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面无表情,“这次小公主不用受罚。”
慕云凤猛地站了起来,“凭什么她逃课就不受罚?她的脚伤了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来上课就脚伤了,逃课的时候跑得可比谁都快!”
姬若娆媚眼流转,不说话只看热闹。
姜嬷嬷手中的戒尺在桌上重重一敲,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姜嬷嬷板着脸,眼角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些,冷声道:“这是老奴的错,没有提前把规矩给各位小姐讲清楚。现在老奴就明明白白地说一遍,免得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老奴授课是上午卯时一个时辰,下午申时一个时辰,不能逃课。课业要在其余时间自行完成。”
“各位小姐,”姜嬷嬷顿了一下,特别点出:“上课是在储秀宫,其他地方不管是谁在授课,跟各位小姐无关,去其他地方听课等同于逃课。”
慕月奚柔软的唇瓣瘪了瘪,好嘛,把她的路都堵死了。
姜嬷嬷又道:“授课期间,四位小姐住在储秀宫,不得出宫,即便时间空余能在上课时赶回来也不行。除了卯时和申时,其余时间各位小姐可以在御花园和伴月湖附近逛逛。”
不让回家是早就知道的,四位郡主听到了也没什么反应,倒是可以去御花园和伴月湖算是意外之喜,慕云凤跃跃欲试,齐莲莲眸光微闪。
姜嬷嬷终于把规矩说得一清二楚,特意瞥了小公主一眼,见她蔫哒哒地趴在桌上,暗道这次应该没有纰漏了。
申时授课是讲女四书,从《女诫》讲起。
慕月奚很喜欢看书,各种游记、话本子都是她的心头好,甚至无聊的《大学》、《中庸》她也能看得下去,唯独这女四书,是她最厌恶的。
书册摆在桌上,慕月奚一眼都没看,姜嬷嬷的声音从左边耳朵进去,又从右边耳朵跑掉,什么都没留下。
姬若娆举着书挡着脸,打了个哈欠。
慕云凤偷偷拿出小菱花镜,对着镜子描补花掉的眉毛。
齐莲莲和燕菁菁坐到了一起,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亲密起来,燕菁菁趁着姜嬷嬷不注意,低声跟齐莲莲说话,齐莲莲不敢应声,只轻轻地推燕菁菁的胳膊。
慕月奚无聊得要长蘑菇,时间一到,她就跑了。
小跑着出了储秀宫,正好看到顾东廷。想必他也是吸取教训,开始守着她寸步不离。果然,他一路跟着慕月奚回了龙极宫,才停住了脚步。
慕月奚没理他,径自进了前殿,大帝王还在龙案后处理朝政,抬起头招招手,“来。”
龙案一角放了个大托盘,茶水点心齐备,还有剥好的松子花生。慕月奚先喝了半杯茶,又捏了松子吃,这才感觉又活过来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萧御缜好笑地在她白净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上个课而已,就这么难受?”
慕月奚凑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袖子摇了摇,“陛下,我不喜欢上课,真的好无聊!”
“一共就两个时辰。”萧御缜无奈,他已经为了照顾她,把时间尽量缩短了。
慕月奚又叹了口气,小脑袋搭在龙案上,纤长的睫毛蔫哒哒地垂着,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萧御缜把手里的奏折收起来,“想不想去荡秋千?”
慕月奚眼睛一亮,“你推我?”宫女胆子太小不敢用力推她,她自己的话荡起来也不够高。
“我推你。”萧御缜从龙案后起身,抚平衣角,他今日穿了件玉白锦袍,显出几分儒雅雍容之气。
闷了一个时辰的心又轻快起来,慕月奚跟在大帝王身后,偷偷踩两脚他的影子,在他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脚步。
萧御缜假装没看见她淘气,招手,“过来,走到朕的身边。”
慕月奚摇头,没人能跟皇帝并肩而行。
萧御缜眉头一挑,“不过来的话,朕就牵着你走。”
慕月奚:“……”两害相权取其轻,她选择跟大帝王并肩而行。
萧御缜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秋千就架在御花园百花盛开之处,刚刚绕过一丛花木,就看见那秋千高高荡起。
齐莲莲坐在秋千上,娇呼:“燕菁菁你轻一点啊,我要掉下去啦!”
