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香环绕中， 一架红木秋千架在树荫下， 慕月奚眼睛一亮， 小跑着过去，急得宫女在后面边追边喊：“小公主，您慢点！您的脚不能太用力！”
“知道啦知道啦。”小公主敷衍地回答着， 满心欢喜地坐在秋千上，扯扯两边的长绳， 摸摸身下的板子。这秋千前两天就架好了， 偏偏她伤了脚不能出门，现在总算是坐上了。她欢快地朝着宫女们招手，“快来呀！”
知道她要来荡秋千， 四个宫女全都跟了过来， 两个在后面推她， 两个在前面分左右站着， 张开手臂如临大敌。
“你们用点力气呀！”任凭小公主着急，后面的两个宫女就是不肯用力， 每次小公主只能荡起来一点点。
“停停停。”慕月奚急了，不肯再让宫女帮忙，把她们四个都赶到一边去站着，她用脚尖点地把自己推着向后，再猛地荡起来，不过也只比宫女推得时候好了那么一点点。
几个宫女被她责令不许靠近， 站在一边干着急，“小公主您不能荡那么高！”“小公主您都受伤好几次了您小心点呀！”“小公主您的脚趾头还没好利索不能那么点地！”“小公主您抓紧绳子呀！”
慕月奚停了下来， 一言难尽地望着四个宫女，“你们听没听到……有一大群鸭子在嘎嘎嘎？”
“哪有鸭子？”一个宫女茫然地问。
“小公主想吃鸭子了？那奴婢等会儿告诉御膳房去。”另一个恍然大悟。
“小公主想吃什么口味的？炖的、烤的、烧的、汤的？”一个掰着手指头数鸭子的做法。
最后一个笑眯眯的，慕月奚觉得这个肯定是最聪明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问：“你笑什么？”
这个答道：“小公主肯定喜欢烤的，从善觉寺回来，您就喜欢各种烤肉。”
小公主：“……”这都是些什么宫女呀？！
“什么烤肉？又想吃烤肉了？让御膳房给你做烤兔？”一道低沉的男声加入了讨论。
小公主又想起了在山洞那夜他做的烤兔，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嗯，要吃烤兔。”
宫女行了礼，又问了一句：“那还要烤鸭不了？”
小公主：“……要，烤鸭也要。”
眼看着话题完全跑偏，并且自己也被带偏，小公主急忙打住，喊道：“陛下陛下，您来帮帮我呀。”
萧御缜就是听说她来荡秋千才连忙追过来的，此时见四个宫女都被她赶到一边去了，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不然小丫头没准又要受伤。不过，现在有他看顾着，她既安全又可以玩儿得尽兴。
他的力气可比宫女大得多，而且宫女根本不敢把她推高了，他却没有这个顾虑，就算小丫头没抓紧绳子飞出去了，他也有把握在她落地前抱住她，至少能给她当肉垫。
烟粉的浣花锦裙摆在空中散开，飘逸若仙，露出华美的绣鞋，上面缀着的东珠圆润皎洁。慕月奚开心得冒泡，落在背后的手掌温热有力，每一次都能把她推得高高的。
可惜只推了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停了，站在秋千后面，把她抓着绳子的手指掰开看了看，“歇一会儿，你的手指不要抓得太用力，要受伤的。”不过是多写了几个字手指都会肿，要是抓绳子时间长了肯定不行，太医也说过她的手要仔细保养。
有他帮忙慕月奚已经很高兴了，歇一歇自然也不介意，坐在秋千上，小脑袋往后仰看他，笑眯眯地问：“陛下，您怎么过来了？”
萧御缜道：“今日早朝有朝臣提议，让新封的郡王、郡主学习一下大雍礼仪，朕准了。”
慕月奚警惕地看着他，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我可不是郡主，我不用学的！”
“你也要学。”就是为了教导她他才暗示朝臣提起此事，那些所谓的郡王郡主他根本就不在意，不过是给她做陪读。
慕月奚不乐意，好端端的快活日子不过，非要去学什么礼仪，“我不学！嬷嬷会拿小棍子打我！”
还没开始学呢就先告状嬷嬷了，男人轻笑一声，“不打你，朕不许任何人打你。”
乌黑圆润的眼睛转了转，划过狡黠的流光，“学礼仪又要站又要走，我的脚趾头还没好，不能学！”
萧御缜笑道：“那就先学别的，德容言功什么的。”他本来也不是让她站得多直走得多端庄，而是纠正她脑子里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让小丫头懂得世间伦理纲常，这不好明着说，只能借着学习礼仪教养的机会让嬷嬷给她扳正。
