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老爷也不禁赞叹道:“亏我活了这把年纪,倒不如你通透。”
说着话,赌坊的少东家帮顾野兑好五千两银票,亲自把他们送出赌坊。
文二老爷还在想着顾野方才的话,总觉得好像有所体会,但一时间就说不上来体会了什么。
那少东家看到文二老爷沉着脸,闭眼道:“五万两不是笔小数目,我今晚让人准备出来,你明天来取。”
文二老爷:???!!!
那少东家又压低声音道:“只是这位小少爷,你别再带他来了!”
他家赌坊真的是不出千,靠着诚信经营到现在的。这小孩运道好的邪门,要是再来,不止影响自家招牌口碑,更坏的结果是,赌客们跟着他一起买,做庄的都要赔钱。
囊家赔钱,简直是千古奇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文二老爷眉开眼笑。
后头两人走了一路,顾野突然出声道:“二叔公,你能送我回家不?”
英国公府和文家距离不远也不近,并不算顺路。
顾野有小厮想陪,搁平时文二老爷忙着讨债,分身乏术,多半送到路口就算了。
今天运道实在好,后面那笔五万两的大账更是完全托了顾野的福,所以文二老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好,正好傍晚天也闷,去你家吃碗茶再走。”
之前领到这好差事,文老太爷就让文二老爷带着礼物上门道过谢,所以文二老爷说完就熟门熟路地领着顾野往英国公府去了。
…………
傍晚时分,顾茵和王氏总算是等到了来报信的老医仙。
老医仙擦着额头的细密汗珠,喝了一口顾茵递上的热茶,才开口道:“这沈姑娘的情况实在凶险,方才都气绝了,我们虽尽力施救,但当时都觉得她是要没命了……后头她又奇迹般地有了气息,虽还是气若游丝,但总算是捡回了性命。”
王氏呼出一口气,询问道:“老医仙,您看这是怎么个章程?我们可真没再去她那里,绝对没有因为什么气运想害人。”
老医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
前头顾茵对这事儿还将信将疑的,现在却也不得不相信了,正色道:“命数之说,真的能酿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老医仙摆手道:“不是,一般人的命数和气运虽然会互相影响,但不会如她这般。是她本身的命数奇诡,向死而生,有违天命,才会这般。”
也就是说,沈寒春这样的才是个例,其他人不会发生这种事。
老医仙说着又站起身,“这次的事我也弄不准了,你们和她那里离的这么远,照理说只要不碰头,也就不会有影响。而且此消必有彼长,也没见你们家中发生什么好事。”
王氏试探着问道:“家中确实没有和往常不同的,但是青意和孩子们都去外头了,你看是不是他们……”
老医仙又说不可能,“还是我方才那句,离得近才会互有影响。青意他们人在外头,若还能影响府里的人,那得多强、多贵重的命数?”
老医仙又在腹诽道,倒也有这种天命之人,就是现在的正元帝。
那是能改朝换代的人物,若他和沈寒春产生了纠葛,才有这种发展的可能。
这样的极贵之人,万中无一,又不是路边买菜,随便捡一颗就能遇上?
“我再回去翻翻典籍。”
送走老医仙后,顾茵对王氏道:“娘,我们提前把沈姑娘送去庵堂吧。”
可不敢再让她在府里养病了,别真把人养死了。
王氏点了头,道:“就这么办,我去知会你爹一声。”
武重也没有异议,到底是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虽没什么感情,但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
他就让两个御医跟着一道护送。王氏去叮嘱丫鬟好好照顾,顾茵则亲自带人去套马车,看着下人把马车里垫上厚厚的褥子,确保即便马车驶动,也不会把人颠出个好歹来。
说来也真的神奇,沈寒春被抬上马车的时候还昏迷不醒,出了英国公府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在马车上,她虚弱地道:“这是做什么?我是救过国公爷的人,这是要把我送到别处等死吗?”
小丫鬟立刻解释道:“沈姑娘别急,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是老医仙说府里不适合姑娘养病,这才把姑娘送去庵堂,是为了姑娘的身体好的。您看您这不是立刻比之前好了?”