燕菁菁笑着又推了一把,“这才多高啊,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慕月奚惊呆了,乌黑圆润的眼眸睁大,迈开大步冲了过去,华美精致的裙角翻起,又被腰上系着的禁步压下。
“你给我下来!”小公主怒喝一声。
齐莲莲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了皇帝,他一身玉白锦袍,高大挺拔,玉树临风。
“啊——”她惊呼一声,没等秋千停稳就跳了下来,踉跄几步,还是摔倒了,手指按在地面上的碎石上,疼得小脸一白。
燕菁菁怒道:“你做什么?!嬷嬷说了我们可以在御花园玩的!”
慕月奚更怒:“御花园你可以玩,这个秋千是我的!我的!”
“陛下——”齐莲莲双眸盈盈含泪,伸出白皙的手掌给他看,掌心赫然划了一道红痕。
第33章 33
晚风微凉, 御花园死寂一片。
萧御缜负手而立,俊脸阴沉。
慕月奚和燕菁菁怒目而视,犹如两只炸毛的小鸡, 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互啄。
齐莲莲摔倒在地, 伸出手掌给皇帝看她的伤, 白皙的手心处被石头划出了一道痕迹,虽然没见血,但红通通的看上去还是很明显的。
齐莲莲娇弱地坐在地上, 仰望着高大俊美的皇帝,他今日没有穿玄黑色的龙袍, 而是一身玉白锦袍, 不同于往日的沉稳肃穆,此时的他依旧渊渟岳峙,却又儒雅雍容, 更添了几分成熟的男子气质。
他站在夕阳下, 温暖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虚边, 仿若强大的神祇, 来到这凡俗世间。
这样的男人,容貌是世无其二的俊美, 能力是出类拔萃的强大,更别说他的身份,放眼天下,无人能与他比肩。
这样的男人,那个女子见了能不心动?齐莲莲几乎控制不住满眼的爱慕之色。
“陛下——”意识到自己要失态,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腿, 疼痛传来,眼睛中泛起泪光点点, 她哀哀地唤着,似乎受尽了委屈终于等来能为自己做主的人,“我好疼……”
就是这娇弱的呼唤,让在场的人都顿住了。
慕月奚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暗暗佩服齐莲莲,这么矫揉造作的声音也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喊出来,要是她写的话本子里那些男人在场,一定会心生怜惜,上前抱住美人,心疼地为她拭去眼泪,狠狠地惩罚那些欺负了美妾的人。
萧御缜呢?他会怎么做?
她下意识地看向大帝王,盯着他的神情。
萧御缜并没有对付眼前情形的经验,他自幼就上了战场,见惯了腥风血雨残肢断臂,齐莲莲那点划痕根本就连伤都算不上。倒在地上的人如果是疆场上的仇敌,他早就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了,如果是他麾下的将士,他会命人送到随队大夫那里去。
可现在歪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注定要成为他的妃子的女人。她朝他伸着手,展示着那看起来一丁点都不严重的伤口,他很清楚她想要什么。
来储秀宫的这四个将来都是他的妃子,背后代表的是四国皇族,齐莲莲既然每次都能取代齐郡主,将来入宫的时候必然也是如此。
他应该表达善意和温柔,给予代表了四国皇族的宫妃一定的体面和怜爱。这是一个帝王应该做到的,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他之前计划好了要做的,不管他喜不喜欢都该如此。
可是,小公主在看他。
小公主在盯着他,眼神中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戒备和紧张。
他应该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扶着甚至抱着齐氏起来,但在小公主清澈的目光下,他伸不出手去。
他负手而立,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
齐莲莲的手还伸在半空,小公主没动,大帝王也没动。
在这僵持的一瞬间,反倒是一旁的燕菁菁最先领悟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飞快地转了转,心中立刻打定了主意。
她原本不知道自己入宫是来做什么的,对于嬷嬷教导更是烦得要死,她原本做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不少教导了,现在不过是个郡主,难道礼仪学识比公主要求更严不成?
她根本就不用学什么礼仪,更何况还要在宫里住一段时间,连回家都不成。
可是母亲告诉她皇帝的意图,她知道了真相。
做……皇帝的妃子?
做……梦去吧!
姜嬷嬷说要贞静温婉,要恭顺柔和。
皇帝就在眼前,这可真是一个表现的好机会!
燕菁菁眉毛上扬,双目圆睁,大喝一声:“慕月奚,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要、要杀了你!”
眼看着对面的少女眨巴着纤长的睫毛,眼睛转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燕菁菁心中小小地愧疚了一下——对不起,拿你做个筏。
她努力做出更加凶恶的表情,咬牙切齿,叉开双手朝着慕月奚的脖子掐了过去。
慕月奚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下藏在身上的匕首,又马上放弃,迎着燕菁菁就扑了过去。
打就打,谁怕谁?!