“呃……”慕月奚想了想，“可是我的脚没好，走不了太远的路。”
萧御缜嘴角一抽，小丫头为了逃避学习真是找尽了借口，口口声声说什么走不了太远的路，她从龙极宫到御花园来玩，可是一路小跑的！
“要不你跟郡主们住在一起，就不用来回跑了。”正好让她跟年龄相近的闺秀相处，耳濡目染，也许更容易改变。
慕月奚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郡主们也住在宫里？”
萧御缜颔首，“对，住在储秀宫。”
慕月奚没说话，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抠着秋千的长绳。
储秀宫，听名字就知道是做什么的，那是秀女入宫之后住的地方，在储秀宫住上一段时间，经过挑选，留下的就是宫妃，也就是大帝王的女人们。
……女人“们”。
储秀宫隔几年就进一批秀女，后宫添一些低阶妃嫔，他的身边多出些新鲜面孔的妙龄女子。
她听过他和朝臣们商议此事，他早就计划好了把四妃之位留给四姓郡主，让郡主们住在储秀宫也算顺理成章，没准住上一段时间，四姓郡主就直接进后宫成四妃了。
看她沉默不语，萧御缜黑眸沉了沉，又道：“你不喜欢慕郡主，那她就不用来了。”
慕月奚：“……？”
慕云凤不来，她正好顶了慕云凤的位置。既然住在储秀宫接受教导和挑选的时候她顶替了慕云凤，那封四妃的时候，难道也是她来顶替慕云凤？
她和齐郡主、燕菁菁、姬若娆一起做他的四姓妃子？
慕月奚猛地打了个寒颤，“不、不好！”
“怎么不好？”萧御缜紧紧地盯着他，黑眸一瞬不瞬，观察着她的表情。
“就、就是……”纤长的睫毛飞快地眨了眨，带着几分慌乱，“就是你都让齐氏燕氏姬氏的郡主入宫接受教导了，这是圣恩对不对？单独略过慕氏，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就是您对慕氏不满，这不是要平白生波澜吗？这、这也不利于您说的天下一统安定平稳，对不对？”
明明不喜欢慕云凤，还非想着让慕云凤入宫，小嘴叭叭地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因为心虚了。
萧御缜面沉如水，“那就依你，让慕云凤也入宫，四个郡主在储秀宫住一段时间，你想住在储秀宫或者回龙极宫都行。”
“……诶？我就不——”一回头，站在她身后的大帝王已经走远了。
慕月奚叹了口气，小脑袋没精打采地靠在长绳上，脚尖点着地晃了晃秋千。
四个宫女围了过来，安慰她：“小公主别难过，陛下虽然走了，奴婢们还可以推您呀。”
她们不敢像皇帝那样把小公主推得高高飞起，只轻轻地晃着，好在小公主也没计较，眼神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几丛鲜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大帝王雷厉风行，很快就让四姓郡主搬进来储秀宫。
大雍本朝的权贵大约都知道这四位是要成为四妃，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而四位亲王原本并没有摸清皇帝到底是要杀还是要剐，随着分封亲王和亲王府建成，心里渐渐有了底。再加上这次皇帝下旨要四位郡主入住储秀宫接受教导，顿时明白了。
进了储秀宫就是要做四妃，四位郡主估计也是心知肚明，就算原本不明白肯定也被家里点拨过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燕菁菁气得小脸扭曲，牙齿都在暗暗地磨来磨去，偏偏敢怒不敢言，上次只说了慕月奚是只“哈巴狗”，就被她扣了一顶“意图谋反”的大帽子，回去后就被父王禁足了好些天，让她反思平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现在到了皇宫，可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心里有再多不满也得忍着。
姬若娆倒是镇定，即便站着也是一派慵懒风情。尖尖的指甲涂着鲜艳的蔻丹，手指顺过腮边的发丝，妩媚妖娆。
而齐氏郡主没来，来的竟然又是齐莲莲，她羞怯地低着头，偶尔抬头扫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眸。