沈寒春张了张嘴想说别的,又确实整个人病的昏昏沉沉的,在马车的颠簸中她又睡了过去。
送走沈寒春没多久,后脚顾野回家来了。
“这孩子前儿个还求着我说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说咱家附近都转悠完了,没的玩儿了。今天不还是玩到这么晚?”顾茵无奈地和王氏笑道。
后头听说文二老爷送他回来的,顾茵就让人把夕食摆到前院待客的正厅,准备留文二老爷留下一道用饭。
王氏搀起武重一道过去。
三人刚走到前院,顾野小跑着就过来了。
“爷奶、娘,我错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他们都说愣住了。
不等人问,顾野又垂着头,绞着手指自顾自道:“我不该跟文家二叔公去赌坊的!”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身后的文二老爷。
文二老爷:……
这猴崽子!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呐!
但顾野也确实没撒谎,确实是自己把他带过去的。
文二老爷认命地拱手致歉道:“是我的不是。”
站着说话不是事儿,后头武青意和武安也先后下值、下学回来了,一家子就请了文二老爷进了正厅。
文二老爷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顾茵听到自家崽子进了赌坊不算,还真上赌桌赌钱,已经气的在磨后槽牙,要不是有文二老爷这客人在,说不定又立刻请顾野吃竹笋炒肉。
“托小野的福,那户人家已经说明天就会交付欠银,有五万余两。”文二老爷越说越赧然,之前明明只是带着顾野和他的小厮去壮胆的,怎么后头就真让他上赌桌了?
王氏倒不生气,赌输了那是坏事儿,赌赢了可不就是好事儿了?而且大孙子手里也没多少银钱,就算全输了,也只是小孩子玩闹罢了。
“小野和奶说说,赢了多少银钱?”
顾野垂着头,弱弱地伸出一只小手掌比了个五,“五千两……刚好够买娘喜欢的那个酒楼。”说完他就鹌鹑似的扎进了他奶怀里。
按着英国公府现在的财务状况,正好够顾茵买个万两左右的酒楼,剩下的银钱要应付阖府上下的日常开支和作为备用流动资金。
多了五千两,可不正好买那要价一万五千两的酒楼?
看到儿媳妇的面色没有转晴,王氏一边用余光偷看他一边故意扬高了声音道:“哎呦,好孩子。和大家说,是不是因为想给娘买她喜欢的酒楼,所以才上赌桌的?”
顾野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一部分是这样的,主要是遇到了一个姓冯的,说是鲁国公府的人,说他家是本朝第一猛将。我就问了一句那不是咱家吗?他认出咱家的衣服……”说着话他抬起头指指小厮,又立刻把头低下,“然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看不上咱家。我一个不服气就……”
武青意看向那小厮,小厮立刻道:“少爷没说错,确实是那冯公子认出了小的衣服上的徽记,挑衅在先。”
顾茵和王氏初来乍到,并不知道鲁国公府的底细,便都看向武青意。
武青意对着她们微微颔首,以眼神示意,表示这事儿不方便在客人面前说。
“这、这事儿闹的。”文二老爷尴尬道,“还是怪我,真怪我。我不带小野过去,啥事儿都不会有。”
他办事没个章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看在文老太爷面子上,众人也不好说他什么。
后头文二老爷没好意思留下用饭,起身告辞,脚下生风跑了。
他一走,武青意就开始解释起了自家和鲁国公府的关系。
鲁国公冯源,昔日是滁州守将,和武家这样的泥腿子不同,人家几代人之前就是武将,世代握有兵权的。
冯源这人不是愚忠之辈,早就看不上旧朝废帝的做派。
后头义王举事,他虽然不是最早投靠的,却是最早带着兵力投靠的。
义王有了他的兵马后如虎添翼,屡战屡胜。
冯源确实是昔日义军第一猛将,可惜没两年,武青意长成了。
武青意本就天生神力,但一开始没学过武,年纪又轻,与冯源这样一来就当主帅的相比,他并不算特别得到重用。
但是后头他因缘际会保下了医仙谷,老医仙出谷当了武青意的师父。
他先给武青意用药水煎骨,又教他自创的心法,再配合上武青意对阵杀敌练出来的本事,很快就把冯源这样自小学武的比了下去。
等到恶鬼将军的名声一起,那百姓是只知道他,不晓得冯源是哪个了。
那冯源比武青意还大了十岁,如何能服气他?
后头正元帝开创新朝,两家同为国公,但英国公府食禄四千石,鲁国公府食禄三千石。无形中又把冯源给比下去了。
鲁国公府不服气英国公府不是一日两日了,在朝堂上冯源也没少和武青意针锋相对,不过两人都是天子重臣,怕正元帝夹在中间难做人,武青意一般都懒得理会。
“那我们小野这次没做错!”王氏愤愤道:“咱们确实是庄户人,可咱家的功勋都是你和你爹用命搏回来的。尤其是你还擒住了那废帝呢!他们凭啥看不上咱家?”
