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奚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呼吸竟然如此沉重。
她慢慢地屏住呼吸，手指压在弩机的悬刀上，在望山与红点中间重合的那一刹那，用力按下了手指。
箭矢飞出，正中红心。
慕月奚惊喜地睁大眼睛，回身抱住了大帝王：“我中啦！”
第43章 43
萧御缜呆住了。
这是小丫头第一次主动抱他。
他抬起手臂， 想要将她压在怀里，结果小公主哧溜一下又跑了。
她站在离箭靶两丈远的地方，端着小弩， 屏气凝神地透过望山瞄准红心。
萧御缜低头看了看， 怀抱空落落， 被山间的夜风一吹，更显几分凄凉。
他迈步走了过去，换来小公主警告地一瞥， “不许干扰我。”
……
短短几天就学会了骑马，一个晚上就学会了射箭， 小公主感觉自己进步神速， 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什么被埋没的绝世天才，直到秋狩正式开始。
大帝王一身黑色劲装，腰身劲瘦， 双腿修长， 手挽长弓遥遥一箭， 稳稳地射中百步外的细绳。细绳断裂， 系着的铁球重重落在鼓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鼓声， 宣示着秋狩的开始。
慕月奚钦佩地张大了嘴巴，原来百步穿杨什么的是真的存在！那么细的绳子她根本就没看到，大帝王却随手一箭就给射穿了，而且之前并没有像她那样瞄准半天要控制呼吸。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烈，大帝王突然转头，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他跃马扬鞭， 身后无数劲装儿郎跟着他，乌压压进了树林。
“你不去狩猎吗？”慕月奚问顾东廷。
顾东廷靠在一旁的树上， 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奴才的任务是看好小公主。”
慕月奚左右看看，男人们都走了，女眷们倒也有小半换上了骑装，在树林边缘骑着马做做样子，看起来也是兴高采烈，毕竟在京都生活可是没有骑马的机会，更别说能穿上美美的骑装。
闺秀太多，衣裙花红柳绿晃人眼，慕月奚没看到罗玉嫦，径自上了马，抖抖缰绳，往人少的地方去了。
顾东廷紧随身边，这里的草坡是天然而成，并没有很平整，地上没准就有坑洼和石头，他必须得保证自己在慕月奚摔下马的时候抱住她。
慕月奚骑得并不快，她沿着树林的边缘往远处走，并没有进林子。耳边隐约听到阵阵马蹄声远去，她很期待。
期待有人来找她，有大帝王说了给她带猎物回来。
这样热闹的秋狩一定会发生什么事的，慕月奚压不住兴奋的心情，乌黑的眼眸亮得吓人，像是燃着两团小火簇。
骑着马离开闺秀，到了无人的地方，慕月奚开始往林子里走。
顾东廷眉头皱得死紧，马匹几乎是挨着她。
慕月奚握着弩，也学着闺秀的样子在林子边缘打转，没有深入密林。
也许是马蹄声太大，小动物们都机敏无比，一个个跑得飞快，慕月奚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射的目标。
漫无目的地逛到午时，慕月奚正要回去用膳，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向着她而来。
慕月奚眼睛一亮，回身望去，来人一身苍蓝色剑袖劲装，腰身被玉带束得细瘦，脸庞如玉，眼睛狭长，正是姬长夜。
她心中高兴，伸手招了招。
姬长夜勒马停在她面前，扫一眼跟在她身边的顾东廷，眸中暗光划过，笑道：“姬某正追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小公主可看见了？”
慕月奚摇头：“未曾看见，往哪个方向去了？”
姬长夜抬手一指密林与草坡交接处延伸的远方，“往那里去了，小公主可有兴致一起去猎那小东西，它是一只小火狐，通体红色极为可爱，没有危险。”
慕月奚离开人群在这里转了半天，等的就是他，当下欣然应邀，与姬长夜并辔而行。许是为了照顾她，姬长夜也放慢了速度。
顾东廷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紧随在慕月奚的另一侧，手中悄悄地扣上了两枚飞镖。
沿着密林边缘越走越远，并没追到什么小火狐。慕月奚也不急，放慢了速度，转头道：“顾东廷，我饿了，你回去帮我取些点心来，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不走远。”
