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京后未替你请功。”武青意歉然道。
当时未曾想到她会是他的妻,只想着废帝余孽逃了一部分,若是冒然给她请了功,昭告天下,难免给她惹来祸端。
顾茵摇头,“我本也不想要那功劳。”
她到底是厨子,让天下人知道她能用常见的食材毒倒那么些人,不得把人吓坏?还谈什么做吃食生意。
而且眼下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就更没必要纠结功劳具体是谁的。
看他似乎真有些过意不去,顾茵笑道:“那不然,你把你立功的奖赏给我?”
“这是自然。”
义王效仿前朝,并不封什么异姓王,国公之位到头了,武家升无可升,立功的奖赏无外乎是些金银财宝,他们父子生活俭省,根本不曾取用过,等回到京城,自然还交给王氏和顾茵打理。
刚说到这里,门口出现了挠门的动静。
是顾野洗完澡来喊她回去睡觉了。
顾茵好笑地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出屋一看,果然是站着湿着头发,只穿着中衣的顾野。
“洗好了直接喊我不成么?干啥又学野猫挠门?”顾茵把他牵回屋里,拿了干巾帕给他擦头发。
顾野笑笑没吭声。
虽然丑脸叔叔挺讨人喜欢的,但是娘亲嘛,暂时还是他一个人的!
看在丑脸叔叔给他当马骑,又教他骑马的份上,他已经让娘给他单独说了一刻钟的话了!
给他擦完头发,顾茵也去洗漱。
等她也洗漱好了,顾野才上床去。
他平时动作非常迅捷,今天上床的动作却慢腾腾的,还龇牙咧嘴的。
顾茵上辈子去马场玩过,只稍微骑了一会儿,大腿内侧就被磨红了,就猜到他应该是伤着了。
好在他们出门带着伤药。
“腿磨破了吗?”顾茵说着就要去脱他的裤头。
尽管睡裤里还有四角大裤衩——是顾茵让王氏给他们做的,但顾野还是涨红了脸,死死拉着自己的裤子不让她脱。
顾茵也没办法,但眼下家里多了个男人了,倒不用特地去请个男大夫来了,她便又去了隔壁一趟,把武青意请过来了。
顾茵站到屋外,让武青意单独给顾野检查。
这次顾野没再不好意思了,没多会儿屋里头还传来了他咯咯的笑声。
半晌后,武青意出来,又歉然道:“无大碍,只是破了一点皮。是我的不对,没想到他会受伤。”
刚去军队的时候,他已经十八九岁,刚学骑马的时候自然受过伤,贴身的裤子都黏到了大腿上,脱下来的时候无异于撕下一层皮。
但今天他一直把顾野半托在手臂上,却没想到小孩子皮肤嫩,这样还是受伤了。但自然没有他当初那么严重,只是磨破了一点油皮。
“没事,他不是那种娇气的孩子。”顾茵弯了弯唇,“你看着吧,他明天还得吵着要骑马。”
这还真让顾茵说中了,屋里立刻传来了顾野的声音,“叔你早点睡吧,明天咱们再一道骑马。”
闻言两人对视一笑。
顾茵身上还带着水汽,乌灼灼的眼睛雾蒙蒙的,不如平时那么明艳,却另有一种柔弱的美感。
武青意便立刻挪开了眼,看向别处——她外衣只简单地披着,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脖颈。那么的纤细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握,便能握在掌中把玩。
“早点歇息。”说完这话,他逃也似的走了。
顾茵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后头又被顾野催着进屋,便进屋上床安歇。
顾野歇过一晚,第二天又生龙活虎,等月底,他们回到寒山镇之前,他已经可以自己骑上一小段了。当然肯定得武青意在场的情况下,不然他的小屁股又要遭罪。
回寒山镇在之前,王氏召开了一场小型家庭会议。会议的内容是围绕武青意的。
王氏觉得大儿子的身份不能往外透。
锦衣还乡当然体面,但是现在的武家那不是一般的发达,比戏文里的大官听着还厉害些。
这样的身份,放到这个小镇上,无异于把水滴扔进热锅滚油里。谁知道会不会惹出祸端来?
而且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权贵身边多得是仗势欺人的白脸龙套。
自家开门做生意的,和四方客人都打好了关系,万一有人仗着和他家熟稔,等他们离开后冒用他们家旧友的身份做坏事可咋办?
