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又叫了汤包和烧饼,再各自多来一碗汤。
一顿热腾腾的朝食吃饭,背后出一层热汗, 手脚暖和起来。好不畅快!
正元帝呼出一口舒服的热气儿, 再看向顾野的眼神就是不加掩饰的喜爱。
吃完,顾野清了清嗓子, 一脸愧疚地开口道:“叔啊,你写的那个戏本子太好了!是小子莽撞了, 那么好的本子只给了叔五两银子的定金。”
正元帝本就不是为了银钱来的, 闻言便不以为意地摆手道:“银钱身外物, 你都说咱家是一见如故, 不用这样讲。”
顾野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看他确实不似说假话, 总算是放下心来,“后续我再补给叔十五两银子,合计二十两。这戏要是卖得上座儿, 我再给叔其他花红。另外再给叔整一个我们家的贵宾,存上一些银钱, 叔得空就能来咱们家吃朝食, 如何?”
正元帝正是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的时候, 点头道:“好, 好!”
这次顾野给他看了后头的戏文大纲——前头他也藏着一手呢, 只给正元帝看到寡妇和皇帝重遇那场。虽说是俗套的故事, 但怎么也是他第一次想故事, 也不能一股脑儿就告诉给陌生人。
眼下两人算是有了交情,对方是有真本事的,还不拘小节地计较银钱, 顾野自然也就相信他了。
正元帝自然把后头的活儿接下,两人待了一上午,中午时分才分别。
顾野还想请他用午饭的,正元帝却得赶着时辰回宫了,便说下次再一道用饭。
顾野把他送了又送,一直快送到回皇宫的朱雀大街,这才分别。
吉祥戏园那边,小凤哥得了这样一个好本子,自然不能辱没了它,所以前头的新戏虽然才演了没多久,他就让戏班其他人加班加点地排新戏。
这一行的休息时间本就不多,同戏班的花旦本是有些不乐意的,他还待在这消小戏班,纯粹是因为小凤哥的师父,也就是原来的老班主对他有恩。
只是再大的恩情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到了现在,李园主几次伸出橄榄枝,他已经有所动摇。
小凤哥已经把戏本子按个人的戏份都分好,拿出属于俏寡妇的那部分给他瞧。
这一瞧,唱花旦的那人可再没有怨言!
后头小凤哥还咬牙拿出了压箱底的银钱,给里头的重要的角色都配了一套崭新的行头。
一口气去了上百两,戏班里的老人都劝小凤哥不必这样。
那吉祥戏园的李园主知道这消息后嘴都快笑歪了,他就等着这小破戏班散了,然后把小凤哥和俏花旦都收归到自家呢!
他拦住了上赶着劝说的人,反而帮着小凤哥道:“小班主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大眼界的。你们认识小班主这么久,怎么能不相信他呢?小班主,我相信你!等你这出戏排好,我给你安排最好的场次!”
到了十一月中,这戏码的第一场就排好了。
小凤哥找到顾野,询问他这出戏的名字。
顾野一拍脑袋,还没起名儿呢!
不过故事是他想的,名字由他来想也属正常,大字不认识几个的顾野直接起了个名字叫《风流记》。
十一月下旬,《风流记》正式挂牌上演。
这名字实在过于流俗,还不如之前的书生和小姐呢,也就是场次还算比较好,在下午晌,加上冲着小凤哥和俏花旦的名声去的,一开始的上座率只有六七成。
但是一旦等到戏开场,俏寡妇一个亮相,怯生生地一开口……
那娇怯怯的口吻,那清亮的唱腔,那每一句都旖旎押韵、令人回味无穷的唱段,一下子就能把人吸引住。
一场戏唱到皇帝微服出宫来到食为天,大肆夸奖了酒楼的吃食一番,给出了丰厚的赏钱。
东家派俏寡妇去致谢,两人经年后重遇,一个心潮澎湃,一个泪眼婆娑。
“怎么到这里就结束了!”
“是啊,我刚觉出味儿呢!”
看客们纷纷不满,小凤哥上来拱手道:“诸位听我一言,并不是我们这戏故意只唱一半,是您们看看外头天色。”
看客们这才反应过来,外头已经是接近傍晚,已然到了用夕食的时辰。
“怎么已经这样久了?”
“是啊,还没觉着呢,怎么就一下子过去一下午了?”
