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的事儿早就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顾茵并不介意提起。
“区区几千两,我家就当打发叫花子了。”秦氏咬牙道。
王氏也咬了牙,转头看向顾茵。
婆媳俩相依为命过来的,说是心有灵犀也不为过。
这眼神一出,顾茵就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在问她能不能当场打人了。
顾茵把王氏手里捏的死紧的小杯子拿出来,“娘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吃多了果酿头晕?出去吹吹风可好?”
随后她又安抚地拍了拍王氏的手背,王氏瞪秦氏一眼,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等她走了,顾茵才作惊讶状道:“那可是几千两银子啊!”
说到银钱,秦氏也有了底气,昂着下巴蔑笑道:“我们家里底蕴深,自然不会缺银钱。”
也是因为这份底蕴,他们冯家教养出了不输于任何豪门贵女的冯贵妃,成了后宫中周皇后下头第一人。
至于其他功臣家的女孩儿,则根本入不了正元帝的眼,连入宫的资格都没有。
“是如何的底蕴深呢?”顾茵眼睛发亮,好奇道,“夫人可能仔细说说?”
果然是乡下人,听到自家富有,就变了态度,攀附上了。
秦氏心中冷笑,继续昂着下巴道:“我家虽然俸禄不多,但另外还有自家的庄子、店铺,不只是滁州的,京城中也有不少……”
顾茵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
王氏出了偏殿后,和宫人说自己想吹吹风,宫人就把她引到了御花园的凉亭。
后头宫人站的远远的,王氏左右一打量,确定没人在附近,就用极小的声音,换上寒山镇的方言,碎碎念骂上了。
骂完秦氏,王氏总算是舒坦了不少。
等到她回过神来,王氏发现亭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一个和秦氏差不多大,看着比她大十岁左右、穿着富贵的老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
对方看到她猛地转头,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又歉然地道:“我吓到你了?对不住。”
老妇人带着口音的官话,和王氏的口音有些相似,一下子就让人觉得亲切起来。
王氏摆摆手笑道:“没事儿,我没这么不禁吓。倒是我突然回头,吓到你了吧?”
那老妇人也笑道:“没事儿,我也禁得吓。”
王氏又道:“就是,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又问她:“你咋也出来了?”
虽然王氏并不认得她,但是宫中能乱走的女眷,又是上了年纪的,还不能把下人带进来的,也就慈宁宫今日宴请的那一群了。不过方才人多,王氏也没乱瞧,并不记得她是哪个。
老妇人没回答,反而问她:“那你咋出来?”
“被挤兑的呗,我脾气不好,我儿媳妇怕我气上了,就让我回来吹吹风。”
两人在亭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老妇人摇头无奈道:“鲁国公府老夫人那张嘴啊……不饶人。”
王氏哼笑一声,“也就是在宫里了,要是在宫外遇到她,我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干说话也不得劲儿,王氏拿出荷包里的点心分给她,“没吃饱吧?这是我儿媳妇做的桂花糕,你也吃点。”
一块糕点就拇指大小,和顾野日常吃的差不多大小。不过顾茵给顾野做小点心是怕他吃噎着了,给王氏准备这么小的,是吃这个也不容易把口脂弄花。
这桂花糕虽然不像宫里的点心那样有着繁复的花纹,却是白白净净,点缀着一些桂花碎,吃入口中芳香扑鼻,甜而不腻,又松松软软,不似时下点心那么噎人。
“好吃!”老妇人由衷夸赞道。
“是吧?”王氏自豪地笑了笑,又竖起了大拇指,“我儿媳妇的手艺是这个!”
王氏方才还气着的,说到自家儿媳妇,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
老妇人看她这么高兴,就好笑地问道:“刚不是还气呼呼的吗?怎么这会儿又高兴了?”
“当然高兴了,上京来一家子团圆了还不高兴?而且这家里当官以后……”王氏说着话压低了声音。
老妇人不由被她的话吸引,附耳过去听。
“当官以后就更高兴了,从前哪儿敢想这样的好日子啊?从前就觉得家里顿顿有肉,能吃白面就是好日子了,现在才知道还能啥事儿都不干,翘着脚等人服侍。太舒坦了!”
从前的王家只是在小镇上算富贵,自然不会有国公府里这样多前呼后拥的下人,大多事情还得自己做。
英国公府现在的下人都是经过王府调教的,那叫一个贴心懂事,很多时候王氏都不用张嘴,下人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注意到老妇人好像兴致不高的模样,王氏又问:“咋的,你家过得不高兴?”
