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推开书房门，院子里的药灶仍保持着原样，就是多了一座遮阳的小石亭。
雷北顷墨发束冠，一身玄袍坐在石亭里，他眉宇间的煞气在触及跟在程溪身边的小孩时，尽数散去。
“这是你爹。”程溪牵着雷清皓走近石亭，很直白地给雷清皓介绍：“喊喊。”
雷北顷眸色柔和注视神色微怯不做言语的小孩，亲昵喊道：“皓儿。”
很难想象今早上还一副深仇大怨的雷北顷，居然还有这么柔情得让人肉麻的时刻。
程溪心里疙瘩掉了一地，她轻柔地推了推雷清皓，温声道：“陪你爹坐坐，我让奶娘端吃的过来。”
雷清皓下意识伸手捏住程溪的衣角，灵动的漆黑瞳仁注视她，张了张嘴，吐字有些不清道：“不，走。”
“我刚刚让你做什么来着？”程溪轻声问。
两岁的雷清皓扭头望向雷北顷，脆生生喊道：“爹爹。”
雷北顷神色登时有些复杂，他目光在一身殷红衣裙的少女身上停留几瞬，又沉默收回。
程溪发现雷清皓确实是个聪慧孩子，她本打算慢慢拖着，等到捕鲛赛前一天，再解决完雷北顷跟雷清皓的伤势。
但雷北顷，给的灵木实在太多啦！
他一出手就是上百节珍稀灵木，并让程溪不要再浪费时间熬制药汤，有空多陪陪清皓。
这种城主爹，直接让雷清皓的起点建立在旁人奋斗数千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终点上。
程溪花费两天把雷北顷的摄魂毒针的毒性解决，在修补雷清皓的先天之缺时，顺手给他熬制益气补血的药汤。
雷清皓的先天之缺注定他体魄比正常的健康修士要差一点，但这并不会影响修炼，至多也就是体魄上没那么出众。
“清皓，过来喝药。”
程溪坐在藤椅上，把药灶的火掐灭，招呼在院子里蹦跳着玩耍的雷清皓。
小孩子有时比宠物还甜，听到程溪的招呼，立马丢下陪玩的奶娘与侍从，迈着小短腿扑到程溪怀里。
雷清皓长了点婴儿肥的白嫩小脸微微仰起，带着灿烂的笑容，嗓音轻涩稚嫩，“姐姐。”
程溪唇角微翘，揉了揉他细软的短发，轻声道：“把药喝了。”
“好。”
雷清皓乖乖点头。
“姑娘，让奴婢来吧。”奶娘在一旁主动请缨。
“嗯。”
程溪把药汤碗递给奶娘，她站起身轻轻捏了下雷清皓的小脸，温声道：“我去休息会，你要乖乖喝药和吃饭，知晓了吗？”
雷清皓刚还高兴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程溪衣袖。
“还记得我昨日怎么说的吗？”
程溪低声问，她发现小孩乖巧又聪明，优点一大堆，但就是有些太黏人。
“不可以打搅姐姐休息。”雷清皓稚嫩嗓音带着委屈与丝丝哭腔复述，“不可以随便哭。”
“清皓，姑娘为了帮你治病，每天都很虚弱，你乖一点，不要打搅姑娘。”奶娘在一旁劝道。
程溪沉默看着他。
小孩的小手紧紧攥着，迟迟没松开，就在两人对峙时，雷北顷出现在院子里，轻声问：“怎么回事？”
“……我要姐姐。”
雷清皓扭头看向雷北顷，一双灵动眼眸盛着水雾，忍着哭腔道：“爹，我要姐姐陪我！”
雷北顷的目光瞬间落在程溪身上。
程溪：“……”
好小子，才两岁就知道找大人撑腰。
“你就陪陪他。”
雷北顷对雷清皓的要求向来有应必求，他放缓语气道：“我再给你找些灵木。”
资源谁不爱呢。
程溪坐回藤椅上，雷清皓捏着她衣袖，乖乖朝奶娘张嘴要喝药汤。
说是陪，雷清皓也只是想看见程溪，他喝完药汤又被奶娘哄着去石亭里与雷北顷一同用膳。
“姐姐，走。”雷清皓双手握住程溪的手指，轻扯她手掌。
考虑到雷北顷这位元婴城主在，程溪默默从藤椅换到石亭里的软榻上，她抽回手看着雷清皓道：“我不饿，你多吃点。”
“嗯嗯。”
雷清皓坐在石凳上，看一眼呈上石桌的灵膳，又望一眼背靠着软塌的程溪。
她就像他小小世界里，最贵重的宝贝，生怕一不注意就弄丢了。
小孩子觉多，雷清皓用完灵膳，赖在程溪怀里，没一会小脑袋就往地上直掉。
奶娘见状想接过来，她刚试探着伸手碰到雷清皓的手臂，小孩便被惊醒，气恼地说不要、不要、不要，死命往程溪怀里钻。
