过,良久良久,薄唇微微上扬,苍白着脸,道:“我会去向父侯求证。但愿你所言是假。”
嘴上如此说,其实霍西洲知道,对于这件事贺退思心中已经相信了,七皇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杳然无信,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死了。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也许七皇子只是换了一个身份,用另外一个身份、一个名字明目张胆地活在天子眼皮底下,对此,无人曾起疑心。
贺退思犹如失魂落魄一般走出停雁山庄,因他从孤山回来以后久不入城,程芳菱待不住了,得知他一人前来停雁山庄,便驱使马车前来接他。
没想到活蹦乱跳的夫君没有接到,从山庄出来之后,他变得如此颓丧,程芳菱不禁抬起手背碰他额头:“夫君,你是怎么了?”
他恍然回过神,朝他虚弱一笑:“无事,无事。你怎么来了?”
程芳菱诚实地道:“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见他这般凄惨,稍稍呼了口气,对霍西洲暗暗感到埋怨,不知道长渊王做了什么,将她的人弄成了这样,只心疼地说道:“夫君,我看你这样,也不能骑马了,我扶你上车。”
贺退思缓缓点头,待要迈步,忽然膝盖一软,差点跌倒跪地,程芳菱从小打马球,才有那个臂力托住他,口气急了许多:“你还说没事,可是长渊王欺负你了?”
贺退思本来精神不济,却被她弄得失笑捧腹:“他怎会欺负我?莫多想了,乖,放开我,我能走。”
程芳菱将信将疑,稍稍松开他些。贺退思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自己定神,拖着僵硬如铁的四肢朝马车走去。
好不容易上了车,车驾驶起来,他的脸色还是白得像纸一样,程芳菱怎可能放心,悄悄问他:“难道是有什么秘密,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嘛?”
贺退思扭头,对她温柔笑了笑,伸臂将她紧紧纳入怀中,一头雾水的程芳菱只感到丈夫朝自己挤了过来,将她的脸埋在了自己颈后,面颊微微战栗。如他这样的人,想必是隐忍到了极致才会这样,情绪只怕已经濒临爆发。她既惶恐又震惊,可是她也能感觉到,对于这件事,贺退思暂不想多说。
她于是乖巧不问。
贺退思抱着她,摸摸小妻子圆滚滚的后脑勺,五指从浓密的青丝间畅通无阻地穿梭而过,掌心一片滑腻,他扬唇,宠溺地道:“我无妨。不会有事瞒着你的。”
……
霍西洲将暗匣子收拾妥当,画也放回原处。
走出翠微轩,孙倬突然来报,说是宫里陛下身边的近侍来了。
霍西洲正要去寝房,闻言,眉拧成了结:“他可曾说来是因为何事?”
孙倬道:“他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既是圣旨,便不可能不接了。
霍西洲道:“带路。”
至正院,见近侍官已经笑眯眯地在等候,手里恭恭敬敬揣着圣旨,臂弯里靠着白色的拂尘。
一见面,他就要当场宣读圣旨,孙倬一掌挥出:“打住,你先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坏事就不要念了,我们自己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