老妇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王氏又问:“那是你家里人对你不好?”
老妇人想了想,说不是。
“都挺好的,就是他们都忙,忙着自己的事儿,我身边虽然服侍的人多,但自己觉得没劲,好像除了混吃等死,就没啥事儿了。”
王氏正了色,说:“你这不对,啥叫没啥事儿了?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儿,咱们自己可以找乐子啊!你喜欢听戏不?我以前就很喜欢听戏的,但是镇子上难得有戏班子来,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有戏园子,每天都有戏听呢!只是我现在还没去过,你要是喜欢,我们下次约着一道去。”
“听戏?那不能让人在宫……在家里唱吗?”
请戏班子到家里来,一唱就是几十、上百两,王氏当然不能说不舍得这个银钱,拍着大腿道:“在家唱,就自己听,多没劲儿?就要去戏园子,人一多,大家一起叫好拍手,那才带劲儿呢!”
老妇人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怪不得我从前在乡下也挺喜欢听戏的,后头喊了人来唱,反而觉得没劲。”
“是吧?”王氏笑眯眯的,“就像宫里吃饭,饭菜再好,大家都斯文得不行,一筷子夹两根菜丝儿,放到嘴里嚼几十下,你说这能吃的香吗?是一个道理。”
那老妇人又连连点头,“对!我就不愿意和她们一道吃饭!”
后头两人唠起家常,这才知道两人娘家都姓王,脾气相仿,年龄相近,从前还都是乡下农妇,那共同话题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光是捡牛粪都能聊上一刻钟。
不知不觉就唠了半个多时辰,一直到宫人过来寻了,说是宴席已经散了。
王氏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别,又道:“老姐姐,我可是交上你这个朋友了。咱们约好了听戏,你可别忘了。”
老妇人也挺舍不得她,拉着她的手点头道:“好,我过两天就去找你。咱们一道听戏。”
第75章
王氏刚离开凉亭没多会儿, 顾茵也寻过来了。
“娘怎么去了这样久,可是真的气上了?”
王氏笑着说不是,“谁跟那种人置气?是我遇到了个老姐姐, 格外投缘。”
说着她转身指给顾茵看, 却发现凉亭里已经没人了。
顾茵挽上王氏一条胳膊,“是哪家的老夫人?”
问到这个, 王氏也卡壳了,拍手道:“聊得兴起, 忘了问了!不过我俩约好一道看戏, 她说过两天就来寻我。”
王氏是喜欢热闹的人, 从前在寒山镇的时候, 她和许氏虽然时常拌嘴,但焦不离孟的, 干啥都喜欢招呼对方一起。
到了京城,虽然一家子团聚,却少了同辈的朋友, 有时候也会有些孤单。
所以她今天遇到投缘的朋友,格外高兴, 已然把那鲁国公府的秦氏抛到了脑后。
时值正午, 宫宴散了后, 一众外命妇各自出宫。
走出宫门的时候, 王氏低声道:“怪没意思的, 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 又是坐车, 又是走路,到了宫里没说两句话就是吃宴,吃完就走了。一上午的工夫就这样没了。”
顾茵道:“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儿, 就当进宫涨涨见识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王氏想了想又问,“我离开后那鲁国公府的老货为难你没有?”