“别闹，奶娘是见你站着睡不舒服，想抱你去舒服的床上睡，别不识好人心。”程溪轻声教训。
“不要床，要姐姐。”
雷清皓说其他话还不算太熟练，唯独要姐姐咬字格外清晰。
雷北顷挥手示意奶娘下去，而后目光落在程溪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程溪：“……”
你就死命宠吧！宠个大纨绔出来！
程溪想归想还是把小孩抱在腿上，右臂托着他后颈，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
也就十来息，小孩呼吸平缓下来，只是小手还攥着程溪的衣物。
程溪看向雷北顷，无奈道：“雷城主，我此次出来近月有余，总要回去。”
“嗯。”
雷北顷自斟自饮应了声，嗓音温煦道：“何时回去？”
“三天后。”
程溪没隐瞒道，正是捕鲛赛前一天。
“你于明晴医馆哪一座分馆？皓儿骤然定不能接受，他还小，总归让他有个念想。”雷北顷说。
“北郊分馆。”
程溪倒不担心雷清皓找上门，即便找过来，她至多花点时间招待，没什么别的损失。
“嗯。”雷北顷颔首应下，随意道：“有空可以来雷云渡，若去海域，这里有一条地下暗河，更近。”
“好。”程溪欣然答应。
有没有空且不提，反正下回她来雷云渡，办事什么的找城主府行个方便，应该完全没问题。
捕鲛赛前一天的凌晨。
程溪终于哄睡雷清皓，轻手轻脚离开书房。看着院子里的雷北顷，她还未开口，雷北顷已将事前谈好的龙骨给了她。
“以你当前修为不宜携此龙骨，我已作二次封印，你可请长辈破封，或等待突破金丹期。”
雷北顷递给程溪的除去龙骨，还有四节价值不菲的罕见灵木。
“木伯，这龙骨是真的吗？”
程溪悄悄传音问木傀儡，这段时间在灵木的喂养下，木傀儡的精神力有了飞跃般的提升。
“是真的，封印我也能解，小娃娃快收下！”木傀儡言语间夹杂着激动。
程溪干脆利落收下封印的龙骨与罕见灵木，朝雷北顷颔首道谢，“就不劳烦城主了，我知晓如何出城。”
“嗯。”雷北顷也没勉强。
程溪独自踏出雷云渡的主城时，她心里还是有点慌的，根据木傀儡的侦查，主城里各方势力的元婴强者起码有上百位。
而城外也有埋伏在暗处的元婴期与金丹期，他们互相盯梢，都在酝酿着计划。
程溪坐在一辆普通的兽车里，木傀儡的精神力覆盖方圆十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耳目。
在金丹期散修想要拦路做一票时，程溪更早一步离开兽车，踏入草木荒芜的山林里。
有木傀儡充当侦查，程溪在山林里如鱼得水，她拿出裴游时给的感应石，尝试性地感知另一端位置。
“嗯？过来了。”
发现另一颗感应石正朝这个方向靠近，程溪索性在山林里挑个隐蔽位置，等裴游时过来。
一码归一码，受他资源照拂，程溪打算离开前顺手再帮他清理一遍余毒。
也算对得起自己良心。
裴游时还未靠近，浓郁的血气已扑鼻而来，程溪下意识屏住呼吸。
裴游时一过来不由分说握住程溪手腕，把人拽着与自己一块坐在地上，背靠着山壁。
他声线微喘道：“前往缘仙城的灵舟在三百里外的小城，上午辰时有一艘，你赶紧去。”
程溪也没说废话，伸手往裴游时体内输入治愈能量。他这几日积攒的毒性，比前段时间还要更浓郁。
疼痛感令裴游时闷哼一声，他把脑袋搁在程溪肩上，鼻翼轻嗅，身体忽然僵住。
“你身上有股臭味。”裴游时声线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阴郁。
“嗯？”程溪愣了下，臭味？她特意嗅了嗅自己衣袖，至多也就沾了雷清皓身上的奶香味。
哪来的臭味啊！
“你鼻子是不是有问题？”
程溪直白问。
“我没问题。”裴游时咬牙道。
“那你再闻闻。”程溪把另一只手的衣袖凑到他鼻翼处，她小手几乎是贴在他鼻翼下方。
裴游时不耐烦地闻了两下，随之沉默下来。
“还有臭味？”程溪好奇问。
“衣袖上有点。”裴游时说。
程溪：“……”
“你鼻子真的有问题，等有空了去医馆看看吧。”程溪收回手，得出结论道。
裴游时没做声。