这下子倒没人说什么了,只催着小凤哥快把后头的排出来。
还有实在喜欢这出戏的,已经去预定第二天下午的场次了。
这戏实在好,随便哪一句拎出来都是让人记忆深刻,回味无穷。
这他们哪里能愿意归家呢?得赶紧和一道看戏的同好换地方去回味回味。
地方也不用再想,自然是戏曲尾声,里头皇帝都大为称赞的食为天。
顾茵这边,那几头牛的牛肉已经卖完了,毕竟肉冻久了也不新鲜,味道会变差。
但是熬好的牛油却可以长时间保存,之前都是预约,或者提前存银,成为食为天的贵宾,才能吃到。
小凤哥那边既然推出了新戏,顾茵这边自然跟上,凭戏票可以不用预定,随到随点。
寒风萧瑟的冬日傍晚,先看上一出旖旎生花的戏,再吃一顿热辣辣的牛油火锅,这谁能抵得住?
而且食为天的食客听说了这活动,只要不是一点戏都看不进的,也会在闲暇时候去看一场《风流记》。
两边互相影响,互相宣传,互惠互利。
不过十日,全京城都知道吉祥戏园有一场极为好看的《风流记》,看完凭戏票还能去酒楼吃一顿之前都限量发售的牛油火锅!
这出戏风靡大街小巷,风靡到什么程度呢?
这日文大老爷下值,听到文老太爷都在哼其中的唱段!
大家都在看,文老太爷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反而对文大老爷道:“这戏情节太俗,但是这唱段真真是文采斐然。老大,你闲来无事也别在家里闷着了,可以去听一听。最好是能打听出来是谁写的,我觉得以这人的才华,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文老太爷之前是因为知道这戏是顾茵为了宣传食为天,请人写的,所以才在得空的时候特地去捧了场。
没想到这一看,把他也给吸引住了。
后头他和顾茵打听作者,顾茵只说是顾野一人负责的,细节她也不清楚。
顾野人不大,嘴巴却紧,说他请的那位先生不愿意透露姓名,就从来不对外说。
文老太爷这话一出,文大老爷想笑又忍住,只道:“父亲知道的,我不爱听戏。”
然后就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了——他还得赶紧走写后头的戏码呢。
后来的几场戏,顾野还是先让他娘把关,然后再拿去给小凤哥看。
这戏本一直都没改过,就最后一本,顾野在听她娘说了里头的内容后,把戏本子收起来,没直接去送给小凤哥。
两人现在已经极为熟络了,这天顾野早早地提溜着食盒,等在茶摊。
没多会儿正元帝来了,笑着问他:“这是又带什么好吃的了?”
“是我娘做的蟹黄汤包,请叔吃的。”
这蟹黄汤包是顾茵新推出的贵宾料理,要提前一夜把鸡肉切块焯水,再把猪肉皮剃毛、切掉肥肉,和葱姜等一起熬成肉皮鸡汤。
第二天等肉皮鸡汤凝成肉冻,再煮螃蟹,摘出蟹黄和蟹肉,调猪肉馅料。最后把猪肉馅、肉皮冻、蟹肉混合在一起,再加入调料搅拌,才算是做好了最终的馅料。
包好之后,巴掌大的汤包放在小碟子上进蒸屉,等水烧开后再蒸上十分钟。
刚出锅,顾野就凭借少东家的身份插队拿了三个出来,装进了食盒。
那汤包白白胖胖,晶莹剔透,从食盒里被拿出来的事,里头的汤汁颤颤巍巍的,还冒着热气儿。
尽管当了快一年皇帝,正元帝还是新鲜道:“汤包我之前吃过,个头也就一口大小,你家的倒是新鲜,这么大个儿,我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顾野又拿出竹吸管分给他,让他先用吸管把汤喝了。
正元帝照着做了,吸管毫不费力地插进了汤包,鲜香扑鼻的汤汁立马被吸到了嘴里。
等喝了汤汁,再咬破薄如蝉翼的包子皮,最后吃到鲜美多汁的馅料,真是鲜得恨不能把自己舌头也吞了。
正元帝一口气吃了两个,赞叹道:“你家酒楼的吃食真是没得挑,前头的胡辣汤也比你带我去的那家做的更好,加上这蟹黄汤包,也难怪生意越来越好。”
看到顾野托着腮不吭声,也没碰剩下那个汤包,正元帝询问道:“是有事要说?要在戏文里头推荐你家的汤包?”
顾野点头道:“确实是要改戏,但称赞汤包的能加就加,不能加就算了。主要是旁的。”
戏本子的故事进行到尾声,皇帝和俏寡妇终于解除误会,要把她和小皇子接回皇宫了。
当然这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里头出来了个坏皇后。
这个皇后嫁给皇帝多年无子,嫉妒俏寡妇既有皇帝的宠爱,又生了那么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几次用计要除去他们母子。
当然肯定是不能得逞的,皇帝识破了她的真面目,然后废了她的皇后之位,让寡妇当了皇后。
“皇后娘娘是好人,我不想在自己的故事里写这么个坏皇后。”顾野如是说道。
说到这个,正元帝也想起来,翰林学士写到这段的时候询问过他。
他当时不以为意道:“这故事本就是杜撰,爱卿随便写,历来的皇后多了去了,又不是说本朝。真要对号入座,皇帝皇后的戏码那么多,朕和皇后都要忙不过来。”
没想到他没在意,顾野倒是在意上了。
正元帝心头一软,“你见过皇后?”
