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两刻钟不到,青年就破门而入。
“护驾!”
大太监率领一众宫人挡在隆庆帝跟前,奸细的声音划破长空。
“又是你!”
隆庆帝虽然没见过青年的真容,但是观他比常人高大许多的身形和那拳势就已经把他认出。
一干宫人虽不会武,但处理他们也需时间,这个时间足够暗卫跟进来。
电光火石之间,文老太爷和文二老爷从旁边的椅子上一跃而起。
“走你!”文二老爷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比他爹的动作还快一步,把站在最后头的隆庆帝用力往前一推,正好推出了宫人的包围圈。
隆庆帝往前踉跄,青年同时逼近,长臂一伸,铁钳子似大掌已经扣上了隆庆帝的咽喉。
“文大人,你……你们!”隆庆帝愤恨地盯着生龙活虎的文老太爷,他也不算太蠢,自然想通了其中关窍。
“走!”青年并不和他废话,扣着他的咽喉就把他带出了屋子。
这下子自然是更没人敢靠近,只敢缀在数十步开外。青年挟持着隆庆帝,带着文老太爷和文二老爷去了半山腰。
躲起来的顾茵和周掌柜、袁师傅也立刻和他们汇合。
也在这个时候,半山腰的关卡让义军冲破,他们一行人马带来了一辆简陋的马车。
马车自然是给文老太爷准备的,他这段时间故意吃了让身子发虚的药,走到此处已经是挂在文二老爷身上。
“上车。”青年言简意赅,文二老爷立刻搀着老太爷上了车,周掌柜和袁师傅两个也立刻跟上。
“你自己小心。”顾茵说话的同时也进入了车厢。
车厢简陋,后面并无遮挡,顾茵坐在最后头,恰好可以外头的情况。
只见乌泱泱的看不清数量的侍卫都在逐渐向这里聚拢,车厢周围的义军也不过一二百人,而青年挟持着隆庆帝落在最后,魁梧的身躯挡在车前,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春水镇的精锐应当快回来了,你带他们走!”青年吩咐义军中领头的白皮小将。
“将军不可!”那小将坚持道:“让兄弟们护送他们离开,我在这里陪你!”
其他将士也纷纷应和,“不走,我也愿和将军奋战到底!”
吵嚷中,一支利剑带着破空声从侍卫身后射出,目标正是挟持着隆庆帝的青年!
青年眼力过人,在利剑射出时就洞察了先机——然而他不能用隆庆帝挡箭,虽然他们都盼着这狗皇帝死,但若是眼下他死了,他们这些人自然成了瓮中之鳖,
另一方面,若是他侧身躲开,则利箭射中的则是他身后——车厢最后头的顾茵。
几乎是本能反应,赤手空拳的他马步下沉,微微侧过身子伸手一抓!
那由劲弓射出的利箭从他掌心划过,从他握成拳的手中穿过,直到把他整个手掌穿烂,终于让他抓住了箭羽,而箭尖则恰好落在顾茵眼前,上头沾染的鲜血甚至溅射到了她的脸上。
青年将利箭掷在地上,沉着脸将隆庆帝拉在身前,对着一众禁卫挑衅一笑。
“不许放箭,谁再放箭朕诛他九族!”隆庆帝吓破了胆,方才那冷箭距离他可就一臂的距离,但凡这丑脸贼子心狠一点拿他作挡箭牌,他可就没命了。
青年接着吩咐同行之人道:“都走,违令者军法处置!”
那小将还要再争辩,回过神来的顾茵已经抽出一个将士的佩刀,扔到青年脚边,然后立刻坐到车辕上,抖动缰绳,“驾!”
马车驶动,义军中人只能跟上。
“放他们离开。”青年用脚尖提起那佩刀提在受伤的手上,架到了隆庆帝咽喉处。
“咳咳,”隆庆帝吐出一口血,挥手道:“放行!”
包围他们的禁卫让开一条路,顾茵为首的一行人很快离开。
因为离开的快,前往春水镇埋伏的禁卫精锐还没赶回,出了关卡后就畅通无阻。
“天色将暗,道路难行,来不及寒山镇,你们最近的据点在何处?”
她询问领头的小将,那小将恨恨地瞪她一眼,虽没应她,但还是从马上跳下,跃到车辕处,抢过了缰绳,带着他们往据点去了。
顾茵也干脆进了车厢。
车厢里,文二老爷正哭丧着脸道:“爹啊,你可害死我了!你不是说只要骗他们买点坏米,吃坏肚子,咱们就能趁机离开吗?你也没说你和义军是一伙儿啊!”
