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总之就是很生气。
“随便你。”她说。
柳炎歌也和她相处那么久了,闻言立刻就知道现在要紧的事情就是得哄她,连忙道:“那你就送我一道剑光好了,我眼馋苍狗剑好久了,你摸都不让我摸,临走了就分我一道剑气带走嘛。”
冉清秋仔细想了想,说:“一道就够么?”
她招手让柳炎歌过来,柳炎歌走了鬼修的路子,这下真成了一个鬼魂,飘到她身前,虚虚给了冉清秋一个拥抱。
冉清秋嫌弃地推开她,伸长手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指印。
“我记得你说你有庙的对吧。”
这件事柳炎歌只是随口提起过,但是冉清秋一直记在心上。
柳炎歌只觉得冉清秋摸过的地方升起一阵热气,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她抬手摸了摸,没摸出什么门道来,乖乖地说:“对啊,有的。”
“嗯。”冉清秋满意地说:“那你滚吧。”
柳炎歌:“???”
冉清秋态度转变得如此突兀,给柳炎歌都搞懵了,但是既然对方情绪稳定,她就大方地挥手说:“好的,那我走了哦。”
“以后我会想你的!”
冉清秋咬住嘴唇,压住了一丝从心底浮起的微笑:“快滚!”
柳炎歌滚蛋了。
她一路滚到最初的空间,躺倒在地上,心里既不舍又快乐,她知道冉清秋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冉娟也真的会拯救一个世界,慢慢真的积攒起超过她妈妈的功绩。
“真好啊。”她惬意地说。
然后她拿到了新一本的小说,惬意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等等,这是我的错觉吗?这些世界的难度真的一个比一个高了吧!这次怎么是宅斗!”
“你真的觉得宅斗背景有我发挥的空间吗?”
“我拒绝——!”柳炎歌看完新世界的剧本,整个人都非常后悔。
“我要回冉清秋那里去,快送我回去!”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个新世界太过于可怕了,柳炎歌完全没有赶紧开始工作的欲望,她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仿佛间和冉清秋悟道时有些像。
“我要仔细考虑考虑,这个任务究竟该怎么做。”
新世界的女主角林婉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简而言之,是女德标兵,贤妻楷模,当然这并不影响她的斗争手段非常出色,菩萨面孔,蛇蝎心肠,惹到她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一本宅斗小说,这就可以解释一切了。
林婉月出生在一个破落的簪缨世家之中,家里一大家子,就她的祖父在官场上做了个四品官,只表面看起来富贵,其实内里早就破败不堪,后来祖父病死,一大家子就彻底树倒猢狲散,彻底败落了。
她那时刚好十四岁,就这么被许配出去嫁了人。
做的也不是正妻,是那十八岁状元郎的良妾。
柳炎歌看到这个地狱级背景就头疼。
燕葛,苏软软,冉清秋,她们都是强者,一步行差踏错被爱情搅成糜粉罢了。柳炎歌很轻松就可以改变她们的命运,甚至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一句话就够了。
但是林婉月——不行。
很难讲她真的相信爱情,她只是不得不。
同样出生在古代世界,她没有燕葛那样百战百胜的天赋,也没有那样一个适合她发挥的战场。家族败落之际,嫁给青春年少的状元郎做良妾,甚至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柳炎歌翻到小说的结局。
林婉月宅斗通关,抬为正妻,拿了诰命夫人头衔,生了三个儿子。
“嗯……我觉得我帮不了她。”
柳炎歌看完结局,又翻到开头,从头读了一遍,然后肯定地说:“这个任务我做不成。”
燕葛想要天下太平,苏软软想要拯救世界,冉清秋一开始想要修炼成仙,后来想要打碎天庭。她们都有自己的志向和目标,但是林婉月没有。
这本宅斗小说,通篇林婉月在家里斗嫡母和渣爹,嫁出去斗正妻和其他妾室,后来弄死了男主的正妻,终于和男主角互通心意了,男主慕容留官场受挫发配边疆,她又要帮她出主意在官场搞权斗。
“她的能力确实是有的。”
如果说燕葛是百战百胜,战场上如同神明的话,林婉月就是琢磨人的好手,但凡她盯上一个人,无论是谁,对方绝对没有好下场。
这本书里她的巅峰一战,是挖出了皇室的阴私,然后为她的丈夫慕容留在两个皇子的夺嫡之战中,提供了重要的战队依据。
