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祝桃走过去,手背在后面,俯身问道,“你今天好像不怎么开心?”
“没有。”他睁开眼睛。
在这个角度,祝桃分明看到了他眼里急剧褪去的晦暗,转而变成了平静的深潭。
“绝对有。”她坐到他身边,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一直心不在焉,话都比平时少了很多,“跟我说说呗。”
他有点无奈,捏了捏眉心,“真的没事。”
“好吧。”祝桃想跟他多呆一会儿,试着找话题说,“可是你今天送我的礼物我不太喜欢。”
“哦?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那种买不到的。”
穆格思索了片刻,没有找到答案,“比如呢?”
祝桃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想来找他说说话,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眼又瞥到了那个漂亮的大提琴。
“你给我拉首曲子吧?”她记得穆敬泽说过他以前很喜欢大提琴。
她还记那次来他房间给他背东西时,他看着大提琴隔空抚摸的样子。
他一定是真的热爱,才会用那种眼神去看它。
穆格表情轻微地变了变,直接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啊?我真的好想听。”
“我已经很久没碰过了,生疏了。”
祝桃语气可怜巴巴又带了点羡慕说道,“我以前也很喜欢这些东西,但是我确实没天赋,而且一开始家里条件也没那么好,上一节课好贵,乐器也贵,最后只能放弃了。”
“现在没有这个顾忌,你喜欢哪种乐器,挑一种,我替你请家教,再送你一把琴。”
“可是我现在不想学了嘛,就想听你谈。”她鼓了鼓腮帮,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晃动,“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她现在可以毫无负担地对着他撒娇,因为只要她不做错事情,他通常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
可是穆格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将她的手拂开,语气生硬,“不行就是不行。”
祝桃好像被他的语气吓到,身体猛得抖了一下。
她已经好久没有被他这么严厉地呵斥过了,反应过来以后心里泛起了一股酸泡泡,直接冲到了鼻腔。
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其实以前他对她的态度更恶劣,可是她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被他一凶,心里觉得好委屈。
“不弹就不弹嘛,你那么凶干什么啊……”她红着眼睛看着他,“我不听就是了。”
女孩低着头,抽了抽鼻子,有两缕黑色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侧脸和盈满水汽的眸子。
她细细的手指抠了抠沙发的坐垫,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穆格沉默了很久。
然后突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走到陈列的橱窗前,他将它取了下来。
大提琴相较于小提琴而言,大了很多,跟他的长腿几乎齐平。
他调了调琴弦,拿起拉弦的时候,手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祝桃有些疑惑。
不过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琴声一开始断断续续很不连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的右手腕不太灵活。
她这才突然想到他手腕那里的那道疤。
她不想听了。
可是男人似乎已经找回了感觉,琴声逐渐润滑,虽然还是偶尔能听出有些许不流畅,但是对她这个外行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绵延的音符像是起伏的山脉,被白雪覆盖,显出沉郁的神秘。
曲调如误入隧道的飞鸟,在黑暗中寻找出路。
最终,长日落尽,白昼被黑色的巨浪吞噬,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它拖着沉重的翅膀孤单前行,直至筋疲力尽。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大提琴浑厚且丰富的声音,看着他垂下的眼睫看不到的情绪,祝桃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好像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可是,他依然捧着残骸悲伤行走。
二楼的主卧,穆敬泽听到大提琴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让护工将他扶起,走到房门口,又屏息聆听了片刻,突然老泪纵横。
第27章 始作俑者 这里没有救人于水火的王子。……
第二天, 穆格推着穆敬泽在花园里散步。
走到喷泉那里,穆敬泽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我昨天晚上, 好像听到你拉大提琴的声音了。”
“嗯。”穆格眼神淡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又拿起来了, 你不是已经好多年都没碰过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无所谓了。”他笑了笑,“十几年了,想看看自己还记不记得。”
“我看你昨天情绪不太好,你是不是想起穆萤了……”穆敬泽带着怀念说道, “以前萤萤还在的时候,我们每一年都是这么给她准备生日, 好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了, 我只顾着给小桃过生日,忘记你的感受了。”
“没有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你一直都很懂事,所以……我总是忘记在意你的感受, 不过看到你和小桃相处的这么好,我真的很欣慰, 看着她越来越好,我也很高兴, 仿佛萤萤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没关系,您也不必把我想的太脆弱。”
祝桃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 甚至还换了一件很喜欢的连衣裙。
粉色的面料点缀着珍珠白的细丝,在太阳光下闪闪的,有一种收集到阳光的美好。
穆格今天没有去公司, 她想去试探一下他对自己的心意。
“你对我到底怎么看的?”
“不行不行,拗口。”
“你喜欢我吗?”
“不行不行,太直白了。”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不好不好,好像闹分手一样。”
她垮着脸想了半天。
他应该对她是有点感觉的吧,不然他从来不让别的女人近身,但是却从来没有排斥过她。
他会抱她,还亲吻过她的额头……
她红着脸,又抚摸了一下那个如梦般轻柔的吻。
不管了,先旁敲侧击的问问再说。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涂了个淡樱色的唇釉,粉粉的,很配她的裙子。
穆格并没有在房间,管家告诉她说两人去了花园。
祝桃提起裙角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了下去。
她从喷泉的另一侧跑过去,刚准备绕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脚步一顿。
“真想看到萤萤成年的样子。”穆敬泽感叹道,“昨天小桃蹲到我身边那个样子真的像极了你妹妹。”
“嗯。”
“幸好祝向山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地把她接过来,有了小桃在身边,我现在开心多了。”
穆格的声音传来,“只要您高兴,什么都是值得的。”
“对了,当初和祝向山交易的时候,你们怎么约定的?小桃以后会被要回去吗?”