文老太爷啐道:“光让他们吃坏肚子,咱俩一老一弱地就能跑了?都和你说,你不早就露馅儿了?再说了,你现在知道抱怨了,刚不是你把小皇帝推出去的吗?咋的现在知道怕了?”
文二老爷撩开车帘看了看外头才一二百人的模样,哭道:“爹啊,你糊涂啊,他们就这么点人,就算人家禁卫军只剩一千,也不够他们打的啊。”
“把嘴闭上!”文老太爷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顾茵听着他们父子说话,整个人虽然还是紧绷着,但起码不再发抖了。
一行人赶了大概两刻钟的路,突然后头响起了成片的马蹄声。
青年携着隆庆帝纵马而来,而他身后则是上千追兵。
“快走!”年轻小将面上一喜,喝道。
马车的速度一下子加快,在马车附近跟着跑的周掌柜和袁师傅也让其他人提到马上。
文老太爷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歪在车壁上的,猛地一提速,他往后摔去,眼看着就要掉出车厢。
顾茵赶紧伸手把他拉住,然而她力气也不大,连带着自己也差点要摔出去。
关键时刻,文二老爷奋力往前一扑,双手把文老太爷拉住,顾茵令一只手还有抓扶,老太爷坐稳之后她自然也就安全。而文二老爷则直接从车厢后头扑了出去。
“老二!”文老太爷急得破了音。
“爹啊,你可真害死我了!”翻滚出去的文二老爷哭叫着,“你记得给我多烧纸钱,一定要多烧点,我怕不够花啊!”
话音未落,青年纵马赶到,伸手提着文二老爷的脖领,再伸手一甩,直接把文二老爷甩到自己马背上。
这单手提人的力气实在骇人,吓得文二老爷颤颤巍巍道:“将军可悠着点,别把我撕了!”
等青年纵马赶到马车旁,他又一把往文二老爷塞进车厢。
随后他再次抖动缰绳,带着隆庆帝走了另一条路。
追兵自然被他引开,顾茵一行人顺利下山,赶了大概一个时辰的路,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终于到了义军暂时的落脚点。
那小将又带着人出了去接应,顾茵则扶着文老太爷和吓得快尿裤子的文二老爷下了车。
义军暂时的据点十分简陋,就是一间已经断了香火的荒郊破庙。
顾茵一手扶一个,扶着他们进了庙宇正殿从角落扒拉出两个蒲团,让老太爷和文二老爷歇下,然后她看到殿内正中间搭置的简易灶台——就是柴火堆上头放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一个陶锅。
顾茵取用了殿中放置的火折子,生起了火。
火生起来后,她又和人问了水缸的位置,端着陶锅去取水、烧水,还要了一些青菜和米。
看守正殿的士兵见她这样,气愤地和同伴道:“这小娘子心忒狠,我们将军舍生忘死地把他们救出来,到现在还没个下落,你看她这优哉游哉的模样,太气人了!”
“算了,你管她呢。咱们将军主要是为了救文老大人,救他们这些百姓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咋就烧水做饭了?饿死鬼投胎呐?确实气人!”
热水很快烧滚,顾茵放了青菜和大米,熬起了菜粥。
她随身带着调料罐,加上手艺非凡,很快正殿内就萦绕起食物的香气。
“我饿了,我陪着爹和那狗皇帝说话还没吃夕食呢。”文二老爷缓过一阵,哆嗦着腿从蒲团上爬到顾茵身边,扯了下她的衣袖,“给我先盛一碗吃。”
顾茵没动,文二老爷嘟囔道:“咋了,你也吓傻了?”
屋外忽然雷声大作,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雨幕大的遮天蔽月。
文二老爷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抬眼望去,这才看到顾茵已经泪流满面。
她下半张脸上的锅灰都被泪水冲刷干净,泪滴从下巴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砸在地上。
文二老爷被她一声不吭光泪如雨下的模样吓到了,再不敢要吃要喝。
…………
大雨倾盆而下,晚些时候,那小将带着人冒雨赶回。
外头喧闹起来,一众将士都在问青年的消息,顾茵也嚯的站起身,站到了门边。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小将再回那山上已经寻不到青年的踪迹了,且春水镇的精锐禁卫也赶了回去,凭他们几人并不能再冲破关卡,一行人且战且退,总算是在没有减员的情况全身而退。
“怎么还有吃食的味道,这档口你们还有心思吃饭?”那小将恨铁不成钢地喝到。
“不是我们,是将军救得那个妇人弄的。”
那小将瞪向正殿门口,他可没忘了那妇人当时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
顾茵并没有察觉,只是微微垂首,静静地站在那儿,厚重的留海把眼睛完全盖住。
“不管他们,兄弟们照常巡逻把手,等到天亮,咱们再派人出去搜寻接应。”
众人纷纷应是,都回到自己岗位上。
而顾茵依旧站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一直站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雨势渐小,殿内的文二老爷都传出均匀的呼噜声了,才听到外头的将士欢呼道:“将军回来了!”