慕云凤最高兴，她上次被打了五板子之后以为再也入不了皇帝的眼，尤其是慕月奚跟皇帝同吃同住，还不知道说了多少她的坏话，皇帝肯定不喜欢她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入住储秀宫，母妃还告诉她，这是预备着要封妃呢，她们这四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能封妃。
算算皇帝也到年龄了，要不是这些年南征北战耽误了，早几年就该选秀充盈后宫的。
慕云凤越想越开心，这些天母妃已经想明白了，告诉她皇后之位四姓郡主谁也得不到，没必要争了。但四妃是皇后之下最高的位份，现在后宫恰恰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得了宠，那将来就能横行后宫，没准还能盖过皇后的风头。
要是能压过其她三个人……
慕云凤扫了一眼，尖叫一声：“陛下有旨要四位郡主入宫，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凑上来？！”
不用说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谁，齐莲莲委屈地望了望廊下坐着的嬷嬷，那应该就是负责教养她们的，应该制止慕云凤的无理行为。却见那人就像聋了似的，看都不看这边一眼，显然不打算插手她们的事。
齐莲莲只好自己解释：“我姐姐生病了，父王已经奏请，说是让我代替姐姐过来，这件事陛下也是准了的。”
姬若娆眸光流转，若有所思地扫了扫齐莲莲。
“滥竽充数！”慕云凤高傲地扬起下巴，身子挺得笔直，自觉很有郡主的仪态，问道：“嬷嬷，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姜嬷嬷慢条斯理地开口：“人还没齐。”
慕云凤疑惑地数了两遍，确认现在四位郡主（包括一个滥竽充数的）都到齐了，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到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转眼间，几个内侍抬着架豪华步辇进了储秀宫，步辇之上坐着个明艳少女，一双眼睛灵动无比，看到她们站在院中，她招招手，寸缕寸金的天水碧绫从她的手腕滑下，露出一小段欺霜赛雪的肌肤。
“哎呀，让大家久等了。”她笑盈盈地说着话，神情并不见愧疚之色，小脑袋一晃，步摇下缀着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着炫目的光。
步辇停在院中，廊下端坐着的姜嬷嬷迎了上去，举起手臂，给小公主借力，于是，小公主纤白的手指就搭在姜嬷嬷的手臂上。
四个女人全都看傻了眼，慕云凤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这派头，就算说是皇后凤驾都不为过，尤其那嬷嬷，刚才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结果步辇一来就主动迎上去，还巴巴地要扶着人下来。
那步辇上坐着的人真的是她认识了很多年的慕月奚吗，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如此明艳动人？她离开四方馆的时候，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怎么能穿上那寸缕寸金的天水碧绫裙？还有那华美的步摇，是她一个贱丫头能戴的？！
“你、你这个——”慕云凤险些又骂出“贱丫头”三个字，好在上次当众五板子给她长了记性，及时地把三个字噎在喉咙里，咳了两声，又道：“你、你怎么能坐步辇？！”
慕月奚慢条斯理地下了步辇，“我的脚伤了，不方便走路。”本来想以这个理由逃脱来储秀宫学习，可大帝王硬是派了个步辇把她送过来，可以说是非常气人了。
齐莲莲凑了过来，细声细气地关切道：“你的脚怎么了，伤得严重吗？可看过太医了？”
“我的脚……”看到齐莲莲再度顶替了齐氏郡主，慕月奚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那天陛下他……哎呀也不能怪陛下啦，他征战多年性子难免……又是见惯了血的，再说我也没死嘛，只是受了点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