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予猽眼眸一睁,就要朝着陈隐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后盘龙柱下堆积的石块忽然被一股大力掀飞,一只血肉模糊的大掌一把扯住他的右腿。
图予猽大惊失色,一时不备差点被掀翻在地。
他一回头,只见一浑身都是血洞的彪形大汉晃晃悠悠地从石头堆里爬起。
不是焦尺又是谁?!
图予猽牙关咬紧到咯咯作响,一双充血的红瞳宛如厉鬼。
“我要抽了你的生魂,永生永世镇压在魔域,让你受尽恶鬼啃噬!”
焦尺仿若未闻,身子摇晃着,有血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被魔气侵蚀了半边的脸焦黑骇人,浑浑噩噩地看了眼头顶的巨大佛魂,看了两眼又低下头去,一脸无畏。
陈隐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冲天的气魄从她身前不远处突然爆发。
她只看到一道长河‘轰隆隆’地涌入大殿,奔流湍急,带着一个修士一头扎进了混乱的战场。
“老谢!”
奚存剑看到那恶佛就知道要完。
魔修已是谢千柉最狠,再来一个恶佛,简直就是在戳他肺管子,不爆炸才怪。
世人只知南刀谢千柉天生佛体,却不顾天赋硬要拜入天元门第一剑客的门下。
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但是奚存剑知道。
长河之中的谢千柉抽刀而下,刀起之时,万丈洪流如瓢泼大雨,翻腾怒吼着卷向了魔气腾腾的图予猽。
他一双青环交映的珈蓝佛眼白瞳赤红,死死盯着头顶的巨大恶佛;
那慈悲的笑容扭曲而诡异,一股几近将他撕裂的愤怒让他气血翻涌。
三千世界的第一佛宗忌佛寺坐镇于魔域边境。
谢千柉从有意识起,便在魔气侵蚀的腐土下生活。
他第一次见到魔时,是魔域中的一个魔头发狂,小小年纪的他被众位师兄护着。
可是会给偷偷出寺给他买糖葫芦的三师兄,被爆体而亡的魔族炸死在寺门之前。
他大哭不止,痛恨魔族,说总有一天会杀光魔族,将魔族覆灭。
可是师父总是教导他,作恶的魔修罪该万死,可没作恶的魔也是生灵。
谢千柉一直深信不疑,直到他十岁那年,师父死在了魔修之手。
据说那魔修是个游走三千世界的散修,颇为儒雅,行走人间时儒雅有礼并不滥杀无辜。
就是这样的一个魔,不仅杀了他的师父,还将他师父的生魂掳走。
谢千柉涨红着眼,躲在佛像之后,偷听几个师兄担忧而愤恨的交谈。
“那该死的魔修掳走了师父的生魂!他,他是不是想炼化恶佛……”
“我们请求掌门师叔去追杀那恶人吧!”
“别,没用的,魔域深不可测……”
那天,一个光头小和尚抱着一把大刀偷偷摸摸下了山。
佛修杀生需要理由,需要克制。
可剑客不需要!
他要斩尽天下魔修,一个不留!
洪流同翻滚的魔气骤然轰在一起,顿时强大的气流在整个大殿中震荡。
陈隐抬手挡住眼前的气流,满脸震惊地看着远处的混战。
这是怎么回事?
得到‘秘宝’的不是自己么?
怎么自己还没搞懂,那三人就打起来了?
她正出神,忽然听到身边傅重光肃声开口:“协助我将那尊恶佛释放了。”
陈隐回头看去,只见那白袍青年终于祭出了他的武器。
一柄细长而薄的剑,剑刃哪怕没有灵气笼罩,丝丝肃杀之意也泄出一二。
虽然傅重光不喜欢管闲事,但是他身为天下道宗的继承人,有些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是不可逃避的。
眼前这尊恶佛不可能是图予猽自己炼化的,他没这个本事。
很大的几率是图予猽的师父——蚀阴尊者所炼化,又交给了他的徒弟。
恶佛越杀越凶,越杀越恶。
若是让这尊大凶之物流入人间,定然会尸骸遍野,引起大祸患。
陈隐没有多问,她沉沉点头,“怎么做?”