青年蓬头垢面,浑身是血,脸上那块贴合的胎记也掉了,露出了侧脸靠近耳蜗处一道拇指长的红色疤痕,沾染上鲜血后,那疤痕红的越发夺目。
他推搡着前仆后继要往他身上扑的众人,爽朗笑道:“嚷什么?怎么,见不得老子回来?”
一众将士都红了眼睛,簇拥着他进了来。
进得那破庙,入眼处则是火光跃动、一室温暖的正殿,门口安安静静地立着个窈窕的身影。
荒郊野外,夜风猎猎,将她那不合身的衣裙吹的衣袖鼓鼓,衣袂翻飞,好像随时要随风而去一般。
青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你回来了?”她轻轻地问,声音里还带着沙哑。
“嗯,我回来了。”他亦轻轻地答。
“我给你留了热粥,你喝一些吧。”
“好。”青年跟着她进屋。
簇拥着青年进来的士兵们反而不好意思跟了,更有人奇怪嘟囔道:“奇了怪了,我咋突然脸红了?”
“我也是,反正感觉不该在这里待。”
那年轻小将也耳朵发热,开始赶人:“都走都走,干自己的事儿去。”
…………
顾茵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蹲下身开始舀粥,带着些鼻音道:“熬了好久,火候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先吃一点暖暖肚子。”
青年又轻声道一声“好”,等到热粥端到手里,他几口就喝完了一小碗,说:“好喝。”
是真的好喝。
当时他挟持着小皇帝被逼至一处悬崖,前无去路,退无可退。
不过幸好,那里他也去过,依稀记得下头有许多藤蔓。
他伸手拧断了隆庆帝脖子,在他来不及呼救的时候把他扔向反方向,同时纵身跃下。
他身形魁梧,下落的劲道更比常人大,即便是双手抓住藤蔓,也是下落了十几丈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后头山上的禁卫开始放箭,同时从其他山道下来搜寻。
他只能改变路线,从另一处爬上去。
夜色昏暗,他身上也有不少伤,力有不逮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事发之前,顾茵给他煮的那碗面。
热滚滚,香喷喷,鸡肉软嫩,酸菜酸的恰到好处,若是在这冷冽的风雨交加之夜吃上一碗,那是何等的快活?
眼下虽没有那样的面,但一碗简单的菜粥也让她烹调的很是可口。
肠胃一热,青年舒服地喟叹出一口长气。
“我当时,我当时……”顾茵深呼吸一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做得很好。”青年温声道:“比他们都好。”
他也不擅长夸人,顿了顿又干巴巴地道:“你比他们都听话,若是男子,你肯定是个好兵。”
文老太爷在旁边听了差点笑出声。
“你身上的伤……”听他没有责怪,顾茵的目光落在他端碗的手上。
他双手都皮开肉绽,尤其是抓利剑的那只手,更是血肉模糊。
“疼吗?”
“不疼。”
顾茵无奈看他,这是把她当孩子骗呢?
青年弯了弯唇,笑道:“好吧,是有一点疼的。”
两人都狼狈得很,一个脸上身上尽是血迹,活像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一个发髻散乱、脸上又白又黑的,却是一起都笑了起来。
“咳咳!”文老太爷清了清嗓子,先转头看向青年,“你先去包扎伤口,她做的饭是仙丹妙药吗?能治你的伤?”又对顾茵道:“闻了一晚上粥香,你不知道给我盛一碗来吃?”
两人被他说的都得分开,青年去找人包扎伤口上药,顾茵则还留在殿内,又舀出一碗菜粥送到老太爷跟前,“您饿了早说呀。”
文老太爷呼噜着热粥看她一眼。
傻子也瞧出顾茵之前不对劲了,而且当时青年未回,他也没心思吃饭。
“你这不行,”文老太爷咽下一口热粥,“他姓甚名谁,有没有家室,你打听清楚没?”
“没,没啊。”顾茵声如蚊讷,“萍水相逢,我打听那些个作甚?”
“你说打听这些个作甚?!”文老太爷急的直瞪眼,那青年看着二十好几了,这个年纪早该成家,更可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顾丫头虽然嫁过人,但总不至于给人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