也正是因为在皇位变动时的关键战队,慕容留在结局时成为了权倾朝野之人,而林婉月也得到了封建时期作为女子的最高荣耀,诰命夫人头衔。
“但是她只想活着,而且活得更好。”
她没有什么理想,也没什么志向,这当然是因为当时的社会不容许她有这些东西,但是柳炎歌无能为力。
“我如果让她睁开眼睛走向外面的世界的话,可能反而会让她过得很痛苦,她的能力并不像燕葛,软软和清秋她们一样足以对抗世界。但如果让我跟着她在后宅过一生的话,痛苦的就变成我了。”
柳炎歌面无表情:“我放弃这个任务。”
那个声音久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久才说:“我以为你应该对我有些信任的。”
“我当然相信你,你甚至没有给我指定任务目标,你只是让我去改变,你没有给我指定改变的方向,也没有制定任务完成的标准。”
柳炎歌说:“但是我对任务有自己的要求。”
“这个世界我做不到我想做的,我放弃。”
那个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总的来说,我愿意尊重你的意愿,但是这个世界——”
“不行。”那个声音说:“我将唯一一次违背你的个人意愿,但是我想到时候你会感谢我的。”
“去吧。”
柳炎歌被扔到了那个世界。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面铜镜,倒映出一个苍白的人影。
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林婉月,看起来已经有二三十岁的模样。柳炎歌心里当时就是一梗。
这个岁数的话……林婉月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很快就会被抬为正妻。
骤然间从冉清秋的天外世界坠落到后宅之中,柳炎歌心有郁气,一句话都不想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林婉月对着镜子,梳理好头发,别上一根尖端锋利的铜制发簪做装饰,然后站起身,披上一身白衣,推门而出。
然后柳炎歌发现似乎有些不太对。
这个岁数的林婉月应该住在男主的后院中,可是她只是推开一扇门,到了院子里,再推开一扇门,就走到了街上,这房子小得可怜,中间也没有见到一个仆人和奴婢。
传送错了?
难道是个新世界?这不是林婉月?
柳炎歌满心不解,按兵不动。
只见林婉月穿着那身白衣,施施然走过市井,掀开门帘走近一家卖油饼和茶叶蛋的小店里。
柳炎歌注意到,这真的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市井,市井中来来往往的有男有女,在这间卖吃食的小店里穿梭忙碌着的老板,高高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是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女子。
柳炎歌更懵了。
古代世界有开放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们的衣着和礼节,街上的各种风貌,又确实是古代世界。
林婉月进了店里,温声要了两个茶叶蛋一碗豆浆,慢慢吃着,店里的人看到她身上那身白衣,都是目不斜视,语声低微。
她细嚼慢咽吃了一个茶叶蛋,突然门外一声喧哗,几个泼皮闯了进来。
“老板娘,你昨个儿说今天拿钱,钱——”
然后他们看到林婉月,和她身上那身白衣。
为首的那个光脑壳儿彪形大汉立刻就腿一软跪了下来。
“刑——刑官大人。”
林婉月头也不抬,继续吃她的鸡蛋,“给我跪直了。”
又是一连几声扑通,都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这几个成群结队,为祸市井的破皮流氓,瞬间成了瑟瑟发抖的小鹌鹑,忙不迭跪在林婉月脚下,看她的靴子上沾了灰尘,谄媚地跪着上前给她擦鞋。
让林婉月一脚踢开了。
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细嚼慢咽吃完了她的两个鸡蛋,喝完了一碗豆浆,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
就这么长时间里,不仅几个混混浑身流汗一句话都不敢说,小店里吃饭的客人也都是低着头安分地不不像话,本来该人生喧嚣的早餐店,竟然安静地要命。
柳炎歌睁大了眼睛。
她听到林婉月慢条斯理地说:“十月六日威帝诞辰,当天百官祭拜柳神庙,这半个月京城都戒严,你们怎么就非得这个时候跳出来?”