“恶佛以佛魂入杀伐,双目不可视,因而在其脑后有一团新生的腐肉,长久以往会形成一只新的恶魂眼瞳,那处便是它的致命弱点。”
“既然蚀阴老魔肯把这等大凶之物交于徒弟手中,想来这尊恶佛还未成型,应该不难对付。你牵制住它,我去挑了它的魔眼。”
这是陈隐第一次听到傅重光说这么多话,也是他第一次不再用那幅温和的假象。
青年人冷肃之时,周身的温润气质便蒙上一层坚冰,就像是他手中出鞘的剑。
剑指之处,便破寒山。
陈隐点点头,“好。”
“你小心。”傅重光忽然冒出的一句,让她身形微顿。
紧接着手中大刀一立,翻腾的火羽顿时点燃了整个刀面。
她脚尖一顿,一个扭曲的灵气旋涡登时破开,身形于半空中一个飞旋,冲入了长河洪流之中。
傅重光紧跟着提剑,剑光一起,他便跃出数十米。
奚存剑正蹙着眉蹲在地上思索。
他现在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不上又该干什么。
虽说吧他和谢千柉相识已久,但关系也没有那么得好,充其量算个欣赏的对手。
再说了,这谢小子眼高于顶,好几次在外头碰到自己,都大摇大摆地擦身而过,竟然不给他打招呼!
而这南刀北剑的名头,就压了自己一头,外人总觉得他面瘫着一张冰山脸,就一定比自己厉害……
奚存剑越想越不妥。
这恶佛可不是一般地凶物,他没必要陪着这谢小子一起发疯啊,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不值当的!
正当他这么想着,眼前一道孤鸿影掠过。
他一抬头,便看到陈隐大刀如旋,扑入了战场的中心。
奚存剑惊了,他瞪大眼睛;
可还不等片刻,又是一道白影腾空而起,那白袍道士竟然也冲了进去?!
青年哑了片刻,忽然就不乐意了,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这两人没事钻什么钻?
和他们有干系么?认识谢千柉么就冲进去!
他可是谢千柉最好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南刀北剑没听过么?
奚存剑当即祭出长剑纵身一跃,踏上噬魂剑就往人堆里扎。
“老谢!兄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32章 芥子空间7 破魔——出秘境
图予猽放出红鼎恶佛, 正被焦尺绊住脚。
他双眸被血泪染的赤红,身后巨大恶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低头,那张慈悲却又痛苦的巨大面孔低垂;
登时恶佛肩上无数寄生的恶鬼尖叫着扑了下来, 尽数涌向焦尺。
那张残魂鬼魄鲜红如血, 一身金光中带着邪恶的暗茫。
任凭哪一个修士,在头顶被如此恐怖的恶大凶之物笼罩, 都会战栗不已。
可惜焦尺异于常人。
那半张容貌尽毁的脸孔抬起时,完好的眼珠迟钝地转动, 正对上头顶遮天蔽日的巨大邪脸。
他不仅不怕凶狠的魔修, 更不怕这令人闻之色变的恶佛魔物。
丑陋扭曲的恶鬼铺天盖地扒上他的身躯, 浓重的黑气几乎将大汉壮硕的身躯完全覆盖。
那些尖牙利齿凶狠地撕扯着焦尺的伤口和血肉, 简直惨不忍睹。
壮硕汉子被疼痛刺激的大吼一声,一身毫无保留的灵气轰然爆开。
他双/腿猛地用力, 登时脚下本就裂开的金砖在巨大的重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嘣咯嘣”声。
一道无形的灵气墙壁震开了撕咬中的鬼物。
焦尺血肉模糊的手掌握着杀猪刀,像只跌跌撞撞的大熊。
他挥出毫无章法的一刀, 丝毫不弱的杀气便从平凡无奇的刀面挥出,撕裂了身前被震开的无数鬼物。
尖啸和哀嚎声中, 小魔物被杀气扭曲扯碎。
谁也想不到, 一个杀猪匠的身上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意’。
不错, 是杀伐之意。
能被称为‘意’之力的, 都令人不可小觑。
陈隐所见过的‘意’之力有两道。
一道是已经成型的、从王映月的本命灵剑中提取出的, 它不是剑意, 更准确的说是浩然正气。
而另一道刚刚孕育, 是余关山手中纯粹的剑意。
现如今,一泻千里的杀伐之意从一个凡人杀猪匠的手中的挥出。
焦尺没什么功法套路,挥刀之时, 脑海中恍若看到了那十数年的杀戮。
手起,刀落,生死尽在他掌中。
他还记得有次斩首是在酷暑夏日,那犯人是个言官,两袖清风一心为民,最终却触怒龙颜惨遭陷害,落了个诛三族的下场。
刽子手的脚边落了一滩带血的碎沫,言官的骂声响彻集市;
焦尺心中古井无波,刀落之时,喷射的血浆飞溅,落了他满脸。
他下台子往回走的时候,见到一个小小男童正用惊惧无比的神情盯着自己,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焦尺想起来了,这小童是邻家的儿子,曾经笑嘻嘻地吃过他几块饼子。
孩子的母亲从旁一把将他拽走,风中有压低的教导声:
“你看什么呢?不害怕啊!以后别靠近他!”