提到这个,顾茵忍不住弯了弯唇,“没有,只是普通闲话家常而已。”
让王氏知道秦氏一直在她面前炫富,借机踩英国公府,王氏肯定要生气,所以顾茵先不提这个。
婆媳俩说着话出了宫门,却看武青意已经等候在宫门外头了。
他负手而立,穿一身靛青色的官服,不同于文官的宽松官袍,是收腰肩袖的劲装,越发显得他肩宽腿长,身形魁梧,再配合着那泛着银光的面具,浑身都带着一股不容亵渎的气势。
看到王氏和顾茵面上都带着笑,他肃穆的脸色也和缓了一些,整个人的气质都在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今日不上值吗?”顾茵脚步轻快地上前,询问他道。
“今日在宫中,听说后宫宴席散了,索性告了半日假,送你们回府。”
他身兼二职,有时候在外头练兵,有时候就在宫里操练禁卫军。
这日自家亲娘和媳妇初次进宫赴宴,他就也进宫,方便照应。
“其实也不用,反正有马车,咱家离得也不远,又是白天,我和娘自己回去也行的,省得你两头跑。”
武青意说不碍事,又问今天她们吃宴席吃的怎么样。
虽说上京也有半月了,可不论是在寒山镇,还是上京途中,英国公府,一家子都热热闹闹的。他们俩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王氏见状立刻踩着脚蹬往车上爬,“哎呦,累死我了,我在里头睡会儿,你俩慢慢说话。”
马车虽然宽敞,但若是王氏要躺下的话,就不够再宽坐另一个人了。
顾茵并不觉得累,看武青意也没上马,只是牵着马走在马车旁,干脆和他肩并肩走在马车边上,边走边说。
“都还成,慈宁宫的宫人都很友善,皇后娘娘虽看着有几分阴郁,却帮了我们解围,还让我们坐到一处用席。娘娘怀里的小皇子那真叫一个玉雪可爱……”
她刚开始并不准备说许多的,但也不知道怎么,遇上他问,不知不觉间就打开了话匣子。
武青意今日就在宫里,虽然进不去后宫,但掌管禁卫军,消息灵通,非常人可比。今日后宫之中的事,他早就知晓。
他耐心地听顾茵说完,听她只说好的,没提一句让人难受的事儿,不由叹了口气道:“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顾茵抿唇笑了笑,“刚要和你说这个,有个事得托你去办。”
左右环顾确定无人,顾茵对着他招了招手,武青意弯腰附耳去听。
她的唇就凑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氤氲到他耳廓上,让他整个耳朵都酥酥痒痒的。
他面上不显,其实耳根处已经烫了起来。
一直到听她说出后头的计划,武青意才收起了旁的心思,忍不住笑道:“偏你促狭。”
顾茵眨眨眼,摊手笑道:“怎么能赖我呢?都是那位老夫人自己说的,又不是我瞎编乱造。”
笑得太厉害了,她眼睛弯弯,耳边的步摇珍珠坠儿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打在脸上。
武青意下意识地伸手去捉。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大掌精准无误地扣住步摇,整个手停留在她眼前,只隔着一指的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本就挨在一处说话,他这一伸手,在外人看来就好像他伸手摸她的脸一般,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
顾茵双颊染上一层绯色,垂下眼睛道:“这是做什么?”
武青意松开抓住珍珠坠儿的手,往旁边退开一些,眼神不自觉地乱飘,“没事,就是怕它打到你。”
“打到也没事儿,”顾茵轻声道,“不疼的,我没那么娇。”
是挺娇的。武青意捏了捏手指,半晌前指尖那细腻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像步摇下的珍珠坠儿似的,没来由的颤了颤。
王氏虽然上了马车,其实并没有躺下,而是把车帘撩开一条缝儿,偷偷看着他们呢。
看到他们俩头碰头说话,自家那木讷的儿子还伸了手,王氏笑得嘴都快合不了拢了。
等看到两人分开了,也不一起说话了,王氏才止住了笑,探头出去道:“哎呦,躺过一会儿舒坦多了,大丫快上来坐着。”
顾茵上马车,武青意翻身上马,两人坐稳前眼神一碰,又飞速挪开。
“驾!”武青意抖动缰绳,走到了马车前头。
顾茵则立刻放下车帘,在王氏身边坐定。
王氏又想笑,佯装正色道:“刚你和青意说啥?是关于鲁国公府的事儿不?”
这个没必要瞒着王氏,又已经出了宫来,不用避人耳目,顾茵便立刻说了。
王氏哈哈大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子道:“还是我们大丫能耐,得亏我听你的话出去吹风了,没和她闹起来,不然可要坏了你的事儿!”
后头回到英国公府,武青意先后扶王氏和顾茵下马车。
王氏这才一拍脑袋说:“不对啊,你不是说今日太后会召见我们吗?今日太后都没露面。”
武青意的人当然不可能把整个后宫的底细都收在眼里,只是因为今日顾茵和王氏进宫,才帮着盯一下慈宁宫。
今日慈宁宫内,王太后确实一直没露面。
他想了想,道:“那只是我的猜测,太后娘娘本就是潜心礼佛、不问世事的人。”
王氏点了点头,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刚下马车,顾茵和王氏正准备进府,余光就看到远远地来了两个衣着破旧的妇人,奔着英国公府的铜钉朱漆大门而来。
这情形顾茵已经见怪不怪了——接济伤兵的事儿,朝廷虽然已经揽下了。但先得把欠银要回去,正元帝才有那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