姬长夜眸光闪了闪，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打发顾东廷离开，这样正合他的心意，本来他也想设法甩开顾东廷的。
可惜顾东廷丝毫没有让两人如愿的意思，断然拒绝：“陛下有旨，奴才有与小公主寸步不离。小公主要是饿了，咱们可以回行宫，想吃什么都有。”
慕月奚打发不了顾东廷，她挽着缰绳，偏头看了姬长夜一眼。两人相距不过两臂，这么近的距离，她要是举着小弩射过去，甚至都不用瞄准吧？可是不瞄的话一箭未必能正中要害，姬长夜就算受了伤也可以拔剑相对，而顾东廷想必也会拦着她，她没有机会射出第二箭。
是不顾打草惊蛇冒险一试，是再耐心等个好机会？
她迟疑不决的神情落在两个男人眼中，顾东廷更是戒备，胳膊上的肌肉都悄然鼓起。姬长夜脸上闪过纠结之色，随即笑了一声，“都怪我，耽误了小公主用膳，小公主请回吧，那小野狐就由我去捉，要是捉到了就送给小公主赔罪。”
说完，他抱拳一礼，纵马离去。
慕月奚暗暗遗憾，无奈地回到行宫。男人们狩猎要一整天，中午是不会回来的。她自己用了午膳，歇了个浅浅的午觉，就去找罗玉嫦了。
罗阁老没在，院子里只有罗玉嫦。
慕月奚笑道：“我这骑射的功夫太差，打不中猎物，只能随便走走，不知罗小姐可有兴致出门逛逛？”
罗玉嫦福了一礼，“正是想出门呢，小公主就来了，小公主稍等，容我换件衣服。”她穿着骑装，看样子是准备下午骑马来着，可慕月奚已经换了襦裙，显然真的只是“走走”。
很快，罗玉嫦换了件烟粉色花软缎褶裙出来，跟着小公主并肩出了行宫。
密林外的草坡处依然很热闹，已经有贵女猎到了小一点的猎物，堆在草地上美滋滋地炫耀。
罗玉嫦笑道：“小公主背着弩也没猎到吗？”
慕月奚叹了口气，“本来是有可能猎到的，可是顾东廷不给我动手的机会。”
她是压着声音说的，不远处的顾东廷没有任何反应，倒是罗玉嫦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慕月奚抿唇一笑，挽着罗玉嫦的胳膊，往远处走了走，她走的是草坡，随便打眼一看就在知道附近有没有人，而罗玉嫦手无缚鸡之力，对小公主来说又没有任何危险，顾东廷自然也就没有跟得很紧。
找了个无人之处，慕月奚坐了下来，罗玉嫦犹豫一下，两人都没有宫女侍女跟着，显然不可能有人给铺毯子什么的，小公主就直接坐在了草地上。
慕月奚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罗玉嫦一笑，不在纠结，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
慕月奚挽住她的胳膊，回头喊顾东廷：“我要和罗小姐说悄悄话，女孩子之间的那种悄悄话，你走远些，不要偷听！”
顾东廷俊脸上毫无表情，绕着慕月奚转了一圈，这里草地平整，不可能有埋伏，四下无遮无拦，也不会有人在他反应不及的时候冲过来。确认并无危险，顾东廷退开了些。
慕月奚低低一笑，跟罗玉嫦头挨着头，“你喜欢他吗？”
罗玉嫦大惊，神色慌张，目光飘忽，“谁、谁呀？”
慕月奚轻飘飘的：“他呀。”
白皙的脸上泛了红，罗玉嫦极力表现得镇定：“不知道小公主在说什么。”
慕月奚叹了口气，托着小下巴，“我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原来是他一厢情愿吗？”
“他、他……”罗玉嫦说不出话来。
慕月奚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唉，也对，他都是内侍了，又没办法娶妻生子，自然不可能有人喜欢他了。”
“也、也不是……”罗玉嫦结结巴巴。
慕月奚一脸同情，“也不知道堂堂指挥佥事怎么就成了……一个废人。”
“不，他不是——”罗玉嫦脸色涨红，“他不是废人！”
慕月奚惊讶道：“难道他是假太监？”
罗玉嫦低下头，沉默了好久，低声道：“他是在做指挥佥事的时候受了伤才、才那样的，后来机缘巧合就入了宫。”
这才慕月奚是真的惊讶了，原来顾东廷并未净身，如果是受伤的话，没准已经偷偷医好了呢。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思，罗玉嫦轻轻摇头，“他、他是真的……好不了的那种伤。”
慕月奚想了想，悠悠道：“那下手的人可够阴毒的，这得是多么故意才能把人……”命根子直接断了。
罗玉嫦浑身都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握着，指甲泛白，竟是把掌心都抠破了，细细的血迹晕开，将掌纹描绘出深红的痕迹。