尤其是王氏娘家人还在这儿呢,虽两房黑心的夫妇都不在了,但还有王氏的侄子侄媳妇侄孙们,虽眼下看着都还算好的,没作出过什么幺蛾子,但时移世易,人心难测,难保哪天心大了,或者被旁人撺掇了,又惹出什么事儿来。
不得不说,王氏虽是个农妇,还是很知道防患于未然的。
武青意也是这个意思,征战这些年,他树敌颇多,废帝余孽南逃,京城那样的地界还能说太平,可寒山镇这样的小镇就是鞭长莫及了,别回头连累了和王氏、顾茵有交情的人。
顾茵也不是喜欢逞威风的人,当然也没有不应的。
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商量好了说辞,就说武爹和武青意当年跟随义军打仗去了,现在打完仗了,就解甲归田回乡寻找家人,然后就遇上了。
又叮嘱过两个孩子,回镇之前,武青意把面具摘了,露出了脸上的红疤。
王氏当时都做好见到他半张脸面目全非的准备了,看到就拇指长的红疤,她好笑道:“这就是传闻中的那道能吓退万军的疤吗?这要离开几步,或者眼神不好使的,根本看不见啊!”
这话把武青意也说笑了,道:“本就是战场上的传言,做不得真的。”
疤痕不算打眼,他再把劲装换下,穿一身普通的短打,就越发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七月底,一行人回到了寒山镇。
马车刚停到顾宅门口,宋石榴就小跑着出来了,“老太太总算回来了!可担心死奴婢了!”
回坝头村的时候,宋石榴就想和他们一道的,但是她也只是半大孩子,再带一个,顾茵和王氏怕兼顾不过来,就没让她去。
顾茵问她怎么这个时辰在家,宋石榴把她扶下马车,解释道:“忠爷爷这两天有些中暑,奴婢已经请了大夫给他瞧过,开了药吃着。掌柜的就让奴婢在家守着,说这两天老太太和太太就该回来了,家里没人总是不好。”
王氏是真累坏了,到了家里立刻松散起来,看宋石榴抢着去提行李了,她先进屋去看中暑的忠叔。
“两位小少爷都黑了瘦了!”宋石榴把他们推进大门,也不让他们自己拿行李。
最后只剩下武青意,宋石榴又不认得他,并不和他客气,让他一道帮着提行李。
一行人刚从前院走到后院,宋石榴就出声道:“这位大哥辛苦了!镖局的费用稍后我家太太会去结清的,您请留步吧。”
这是要往外赶人了。
而且宋石榴这话虽还算客气,脸上的神情却是龇牙咧嘴的,手里还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洗衣槌横在身前,好像在说他再敢往后院去一步,她就要和他拼命了!
顾茵忍不住笑道:“石榴你拦他干啥,没发现他和我娘、和武安长得像?”
宋石榴总算没再张牙舞爪的,放了洗衣槌问道:“这是老太太乡下的亲戚?”
“是我大哥。”武安无奈地看着她。
“你大哥不是……”
王氏就把之前商量好的说辞拿了出来,说之前都以为他死了,这次回乡遇上了,才知道他还活着。
“哎呦,奴婢有眼不识那什么山!”宋石榴连忙告饶。
武青意当然不会和这么个小丫头计较,微微颔首便算是揭过这件事。
他心里确实没有不舒服的,从前就想着孤儿寡母,生活肯定十分不如意,怕是许多苦楚都不愿意对他说,平添他的伤心。
如今看着这敞亮宽阔的宅子,虽不能和京城的武家相比,但总归不像坝头村那两间茅草屋那样,看着就让人伤怀。
十来岁的小丫头就这么警醒,显然是平日里就被调教得很好。
歇过一阵,缓过了暑热,顾茵招呼着大家去食为天吃饭。
食为天午市已经过去,顾茵让宋石榴先去传信,让周掌柜给他们准备好饭食,也把寻到武青意的事情给知会给大家一声。
“这是好事!”徐厨子听完宋石榴转发的消息,立刻出去买了两串挂鞭,立刻就在门口放了。
宋石榴因为错认武青意为镖局的人,感觉做错了事,也想着描补,还借来了一个响锣,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站门口哐哐敲锣。
不年不节的放恁大两串挂鞭,还哐哐敲锣,客人们和附近的住户听到响动,就问起发生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竟是食为天东家的男人回来了!
就在这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阵仗里,顾茵一行人到食为天了。
“我们东家不是寡妇啦!”宋石榴一边敲锣,一边扯着个嗓子给大家报喜,“我们东家男人回来了!”
等到顾茵一露面,众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都一叠声地和她道喜。
“顾娘子大喜啊,我就看你是个有福气的!”
