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将她脸颊上的发丝挂在耳后,感受到高热的体温逐渐趋于稳定。
绷紧的弦微微放松。
*
祝桃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发现不是在熟悉的环境里,她还有一点惊慌。
她还未从那个可怕的梦境中缓和过来,下了床以后就想回家。
虚假的亲情又如何。
只要能呆在他身边。
妹妹就妹妹吧。
最起码,还有那点微妙的联系。
祝桃拔掉针头就跑出了医院。
任由医生在后面喊她,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她要去告诉穆格。
她想通了。
也不闹了。
她会做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她愿意守在老人身边。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但是也无法阻挡她跑回去的脚步。
她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钱包,还是跟护工借了两块钱才搭到了一辆公交车。
下了公交车离别墅区还有十几分钟的路。
她一天多都没有吃饭了,只输了一些葡糖糖,这点路她跑的都有点头昏眼花。
迈着酸软的脚步,终于到了穆家门口,她刚准备推开大门进去,就看到穆格跟着两人走了出来。
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带着讨好的笑容,抛出了自己的目的,“穆总,那个公司的项目……”
穆格眉心微蹙,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的脸颊带着红晕,偷偷地抬头看着他。
祝桃瞬间如遭雷击——
那个女孩的脸比她更像穆萤。
第33章 不可替代 “我不要喜欢你了。”……
雨不知何时开始变大了。
被冷风裹挟着, 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站在门后,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 僵在原地,失去一切反应。
好冷啊。
现在真的是夏天吗?
怎么感觉身体被风吹透了一样。
是啊……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东西。
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那她之前的反抗在他眼里又是多么可笑……
她无法想象。
穆格突然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猛得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少女纤弱的身体被雨淋湿。
她的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 湿透以后贴在身上,更显孱弱。
头发沾在脸上,打着卷,就像是被大雨侵袭的小鸟身上柔软的湿羽毛。
她的眼睛睁得大而空洞,仿佛被收走了灵魂一般。
穆格刚要开口叫住她, 她迅速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抬腿准备去追,中年男人又拦住了他说:“穆总, 那这个女孩……您要不要留下?”
穆格压低了眉眼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但是我没有这个打算,你请回吧!”
中年男人看到他发怒,惴惴不安道:“是、是我冒昧了,请您别放在心上。”
穆格没空理他, 越过两人飞快地追了出去。
男人讪讪地领着女孩离开了。
等穆格追出去的时候,祝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雨下的这么大, 她病都还没好就从医院跑回来了,恐怕又要生病了。
不过, 她身无分文,也没有带手机, 应该跑不远。
穆格又找了半个多小时,果然,在附近一个公园找到了她。
女孩像是被抛弃的小猫一样蜷缩在公园的长椅, 雨水将她的身上都淋透了。
身体在颤抖,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的。
她抱着膝盖,目光穿过沉沉的雨幕,不知道在看向何方。
穆格好像看到那堆曾经燃烧得旺盛的篝火,被大雨浇熄,只剩下一把枯灰。
她的眼里不再有光,黑黢黢的,仿佛再也照不进任何光。
他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
“为什么不回家?”
祝桃的脸被冻得煞白,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笑了。
“你们不需要我了不是吗?”
“你想多了。”
“我知道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我爸抛弃我,我妈也不愿意要我,只要有了别的孩子,我就可以像垃圾一样被丢掉。”
她语气轻柔、和缓,甚至没有上次听到真相时的愤怒,只剩下一片死灰。
“我是教育失败的产物,是婚姻破碎后无法清除的绊脚石,是桀骜难驯的工具人,你们现在都有了别人,我自然也就成了多余的。”
“别这样想,”穆格看着她这个样子,胸口发堵,“穆家永远都会有你的地方。”
“你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在施舍我?”她牵起嘴角,像是在笑,可是眼睛却在流泪,“你觉得我就没有自尊心吗?”
“你不用介意,今天的事情只是个误会。”
“哈。”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站起来,离他远了两步,“介意?我有资格吗?”