慕月奚连忙掰开她的手指，把帕子塞到她的手心，叹道：“你也悠着点，又不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罗玉嫦泪珠滚滚，一颗接着一颗。
慕月奚回头看了一眼，顾东廷显然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依然抱着双臂静静地立在远处。
“他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些，慕月奚问道。
罗玉嫦苦笑，“若是那样好些，至少事情的根子不在我身上。可惜……”
手中慕月奚的帕子已经染了血，罗玉嫦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眼泪，靠在慕月奚肩头，低声道：“我与他……青梅竹马，说句不知羞的话，我不知道多少次幻想着嫁给他，做他的新娘。”
“后来，父亲起了心思，想让我入宫，我死活不肯。他为了断掉我的念想，就设计了一场刺杀，顾东廷他、他就……”
慕月奚大概明白了，顾东廷能被大帝王派来保护她，应该是身手极好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只要人多，顾东廷毕竟不是神仙，总有力竭之时。罗阁老也够阴毒，杀了顾东廷只会让罗玉嫦至死不忘，但废了顾东廷却能断掉罗玉嫦的念想。
“那他入宫也是罗阁老设计的吧？”毕竟就算那里受了伤，他依然可以做指挥佥事的。
罗玉嫦点点头，“入宫做了内侍，他的伤也就人尽皆知。”算是彻底毁了顾东廷的颜面。
慕月奚想起那次上街顾东廷被两个年轻人挑衅，就是说他的剑举不举的，顾东廷竟然能忍下，心性可谓厉害。
两人靠在一起，半晌无言。
慕月奚拔个根长草，在指尖绕来绕去，罗玉嫦从她手里抢走，左一绕右一圈，没几下竟然编出一只小兔子来。
慕月奚惊喜：“真可爱！”
罗玉嫦递给她，“送给你。”
慕月奚接过草编小兔子看了会，低声问：“你是怎么想的，是依照罗阁老的意思入宫，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嫁给顾东廷？”
“我选顾东廷。”罗玉嫦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慕月奚皱眉，“即便他……已经……”
罗玉嫦点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顾郎。”
“那你父亲？”
“小公主不是教我了嘛，父不慈，子不孝。”罗玉嫦微微一笑。
慕月奚乌黑圆润的眼眸睁大，盯着手里的兔子看了半天，“罗玉嫦，咱们做个交易吧。”
罗玉嫦：“什么交易？”
慕月奚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两天你等我的消息，帮我把顾东廷引开。成功之后，我给你们创造机会，我不会为难顾东廷逼他接受你，但我可以让你们经常见面。”
罗玉嫦定定地望着她，“顾郎奉旨保护你的安全，你却让我把他引开？”
“对。”慕月奚毫不隐瞒：“你把他引开，他可能会受罚，也可能会怪你，你是依照他的意思，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罗玉嫦沉思片刻，“如果按照顾郎的意思，他一辈子也不会搭理我。所以，”她挑眉一笑，“我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
“成交。”慕月奚伸出小指。
罗玉嫦勾住她的小指，轻轻一晃，“成交。”
慕月奚抿唇一笑，“我先走，你在这里等一盏茶的时间再离开。”
罗玉嫦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眼睛哭红了，这个样子让顾东廷看到必然会生疑心，她摆摆手，示意慕月奚先行离开。
慕月奚起身走开，顾东廷迟疑片刻跟了过来，目光却隐蔽地扫向罗玉嫦。
慕月奚笑道：“罗小姐要再欣赏一会儿风景，我先回去了。”
顾东廷极目远眺，远处并没有可疑之人，而近处不远就是大家聚集的草坡，罗玉嫦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喊一声那边就能听到。再说这平坦的草地上，可疑之人也没办法无声无息地接近罗玉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