武青意轻咳一声,一边打量顾茵的神色一边接着道:“总之鲁国公府和咱们不睦已久,今日小野若是退缩,指不定他们就会编排出咱家的人怕了他们的说法。”
母子俩说完都看向顾茵,连武重都把顾野往身后拉了拉,都在用眼神给顾野求情。
顾茵好笑道:“别扯那么多大道理,他才几岁大?不和人赌钱,人就会借着孩子编排咱家?这鲁国公府能做出这种事?”
武青意道:“还真不好说。他家有个老夫人,口舌很是厉害的。”
武青意不会骗人,顾茵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就当小野赌钱是事出有因,但小孩子赌钱总是不对,大家应该都不反对这个?”
顾野从武重身后站出来,自己承认了错误。
“我知道错了,娘,真没有下次。”
他人虽小,却素来重诺。从前跟着关捕头去府城那次,顾茵教训了他,他当时也是这样说的。自打那次之后,不论去干啥,都会提前和家里人知会。到了京城也没乱跑,和他娘有商有量的。
“行,”顾茵点头,想了想道:“念你虽然有错,但事出有因,就不重罚你。让你在家反省半个月,半个月不许出门。”
“是,我领罚。”顾野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等到用过夕食,顾野还是兴致不高,顾茵还要和王氏准备进宫的衣服首饰,就让武青意带着他。
一直到等顾茵和王氏一起离开,武青意才道:“还记得我答应给你们的小马驹吗?”
武安正在旁边写功课,闻言立刻抬起了头,顾野也眼睛发亮,两个小家伙齐齐看着他。
“今天下午已经让人送过来了,只是马驹也怕人,先让他们熟悉一夜,明天一早你们就能去马厩看它们了。”
顾野再没有垂头丧脑了,拉着武安商量起了要给小马驹起什么名字。
第二天一早,慈宁宫来了宫人传太后的口谕——太后娘娘将在五日后宴请一众外命妇。
当然了,虽是宴请女眷,其实也是可以带自家孩子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把自家的孩子带过去,趁机在人前露露脸。
不过顾茵想了想,和王氏商量着还是先只她们两个大人去——一来是顾野还在禁足中,只带武安一人去,显得厚此薄彼。二来是顾野刚开罪了鲁国公府,那鲁国公府的老夫人是出了名的口舌厉害,就怕到时候她当着孩子的面说出什么不客气的话。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们婆媳初来乍到,都没进过宫,还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反正往后进宫的机必不会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非把孩子带进去。
王氏自然听她的,她正摩拳擦掌地准备会会鲁国公府的老夫人。
晚些时候,送沈寒春去京郊庵堂的两个御医也回来了。
两人都啧啧称奇,说沈寒春一出英国公府在马车上就自己醒了,等到了京郊,那脉象更是完全平稳下来。
总算是没有害人性命,顾茵和王氏都松了口气。
至于顾野赌钱和沈寒春病重这两桩事,谁都没有联想到一处。
人老医仙都说了,命数的压制是按着距离算的,离得越近才影响越大。
顾野都出府去了,那赌坊离英国公府也不近,顾野得多贵重的命数,跑出去那么远还能影响到沈寒春?
明显不现实。
…………
这天深夜,京郊庵堂内。
沈寒春悠悠醒转,入眼便是极为陌生的地方。
这是到了庵堂了……武家父子真把她送出了英国公府!
她又急又气,恼怒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档口生了这般严重的病。
若不是病的这么厉害,即便那村妇和她儿媳妇使手段,她也有招数应对。
她已经看出武重和武青意不同,他心肠软,只要自己以救命之恩和无依无靠的身世为武器,他必然不会心狠至此。
跟着沈寒春安置到庵堂的还有两个小丫鬟。
她们初时看到沈寒春醒转,也不再说难受,都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高兴。
后头看到她若有所思,面色凝重,还眼神发黯,两个小丫鬟又忧心上了。
她们出来的时候,国公夫人可是亲自和她们说的,要好好照顾沈姑娘,可不能因为换了地方就怠慢了她。
而且那两个御医也是跟着一路护送,替沈寒春把了脉,守了一夜,确认她没事了才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