威帝——是燕葛的谥号。
柳神庙——就是燕九给她柳炎歌建的庙。
林婉月——她没有嫁给状元郎,她自己做了官。
刑官。
第66章 权臣
林婉月擦了擦手, 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忙不迭过来谢她,她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都是在娘子这里吃早餐的, 今天不过是提前换了身衣服。”
举手之劳而已,林婉月没放在心上。
刑官本部在两条街以外, 林婉月一向是步行过去, 轻轻一抬下巴,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地痞流氓乖乖跟在她身后当犯人, 没有一个敢吭气的。
从当年威帝定天下时,刑官姚星审判前朝大正皇帝赵鸣琅有罪,燕氏王朝就奠定了刑官举足轻重的地位。
刑官的路, 是一条通天大道。
林婉月穿着刑官那身白衣走在路上,一路上行人都目不斜视,举止有度,和林婉月平时去上班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早就习惯了穿这身白衣和不穿这身白衣时, 人们所表现出来不同态度,也懒得废话,带着身后一群彪形大汉往本部去了。
林婉月没给他们上枷,连绳索都没绑一根, 但这十几个人老老实实没有一个敢偷偷找机会跑了的。
他们不敢。
就算是他们当中随便拎一个出来,看起来都有林婉月两倍大,一只手能打三个林婉月的样子, 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就是刑官的威信。
林婉月走了两条街,在太阳初升之际到了刑官本部。刑部就离刑官本部半条街远, 但它们不是一回事儿。
刑官不归刑部管。
武帝改制之后,刑官也不从属于葛衣军。现如今刑官只听从皇帝本人的命令。
林婉月在梁上书院毕业之后,进入本部已经有三年之久, 现在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底层人员。
她在本部门口给身后那些地痞流氓指路:“京兆府就在两条街以外,你们都知道怎么走的对吧。”
十几个混混推推搡搡,选出来一个个头最大的,点头哈腰地半弓着身说:“知道知道。”
“行,那你们去报道吧。”
区区地痞流氓,是不在刑官的管辖范围之内的,要是连这都管,那刑官就太掉价了。
临了,林婉月扯出一抹微笑,微笑着说道:“当然,你们不想去也行,我可没时间盯着。”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这些人,这些在市井上打滚惯了的混世魔王都是脊椎骨一凉。
“这就去,这就去,您放心,就是半路断了腿儿咱爬也爬过去。”
十几个人即刻滚蛋了。
林婉月理了理衣襟,平静地走进了刑官本部的大门。
她今天还有好几个人要审,任务不轻的。
那十几个混混一路上默默无语,跑步前进到了京兆府,一敲门,京兆府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苦主,一说才知道是来自首的。
自首按理是要减刑,但是让京兆府的人诧异的是,这些人居然还不乐意。
“请务必从严,从重!”
领头那个混混斩钉截铁地请求说。
这要求可真是稀罕。
一问才知道原来会让刑官盯上了,判案的小吏递给他们一个怜悯的眼神,在从严从重的基础上又加了几笔。
这些人畏刑官如虎,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吏,可也不敢招惹啊。
那边林婉月到了本部,先是去上司那里点了名,然后就开始正式干活儿。
“先提王武出来,半个时辰后提文巨擘。”
她确实是刑官本部的底层官员,可是本部里除了官,还有很多吏,和连吏都算不上的仆役。把人从私狱里拎出来这种粗活儿还用不到她本人去做。
命令给了出去,林婉月坐在书桌前泡了杯茶,本部有专门的热水供应,威帝时全国推广卫生教育时留下的管道,可以说是她最离不开的东西了。
她现在所租住的屋子里没有热水的,冬天洗个脸都得上市井买热汤。
喝了半杯茶,王武就被人送到了刑讯室。
林婉月施施然放下茶杯,也进了刑讯室。
柳炎歌看着林婉月刑讯,没坚持住十分钟就闭上了眼睛。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和燕葛一起见过绞肉机般的战场残酷,和苏软软一起见过丧尸围城,甚至后来在冉清秋那里也见过妖魔无情祸乱人间。
但是林婉月不一样。
她是在刑讯,拷问。
半个时辰后文巨擘送来的时候,林婉月准时结束了对王武的严刑拷打。
王武已经不成人样,林婉月平静地踩着他的鲜血写文书,本色鹅黄的衣裙溅满了斑斑血迹,刑官那一身白衣被她脱下来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没有半分脏污,洁白如初。
林婉月得到了她所需要的供词,写好了文书签字画押,平静地让人把王武送回本部私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