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夜一时有些迷糊，他的长剑飞了出去，小公主的弩也早已脱手，她手中没有任何利刃，扑过来的样子倒像是要拥抱他。
她扑到了他的胸前，与此同时，胸口一凉。
姬长夜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缓缓地向下。
小公主纤白的手指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而那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心口。
她白嫩的脸上溅到了一滴鲜血，红得刺目。
慕月奚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她含着眼泪，笑得无比甜蜜，喃喃道：“你知道吗，这是我哥哥离开之前留给我的匕首。姬长夜，你杀了我哥哥，却也死在我哥哥的匕首下。”
……慕星河？
姬长夜的嘴角勉强扯了扯，若是能够回到过去，他希望自己没有杀他，至少不应该将姬氏军队连连受挫的怒火发泄到那十四岁少年的身上，以那样残忍的方式虐杀他。
可惜时光不能回溯。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视线变得模糊，远处的男人正在朝这边过来。
萧御缜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和燕亲王的谋划早已暴露，他想要挟持慕月奚，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姬长夜笑了，口中的血腥气翻涌，他低声道：“小公主，我告诉你个秘密。”
慕月奚满脸泪水，笑容甜蜜。
姬长夜气若游丝，“皇帝有头疾，日夜不得安宁，但你、你对他有安神之效，只有你……”
脚步声传来，一双温热的大手抱起了慕月奚。她的手指还死死地握着匕首，这样一带，匕首从姬长夜胸口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溅到了男人的衣袖上。
萧御缜带着慕月奚从小路回到行宫，她靠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沾满鲜血的匕首，神色恍惚。
萧御缜俊脸阴沉一言不发。他说过不能杀姬长夜，明言暗示了很多遍，今日离开时还特意叮嘱她要老老实实不能惹祸。他之所以没有时刻守在她身边，是要去处理燕氏和姬氏暗中聚集起来的人马。他要的是消灭这些不安定的力量，却又要保持表面的平稳。
他已经尽快赶回来了，可还是晚了一点，她和姬长夜动了手。
他救了她，她却趁机杀了姬长夜。
他该狠狠地惩罚她的，谋杀亲王，她以命相抵都不够。他应该把她交给姬氏，以平息姬氏皇族的怒火。
萧御缜一路纵马回了行宫，将她带到所住的院子，吩咐道：“看好她，没有朕的吩咐，她不能出院子一步。”
两个宫女看到萧御缜和小公主身上的血迹已经吓得不轻，听到皇帝要“禁足小公主”更是神色惶然，扶着小公主进了屋，打水给她沐浴。
悄悄地问了几句，小公主却什么都没说，直到天黑，皇帝也没回来。
而小公主虽然乖巧得不行，让沐浴就沐浴，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但怎么看怎么诡异，表情又像笑又像哭，整个人跟木偶似的。
两个宫女心中不安，悄悄地让小内侍去打听情况。直到子夜，才听闻是狩猎的人出事了。
“听闻是姬亲王在林子里遇到了猛兽，哎呀呀，身体都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了，只有那张脸倒是好的。”小内侍压低了声音。
平平躺在床帐内的慕月奚眼睛动了动。
从杀死姬长夜的那时起，她的神智就恍恍惚惚的，此时在床上躺了许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就听到了小内侍的话。
姬长夜被野兽撕扯？
这显然是大帝王安排的，为了遮掩姬长夜身上的伤痕，把他的死伪装成意外。
她违背了他的意愿，他会怎么惩罚她？
姬长夜既然已经死了，那姬氏皇族就没有嫡系男子了，还有人来给姬长夜喊冤吗？
对了，还有姬若娆。
这些都不要紧了。
慕月奚抿着唇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涌出，浸湿了枕头。
哥哥，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第47章 47
萧御缜一夜未归。
慕月奚被禁足无法出门， 派了个小内侍出去打听情况。没多会儿小内侍回来了，说是陛下罚了顾东廷，因为他没有看好小公主， 害得小公主骑马受惊， 故此杖一百。