“不会,都解决了。”
风停止了吹动。
花草也静止在那里。
飘起的粉色裙摆归于平静,像一朵失去水分的桃花,垂下了花瓣。
只有喷泉里流动的水声依然喧哗。
交易……妹妹……
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她像是被封进了寒冷的地下河,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下面。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她被扼住了喉咙。
流淌的碎冰狠狠刺穿了她的胸口、四肢,然后钻进血管,一点一点,由内到外,将她整个躯体都冻在了一起。
原来……
原来是这样。
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穆格看她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像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为什么祝向山会认识这样富贵的人家,为什么穆敬泽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会那么激动,病愈回家以后对她又是那样疼爱。
假的。
全都是假的。
穆格推着穆敬泽往回走的时候,不经意间向后一看,一下子就发现了躲在喷泉后面的祝桃。
少女的脸上一片惨白。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现在却被突如其来的料峭春寒打落枝头。
穆格蹙起眉心,不动声色地将穆敬泽交给管家,然后折返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
祝桃好像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愣愣地看着他。
唇瓣抖得太过剧烈,以至于说话都有点费力,她张了几次嘴,却始终没有说出话。
看着她这个样子,穆格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两下,开口时声音却依然平静,“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我长得很像你死去的妹妹?”
褐色的瞳孔微敛,像是凝固的糖浆。
他沉默几秒,开口,喉咙有一点发紧:“你都听到了。”
“哈……”得到答案后,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声音颤抖得如同极度寒冷下不受控制般的战栗。
喷泉的水流开始从平缓变得急促,落下的声音也尤为明显,像是一座微型的瀑布,却依然裹挟着溃败的力量。
穆格拧紧眉头,一言不发。
“所以,你们对我好也因为我长得像你妹妹?我来到你家是你和祝向山做的交易?”她后退两步,已经走到了喷泉的边沿。
步履踉跄,摇摇欲坠。
穆格上前两步,怕她摔下去,刚伸出手想拉住她,却被祝桃狠狠地甩开了。
她如同积压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般喊了一声:“回答我!”
“是。”
“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从一开始就着手改变我,是为了让我更像你的妹妹然后哄老爷子开心是吗?”
“是。”
“哈……”祝桃短促地笑了一声,“果然是这样。”
“但是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穆格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最起码,你在穆家要比原来的家过的要好的多不是吗?”
“去他妈的好很多!我是一个物品吗?你凭什么替我定义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的嗓音里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悬崖边被折断了翅膀无路可走的小鸟。
她快速在原地转了两圈,无措又茫然,双手因为极度的愤怒显得无处安放,然后突然揪住了头发,低吼道:“有钱人就可以这样随意摆布别人的人生吗!”
“你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质问,眼睛睁得很大,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滚动着仇恨,“你给了祝向山什么?让他这么轻易就把我丢到不认识的人家里。”
穆格并不想说破,可是面前的少女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副问不出来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他想粉饰太平,可是发现说什么都很苍白。
“两个重要的项目。”
“哈,怪不得,不管我怎么样闹你都不松口让我回去,原来,我只是一个被你们随手交易的东西罢了,不配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按照你的既定路线成长。”
“我现在这个样子,您还满意吗?”
穆格看着她,“你不必把事情想的这么不堪。”
她突然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穆格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指尖攥到发白,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颓然松手,后退一步,“我明白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变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不肯听话,他就用强硬的手段镇压,逼着她改。
后来,她变得乖巧懂事,他就不吝于释放些许同情与怜悯,却让她误以为是爱。
他多善良啊。
将她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然后给了她一个美好而虚幻的天堂。
他甚至还觉得她应该感激涕零,甘愿伏地,并且对他感恩戴德。
祝桃点着头,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好,很好,真的太好了。”
她不想再面对他这张脸,转身就想跑。
可是她忘记了自己已经退到了喷泉的台阶,脚下被绊倒,她向后仰去。
“啊——”
穆格当机立断上前两步,却只抓住了她的胳膊。
脚下的大理石台面溅上水,湿滑不堪。
他也没有稳住身形,被她一起拖了进去。
这个喷泉很大,不亚于一座小型的游泳池。
祝桃虽然会游泳,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慌乱之中,还是呛了水。
穆格将她从水下抱上来,她剧烈地咳嗽了很久,脸也变得通红。
肺里火辣辣的,好像被点了一把火,烧的她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湿漉漉的裙子打湿以后紧紧地贴在身上,皱皱巴巴的,像是一条晦暗的抹布。
穆格身上也湿透了,将头发捋到后面,轻拍她的后背,等她缓和了一些后,从地上抱起来,“先回去换件衣服。”
她手脚并用地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
“听话。”他不容置喙地说道。
“我最讨厌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她尖叫道,“滚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