半刻钟后，程溪确定裴游时体内毒性尽除，她松开手起身，轻松道：“缘仙城再会吧。”
裴游时目送程溪的背影，轻声说：“陆州大比我会回来。”
“那就大比再见。”
程溪丢下这句话，逐渐走远。
裴游时静默地坐了许久才起身，身影萧瑟，背道而行。
*
灵舟上。
程溪坐在仅有几个平方，逼厌狭窄的单人舱房里，叹了口气：“也就在这里，灵石没什么用了。”
趁着灵舟航行期间，程溪整理自己这次在雷云渡的收获，裴游时或许血赚，但她也绝对不亏。
能够制造灵舟的珍稀类龙骨什么价位程溪不知，但她预估不会低于三百万上品灵石。
余下的珍稀与罕见灵木，目前还剩下一百三十多节，木傀儡因一次性吃太饱，短期内没法继续消耗。
至于上品灵石，程溪储物袋里还有大约一百二十万，眼下她储物袋只剩下几立方储存空间。
“木卫可以多做点。”
木傀儡给程溪传音道：“就算一时派不上用场，等做出木灵卫，可以交由木灵卫操控。”
“嗯。”程溪应下。
木灵卫能抵御元婴强者，不过这东西木傀儡暂时做不出来，即便有珍稀灵木当口粮，它也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去消化提升。
一年，不过眨眼一瞬。
早准备早享受，尤其是程溪当前资源确实有溢出的情况下，灵舟跟木卫，是当下必要的。
程溪修炼时，灵识内视气海，发现花瓣种子中间正由淡绿向深绿转变。
除治愈能量外，她还感知到一股格外奇特玄妙的能量，只不过它的份量还很少。
程溪尝试操控这股能量，在她的尝试中，她得出几样非常重要的情报。
这深绿能量应该就是心法实境的能量，它哪怕只有一点，一旦进入修士体内，就会封住修士灵力。
程溪在灵舟上从炼气期试到金丹期，均无一例外，这能量非常隐蔽，金丹期都无法察觉。
至于元婴境，因灵舟上的元婴修士都在灵舟顶层，程溪上不去，她只能打消尝试念头。
不过从炼气期到金丹期的实验来看，想要封住元婴强者的灵力，能量不能太少，不然效果不佳。
眼下已经转化为实境的能量，程溪估摸着只能封住一位元婴。因这能量需要治愈能量去转化，所需时间还不短，注定不能滥用。
但当作杀手锏还是不错的，失去灵力的修士，实力起码要被削减七成以上。
“净化还是不能丢，种子越大，能储备的实境能量也会越多……”程溪在心里暗忖。
她越来越馋育苗堂的万毒窟了！
三日后。
程溪踏下灵舟，看着大气磅礴的几座大殿，她已经不用像其他人那般进去。
她拿着深紫色的身份令牌，穿过本城修士通道，直奔明晴医馆的育苗堂。
程溪回来的这天，恰好是新学徒第五次旬考，她路过天菱镜庭院，上面的排名刚出炉。
还有几位监考官在。
程溪视线落在第一位监考官身上，轮值当监考官的俞成光惊喜喊道：“程师妹！”
程溪抬眸望去，见到俞成光，也有些意外，她颔首道：“俞师兄。”
俞成光把自己的竹简抛给其他监考官，走近程溪惊奇道：“你这被送到什么地方了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许师兄还特意去了两趟二七分馆找你，都没找到你人。幸好你的令牌灵识未灭，师叔才稍微克制了些。”俞成光说起这个，满脸庆幸。
天菱镜附近并不止俞成光一位监考官，另外六人见状，隐晦视线不着痕迹落在程溪身上。
此次瘟城的事闹得很大，玄岁三人几乎快把育苗堂的屋脊梁都给掀翻了。
一众金丹期包括其它分馆修士，都格外好奇瘟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参与过瘟城的弟子均一言不发，徒留他们心里好奇得直痒痒。
“在路上偶遇秘境，所以耽搁了些时日。”程溪面不改色道。
俞成光没有多问，他兴致高涨道：“你人没事就好，师叔还未闭关，我带你去见他。”
“嗯。”
程溪瞥了眼天菱镜，前五十位的排名已经出来，苗泷的名字挂在第九位。
俞成光余光留意到少女侧颜，顺着她视线看了眼，以为她担心旬考的事，开口解释道：“三位师叔亲自为你提名，你的旬考全部以合格而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