“顾娘子手艺好,男人又回来了,有人照应着,生意肯定越做越好!”
顾茵的手艺毋庸置疑,但这世道女子立起来比男人难太多了。尤其是一些看不惯食为天生意好的,背后都一口一个“寡妇店”编排,说他们店里全是寡妇,晦气的很!
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为顾茵感到高兴。
然而所谓社死现场,也不过如此!
顾茵一瞬间都想往回跑了,她刚往后跨了一步,后背就撞进了武青意怀里。
“小心。”他伸手虚托住顾茵的腰,随后往前一步,站她身前。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就是顾娘子的夫君啊,生的真好!”
“好英伟俊俏的儿郎,武夫人和顾娘子都好福气啊!”
武青意并不介意被大家看,逢人夸奖,他都会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有他掩护,一行人总算是进了店内。
“石榴你……”顾茵幽怨地看着她。
她只是让宋石榴通知伙计们而已,怎么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宋石榴立刻把铜锣一放,开始甩锅,“是徐师傅买的挂鞭和炮仗,我就敲锣而已!”
徐厨子立刻道:“我问过掌柜的,掌柜的没反对!”
周掌柜轻咳一声,尴尬笑道:“我想着家人再聚是大喜事一件,一个没看着他们,动静就闹大了。”
“算了算了。”顾茵无奈扶额,干脆让伙计写了个告示贴出去。
“东家有喜,今日八折”的告示一贴出去,尽管是暑热当头的下午晌,店里也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人。
后头连文二老爷都听说了,赶紧派了说书先生来加开了说书的场次。
这下又有说书听,又能来看看武家那福大命大、英伟高大的儿郎,店里又成了之前生意做火爆的模样。
看到文二老爷都知道了,顾茵干脆就带着武青意去见了文老太爷。
文老太爷听到消息还在替她发愁,她男人回来了,但之前她对那个义军将军明显也是有些不一样的。那将军回京后杳无音信,猜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还是和糟糠之夫过下去。
当然他也得见见人,看对方是不是值得托付,不然就算他们早先就成亲了,老太爷也不能看着顾茵和不像样的人过下去。
再见面,自然是不用发愁了,老太爷把顾茵支开,把武青意留在书房里说话。
说的什么,顾茵不得而知,反正自打这次之后,老太爷对武青意也亲厚起来。
消息不胫而走,到了中秋节前,全镇就没有不知道顾茵不再是寡妇的了。
再卖月饼,这次的月饼销量比去年又上涨了一些,一来是食为天的口碑越来越好,越发多的人知道他家,二来逢年过节的,有些讲究的人家之前还是忌讳“寡妇店”的名声,如今是不用再忌讳什么了,自然也成了食为天的主顾。
搁从前顾茵等人又得忙的脚不着地,这次大家都轻松很多。武青意委实能干,虽不会下厨,但他一身的力气,劈柴挑水的粗活,比谁都做得麻利。
水尽够,柴任烧,盘子还洗的又快又干净,一个儿顶五个人使都是少说了。
顾茵有时候看到他忙活,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好好的一个大将军,在自家后厨不分日夜地做粗活,总有些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几次她要帮忙,或者说可以去雇帮工,反正以前逢年过节,也都是雇临时工来帮忙的。
武青意却说不用,又道:“这些粗活你和娘都做得,怎么我就做不得了?”
缺席了八年,到了寒山镇,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事。
没人喜欢做活,他也不例外,可是做着这些事,他才觉得离缺失的那些岁月近一些。
“只是我好多活计也许久没做过了,你看这个锅,我方才又忘了你说过得留着油层,不能刷太干净的。”武青意一本正经道,“你要是真想帮忙,不若做个监工,做的不好的,我再返工。”
正好王氏走进后厨,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厨房里这些是个人就会做的简单粗活,还分配个监工呐?
而且从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粗活都是武青意从小做到大,做到快二十岁才离家的,才八年多就能都忘光?真是睁眼说瞎话!
王氏又要嘟囔儿子打仗打傻了,却看她平素里极为聪慧的儿媳妇还真就点了点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他旁边,“那我帮你掌掌眼。”
俩傻子,还真能玩到一起!王氏调转了脚尖,又嫌弃又好笑地出去了。
…………
这天食为天又营业到天黑时分,吃过夕食,许氏没像从前和王氏磨会儿牙再回家,而是径自离开了。
旁人不知道,早在王氏出发回坝头村之前,就说好回来后就正式撮合顾茵和许青川的。
许氏也早就和许青川打好了招呼,许青川虽不像她和王氏那么激动高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