眼看着两人就要碰上,冷不防脚下踩到个圆溜溜的石头,左脚往前一搓,正向前冲的慕月奚失去平衡,身子往后栽去。
“萧——”惊慌之下,她喊出了一个字。
只喊了一个字,就及时地闭上了嘴。
甚至还闭上了眼睛,要挣扎已经来不及,她除了摔倒,没有第二个结局。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燕菁菁惊慌的脸,拼命往前迈了一步,原本伸出来要打她的手臂向前徒劳地一捞,仿佛是后悔了,想要拉住她。
是在做样子给大帝王看……吗?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熟悉的温热,熟悉的气味。
仿佛大雪压在青松枝头,特有的清冽气息。
慕月奚睁开眼睛,男人的脸就在咫尺,黑眸中还残留着尚未散尽的惊慌。
明明离得那么远,他是怎么在一瞬间来到她身边的?慕月奚疑惑地看了看大帝王刚才站过的地方,那里的地面有个浅浅的坑,而在她和大帝王中间倒地的齐莲莲,裙摆上则落了个黑乎乎的脚印,那脚印很大,一看就是男人留下的。
所以他冲过来的时候来不及避开齐莲莲,直接踩着她的裙子过来的?
慕月奚又抬头去看大帝王。
却见大帝王面沉如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冷声道:“送齐氏、燕氏回储秀宫,给齐氏请太医。”
说完,他谁也没看,抱着慕月奚大步流星离开了御花园,身后留下一脸后怕暗自庆幸的燕菁菁,和狼狈歪倒在地的齐莲莲,她咬着唇,死死盯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中变幻的神色,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被踩脏了的裙摆。
直到出了御花园,慕月奚才回过神来,刚想开口,太医就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诶呦小公主,您这次又是哪里受伤了?”小公主可真是多灾多难,太医但凡被传唤都是为她看诊,看到她被皇帝抱在怀里,太医有些惊慌,“难道是上次受伤的脚趾还没好?不应该呀,那药膏很好用的。”
不知是尴尬还是生气,小公主脱口而出,“怎么就一定是我受伤了?这皇宫里的女人可多着呢!”
她语气不对劲,太医听得愣住了,萧御缜低头,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一想到他刚才犹豫着要去抱齐莲莲的情形,慕月奚更气了,开始挣扎,“放我下来!受伤的又不是我!谁受伤了你抱着谁去呀!”
害怕把她摔了,萧御缜非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无奈道:“慕月奚,你别乱动……”
小公主在对皇帝使小性子,太医不敢再看热闹,行过礼,跟着领路的小内侍一溜烟地跑了。
“我让你放手!”慕月奚抬起手,五指微屈成爪,大有他不放手就在他俊脸上挠一把的势头。
刚好路边有个亭子,萧御缜抱着她进了亭子,放在石凳上,叹道:“怎么就气成这样。”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乌黑圆润的眼眸里写满了不高兴,慕月奚很生气:“我的秋千,被别人坐了!”
萧御缜摸了摸她的头,试图跟她讲道理:“准许她们去御花园和伴月湖游玩,是我下的旨意。她们要在这里住很久,总不能只在储秀宫待着。那秋千刚好架在御花园,她们自然也是能玩的。”
“可那是我的!”
那秋千说白了不是她的,而是他的,这宫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可看着气鼓鼓的小公主,这话萧御缜说不出口。
“那让人拆了,给你挪到龙极宫,好不好?”既然都让四位郡主随意去御花园了,总不能单单把秋千挑出来下道旨意说不能碰。
想起齐莲莲坐在那秋千上荡得开心的样子,慕月奚一阵恶心,“我不要了!”
萧御缜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小丫头的思想太过偏激,他应该纠正她,之所以把她送到姜嬷嬷那里上课,也是为此。
可他狠不下心把种种御下手段用在她身上,平时尚且不能,更何况她正在气头上。
算了,教导什么的,还是由姜嬷嬷来吧。
“库房里还有别的秋千呢,给你另外架一个,就放在龙极宫,除了你,别人都不能玩,好不好?”不该这么纵着她的,萧御缜心里叹了口气。
慕月奚蔫哒哒地点了点头。
“那御花园那个你就别在意了,谁爱玩谁玩,好不好?”两全其美,她有独占的秋千,四个郡主也有的玩。
“不好!”慕月奚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那个秋千说了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