“那种人……就是下了地狱阎王爷都不收的,手里多少人命啊……”
焦尺伸出宽大的手掌,抹了把脸上凉透的血。
他眼前的场景顿时变了。
阿鼻地狱之中,烈烈岩浆不断地从上往下流,坠入尸骸谷底时滚烫的火星飞溅。
他看到无数眼生的亡魂哀嚎着、尖叫着,其中混杂着无头的猪猡畜生,前仆后继地伸着手要像他索命。
为首的那个老头正是当年被陷害的言官,脖子上一道整齐的断线,凹陷的眼死死盯着焦尺。
“你手中丧命者数百,牲畜不尽其数。”
“焦尺,你罪大恶极!”
无数亡魂索命的哭嚎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尖利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若是寻常人等,看到眼前尸海怕是早已被骇破了心神,忙不迭地跪地求饶不停解释,祈求恶鬼放过自己一命。
可焦尺却一动不动,他那张的普通的脸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是疑惑。
“我有何错?”
他有何错?焦尺不懂。
有冤情该找的是青天大老爷,要喊冤那便去找判官。
他只管杀,只用杀。
他脚步一刻不停,毫无畏惧地走入恶鬼之中,一股淡淡的杀伐之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缠绕在焦尺的四周。
就连那阿鼻地狱中受尽折磨的厉鬼都被这杀伐之意生生割裂!
眼前的地域岩浆一点点破碎,焦尺的眼中又浮现出金光大盛的殿堂。
就在这一刻,这个壮硕大汉以凡人之身入道。
且是以杀入道!
那纯粹的杀意令人魂魄震荡,不圣洁,却在扑向无数红鼎恶鬼时,令那些鬼物都心生惧怕,尖叫着四处逃窜。
壮硕的汉子硬生生地接了图予猽十几招,每一下都让他五脏翻滚,骨血破裂。
再次被一脚踢飞撞在断裂的碎石上,焦尺趴在地上,喉中咳出一大滩带血的肺腑碎末。
一只脚狠狠地从后踩上了他的头颅。
只听“轰隆”一声。
他头骨被大力往地下踩,连四周的金砖都被踩到破裂,让焦尺血肉模糊的脸深深陷入。
他呼吸非常微弱,宽大的手掌白骨森森,还试着撑起身子。
又是“轰隆”几声!
接连的猛跺一下下地将他的头颅踩到了碎砖里。
虽然焦尺一朝悟道实力大增,但他根本就不懂运行灵气,空有一身杀气凛冽和蛮力,又怎么打得过身经百战且法宝无数的魔修。
他脏兮兮的手指动了动,渐渐没了生机。
图予猽渗血的双瞳带着疯癫之色,死盯着焦尺的后脑。
他抬起手中红鼎,正要将焦尺的神魂吸入红鼎之中,翻腾怒吼的长河顿时从远处而来,扫荡了整个大殿。
洪流之中,澎湃的灵气化为一条有形的长河,卷着谢千柉的身形冲向了森森魔气之中。
他一双珈蓝佛眼青光大盛,手中断水刀卷着水刃翻至图予猽的上空。
大刀落下,顿时一条粗壮水柱旋转着凝聚成一条硕大水龙,巨口大张龙吟长啸。
魔修,必死!
图予猽双手掐诀,登时身后的巨大恶佛也跟着掐出手诀,无数红浆拔地而起,狠狠撞上了咆哮而来的水龙。
在这近乎撼天动地的撞击下,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穹顶都纷纷摇晃断裂,无数碎石和烟尘落入咆哮的洪流之中,三人的身影都被淹没无踪。
焦尺睁开双眼,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就在远近。
十多天前,集市中卖猪肉的摊主凭空消失在街上,有侍卫前来调查,却一无所获。
大家只知道那壮硕如牛一般的中年汉子曾经是个刽子手,后来开了个杀猪卖肉的铺子。
家中唯一的老母也在三年前亡故。
附近邻里害怕他、忌惮他,问了一圈竟是没一个人和他相熟。
这卖猪肉的案子搁置七天后,上头来人将铺子封了,日子又照常的过,仿佛这个小国中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
就在这天正午,他出现在了被封的摊子前。
焦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掌完好,只是那把缺了口子的杀猪刀不见了。
隔壁摊子卖馒头的老二一抬头,便看到消失了十几天的焦尺直愣愣地站在他身旁,吓了个半死。
老二顺着气,用惊疑的眼神打量着焦尺。
“焦,焦家大郎?你这些天上哪儿去了,官家找不到人,铺子就先给你锁了……”
中年声音越来越小,他心头凉凉的,总感觉这阴沉沉的汉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