……杖一百？慕月奚心头一跳， 虽然顾东廷身强体健，但杖一百也太过头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受住？
她能甩开顾东廷， 还是靠了罗玉嫦的帮忙，现在害得罗玉嫦的情郎受伤， 怎么想心里也过意不去。
慕月奚考虑片刻， 让宫女去请罗玉嫦过来陪她说话，又派了个小内侍去随行太医那里取了伤药。
皇帝只说了小公主不能出门，却没说别人不能来看她， 她昨晚回来神态实在诡异， 好像是受了严重的刺激， 宫女自然也愿意有闺中密友来陪她说说话， 听了小公主的吩咐，立刻就出了院子去找罗玉嫦。
罗玉嫦来的时候脚步匆匆， 脸上倒还是竭力维持着镇定。她已经猜到昨天姬亲王的死跟小公主有关，但皇帝既然说了姬亲王是被野兽咬死的，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顾东廷，据说他因为失职被皇帝罚了，也不知道伤势如何。
“对不起。”慕月奚看看罗玉嫦眼下的乌青， 知道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我猜到了陛下会罚他， 但没想到会杖一百。”
反倒是罗玉嫦安慰她：“无妨，他习武之人皮糙肉厚，一百杖也挨得住，再说，下手的都是陛下身边的人，跟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谁会下了死手去打，那一百杖没准也就相当于平时的三十杖。”
这话倒是真的，同样是一杖，打在皮肉厚实处再用点技巧，那就是声音大伤害小。要是打在骨头处，听着声音不大，受伤却很严重。
顾东廷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平时负责照看小公主，是皇帝的亲信，大家都明白，谁敢下了死手去打。
罗玉嫦低声道：“小公主别内疚，您之前也说了他可能会被罚的。而且，就算提前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依然会跟小公主合作。我和顾郎如何，要由我来做决定，如果听他的，我们永远都没有可能了。”
她没有怨怼，慕月奚心里好受了些，把小内侍取来的伤药给罗玉嫦，吩咐宫女：“顾东廷因我而伤，我想去看他无奈被陛下禁足，就烦劳罗小姐代我走一趟，探望顾东廷。”
宫女跟她相处久了，自然事事都要依着她，带着罗玉嫦出了院子。龙极宫的大宫女出面，没人敢拦着，罗玉嫦顺利地见到了顾东廷。
顾东廷趴在床上，乌黑长发散落在枕上，更衬得脸色苍白，听到房门响声，撩起眼皮看了过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你是为了帮我才被罚的，我来看看你的伤。”罗玉嫦说着话，走到了床边，揭开了他身上搭着的薄被。
顾东廷眉眼冷厉，“罗小姐千金之躯，不该出现在这里。”
罗玉嫦眉头紧皱，有隐约的血腥气传来，看来就算行刑的人手下留情，他还是受了皮肉伤，毕竟一百杖不是那么好捱的。
“千金之躯要为你上药了。”她说着话，拉住他的中裤，那白色布料上已经染了斑斑血迹，都是他受的伤。
“你——住手！”顾东廷又惊又怒，他跟罗玉嫦少年相识，她向来温婉端方，从未如此、如此孟浪过。
罗玉嫦一笑，“不住手，有本事你就打我。”手指毫不犹豫地将中裤拉了下来。
“咔吧”一声，顾东廷的手指几乎要捏断，药膏涂在身后，一阵清凉，减轻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却有另一种火热的感觉从心头烧起。
他将脸压在了枕头上。
……
萧御缜一直没有出现，慕月奚派了小内侍打听消息，才知道他安歇在了另外的院子，看来她这次把大帝王气得不轻。
也不知道回了龙极宫他又打算怎么安排？让她住龙极宫，他住到皇后的凤仪宫去？或者把她赶出皇宫？
想起姬长夜临死前说的话，慕月奚倒是渐渐记起来了，她第一次奉旨进龙极宫，宫里确实燃着熏香，就是那种能缓解头疼的，后来她住进龙极宫后，宫里再也没有熏香，以至于她还以为大帝王有什么禁忌。
难道姬长夜说的是真的，她对大帝王有奇效，能治疗他的头疾？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一个成熟深沉的大帝王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她留在宫里，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他推在前面的活靶子，现在看来是想岔了。
这么说他往日对她的纵容，都是因为他有病，而她是他的药？
他现在住到别的院子，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病已经好了，他不再需要她？