顾野摇头说没有,“不过我知道她是好的,只是生病了。”
前头顾茵和王氏从宫里赴宴回家,难免说起宫里的事儿。
说的最多的,当然是骂冯贵妃和秦氏两个。然后就是周皇后了。
王氏心肠软,劝顾茵道:“皇后娘娘瞪你的时候我瞧见了,你别放在心上。我看她只是紧张孩子,紧张过了头。”
当时顾茵就点头道:“娘就是不说我也省的,皇后娘娘为咱家解了围,只这一点我们就该念着她的好。”
当时顾野在旁边听了,不大高兴地嘟囔:“她虽先帮了娘,可后头娘就看了两眼小皇子,她自己把皇子抱出来的,干啥瞪你呢?”
他护短,反正谁瞪他娘都不行。
后头顾茵就给他解释,说人不止身体会得病,心情也会得病。
“皇后娘娘现在就像是心情上得了风寒,所以表现得过于紧绷。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你会因为有人得了风寒,不受控地在你面前打了喷嚏,就讨厌这个人吗?”
顾野想了想说不会。
之前还在寒山镇的时候,他也得过风寒。
镇日打喷嚏、流鼻涕的,别说家里人,就是他那些小伙伴,都没有因为他病了就讨厌他、疏远他,反而会更加照顾他。
所以顾野道:“皇后娘娘是好人,我们不好拿她做消遣,万一她更不高兴了,她心上的‘风寒’就更不会好了。”
心上的风寒吗?正元帝凝眉沉吟。
过去这些年,他只当周皇后是因为对他心生怨怼,同他离了心,所以才移了性情,故意去做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儿。
却从没想过,现在这样并非她的本意,只是她情绪上、心理上得了病,不受控地表现出了病症。
“我知道了,最后一场的戏本我再改改。”
“那就麻烦叔了!”顾野笑起来,“其实也不用大改,把坏皇后改成坏贵妃就行!”
反正那冯贵妃不是好东西!
分别之后,正元帝回到皇宫,直接奔着坤宁宫去了。
这次周皇后还是没让他进殿,正元帝也不同他争吵,让人搬来椅子,往门口一坐,隔着一道门就开始和周皇后聊天。
不扯什么皇帝皇后的,也不提孩子的事儿,就说过去两人相处时那些令人愉快、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
刚说了不到一刻钟,正元帝正讲到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
周皇后红着脸出了来,让他闭嘴!
…………
十二月初,《风流记》一共三场戏全都排了出来。
喜欢这戏的人实在多,吉祥戏园里所有的戏码都给它让步,早午晚三场,正好能演完一整遍。
就这样还一票难求呢,因为眼下不只是戏迷了——戏迷们听说有这出好戏,早就来看过不止一遍了,现在是街知巷闻,没看过的反而成了异类,都接不上旁人的聊天内容,便是不怎么爱看的人也得买票来瞅瞅。
食为天酒楼趁着这股东风,在开业第二个月就声名大噪,客似云来。
顾茵再一盘上个月的账,利润就达到了五百多两,抵得上过去在寒山镇的时候一年的进项了。
这其中当然还有顾野的功劳,他不止平价买来了质量极其高的戏本,而且也确实很有交友眼光——后续顾茵和小凤哥谈广告费,本以为对方会涨价,毕竟现在人家的戏那么卖座,涨价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小凤哥非但不涨价,反而连事先说好的那十两也不要,直言顾野能把那么好的本子给他们戏班唱,才有了他们声名鹊起的今天,已经是给他们最好的报酬了。
那五百多两的利润,顾茵一开始是拿回家的。
王氏根本不要,说家里的银钱尽够的,而且马上就要发俸禄了,银钱方面根本不用操心。
后头等到武青意下值,顾茵又把这银钱给他,说前头店里留的流动资金还剩不少,这五百两可以随意处置。他之前把私房都掏空了给她开店,不放点银钱在身边总归不好。
武青意并不肯收,反而同她道:“我正要为这个找你,陛下说文二老爷已经把欠款都收的差不多了,之前那三万余两要还给咱们,还询问我要什么赏赐。”
那日接顾茵下工,顾茵一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互惠互利”给了武青意莫大的启发。
他和正元帝之前都把抚恤伤兵这桩事当成一项支出,却没想过伤兵也可为朝廷办事。
思路一变,他向正元帝进言,不用直接给伤兵银钱,而是把京城附近的田产分发给他们,再减一点他们的赋税。
这样一来,伤兵们不用再付佃租,也不用担心赋税,只要踏实肯干,自然能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