慕月奚猛地站了起来，刚刚走到门口，宫女惊慌地问：“小公主要去哪里？”
她这才想起自己被禁足了，愣了愣，“我、我想去……去看看姬亲王的家眷到了没有？”
宫女松了口气，她奉旨看着小公主不让她出门，可小公主的性子大家都知道，非要出门的话她其实是拦不住的，但看望姬亲王的家眷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劝一劝估计小公主肯听话：“听闻姬郡主快到了。”
慕月奚一愣，“来得这么快？”
宫女点头，“昨晚陛下连夜给姬亲王府送了信，快马过去半夜就到了，姬郡主估计是昨夜出发的。”
慕月奚愣了会儿神，姬若娆也有可能根本就不在亲王府，而是就在附近，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毕竟姬长夜要是挟持她成功，应该会尽快离开，而他一定会带着姬若娆一起走。
六年前，她的哥哥死在姬长夜的手里。
六年后，姬若娆的哥哥死在了她手里。
她终于报了仇，也许该去欣赏一下仇人悲痛欲绝的泪水。
顺便，只是顺便，再去看看大帝王用熏香了没有，如果没有，就证明他的头疾已经好了。
慕月奚打发掉两个宫女，让她们一个去太医处多取些伤药，一个去罗阁老的院子瞅瞅罗玉嫦回去没有。等两个宫女都走了，她悄悄地出了院子。
小内侍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不敢去拦，只能假装没看见。宫里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帝的心头肉，就算一时生气给罚了禁足，过不了多久就又捧在手心里了，谁敢在她这短暂失宠的时候上赶着去为难她？
慕月奚顺利地出了院子。她贴着墙边，尽量低着头，往姬亲王住的院子走去，刚到拐角，冷不防迎面撞上一个小侍女。慕月奚吓了一跳，那人为了躲她却歪倒了，手指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最终还是给摔倒了，只在倒地的时候才抓住了慕月奚的裙摆。
华贵精美的裙摆上留下了一个手印，小侍女抬头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哆嗦趴在地上：“小公主恕罪！”
慕月奚急着走，并没有在乎裙角上的手印，反正洗洗也就掉了，就算洗不掉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帝王给她的衣裙太多，好些都没穿过就收了起来，她的衣服很少穿两三次的。
她越过小侍女径直向前，倒也没有直接进姬亲王的院子，而是站在外面听了听，这才知道姬郡主还没到，而大帝王去了行宫外，估计是安抚痛失兄长的姬郡主。
慕月奚一路出了行宫，外面的草坡处聚集了很多人，她挑了个僻静之处悄悄待着，遥遥望见一辆马车驶来，速度极快，转眼到了行宫外，侍女扶着马车中的女子下来，形容憔悴，正是姬若娆。
她走了几步跪倒在皇帝面前，掩面痛哭。虽然只有几步距离，慕月奚也看出来她的腿是瘸的，毕竟脚踝的伤还没好，太医说了要是不精心养着可能会落下残疾，现在看来这腿瘸是免不了了。
慕月奚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她伤了姬若娆的腿，但姬若娆也曾经想要将她闷死在伴月湖。她杀了姬长夜，但姬长夜也曾经杀了她的哥哥，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她看着大帝王弯腰扶起了姬若娆，低头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突然就兴致缺缺，不想看下去了。
她转过身，就在这一瞬间，乌黑的眼睛猛地睁大，浑身寒毛倒竖，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的身后，离她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无比壮硕的黑熊正静静地盯着她。
这里靠近行宫，怎么会出现一只熊？慕月奚来不及思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似乎不能背对着黑熊。
她与黑熊对视，慢慢地后退，黑熊则是低沉地“嗷”了一声，迈开步子朝着她走了过来。
就是这一声嗷吼，惊动了草坡上的众人，瞬息之间，尖叫声就响成了一片。
额头的冷汗滴落，慕月奚似乎听到了大帝王喊她的声音，她不敢回头，始终看着黑熊的眼睛。
有破风之声从耳边划过，两支黑色箭矢如流星般疾驰而至，一左一右，挟裹着巨大的力道，竟然同时射中了黑熊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