穆格担心她又要跑,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细得可以单手握住两个,冷的像冰,被雨水浸泡太久,泛着惨白的颜色。
“跟我回去,我们慢慢说。”
“我不要。”
“听话!”
“求求你,别管我了!给我留点尊严吧!”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可是穆格怕她再跑丢,将她用力按进了怀里。
“小桃,你听话,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她的头靠着他宽阔的胸膛,闻着他身上檀木与雨水交织的气味,她第一次在他的怀里,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手指扣住他的胳膊,几乎要嵌进他的身体,“我累了,真的好累……”
她的嗓音如同沁了灰,又像泡了水,黏糊不清。
“我不要喜欢你了。”
穆格的心好像被锋利地匕首狠狠地剜了一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他的手臂抱紧她,感觉她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甚至不敢太用力,生怕她这支脆弱的花枝折伤在他的怀里。
“我要拿你怎么办?”他低声,带着沉痛,宛如深井空荡的回音。
祝桃没有听清,她感觉世界都慢慢离她远去了,雨声也渐渐消失,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变成了一片漆黑。
穆格抱着晕倒的她,快步回到了穆家。
果然,因为淋了雨受了刺激,刚刚退下的烧又开始反复。
佣人帮她洗了澡换了干爽的衣物,家庭医生给她挂上了药水。
穆格一直守着她。
后半夜,她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醒。
医生检查过后说一切正常,就是轻微的营养不良,并无大碍。
穆格正考虑要不要带她去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的时候,在第三天晚上,她终于醒了。
还以为这次醒了又要闹,没想到她乖巧听话的让人不可思议。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茫然了片刻,然后侧头看着守在她身边的穆格和穆敬泽。
赶紧坐起来看了看手上的点滴,“我这是怎么了?”
穆敬泽抹了一把眼泪,“你发烧了,烧了好久,不过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祝桃抿起嘴笑了笑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她又看向穆格,“哥哥,我肚子好饿,我想吃饭。”
“好好好,想吃饭就好。”穆敬泽听到她要吃饭高兴的很,连忙吩咐人去做。
穆格去安排了食谱,她饿了几天,只能先吃些流食。
她以前吃饭就口味重不喜欢喝粥,可是这次居然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把一碗粥喝了下去。
穆格静静地看着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
自从病好以后,祝桃基本一直待在家里,也不出去野了。
她每天就读读书看看电视,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推着老爷子出去散步。
他们说话时她就安静地听着,问她的意见时,她就笑着说“都好”。
穆格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即便是之前她不跟他做对,决定好好学习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那个时候的她,就算是听话,也不像现在这样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像是一只懂事的小猫,虽然安生了不少,但是还是骨子里还是很活泼,而现在……就像一潭死水。
掀不起一点波澜。
穆格决定找她谈谈。
她顺从地来到书房,坐在沙发上,小心地问道:“哥哥,你找我什么事?我今天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他看着对面的女孩。
她小脸苍白,面容柔和,看不出一点端倪。
听到他的回答后,她似乎这才安了心,绷紧的脊背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穆格斟酌着语气说道:“之前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并不是我找来的,我们也没有任何要取代你的意思。”
祝桃皱了皱眉毛说:“哥哥,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穆格以为她不想谈论这个。
不想进一步地刺激她,于是他主动换了话题。
“你最近好像不开心?”
“没有呀。”她弯了弯眼睛,“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好吧。”
这场谈话毫无意义。
他不知道她现在是故意做出这个样子还是真的转了性子,但是这个情形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天她晕倒在他的怀里,他有一种方寸大乱的感觉。
这么多年以来,他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既定规划一步步走到他预算好的结果。
可是,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总是会有各种意外。
她不应该是这个模样,她应该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而不是现在这样,像戴了一张虚假的微笑面具。
希望时间能尽快抹平一切吧。
他这样想着。
*
为了让祝桃早日放下心结,穆格准备带她出去散心。
之前就是陪她去了一趟水族馆她都高兴了很久,那么这次就多陪她一段日子,希望她能恢复好。
穆敬泽非常赞同。
祝桃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想到之前的种种事情,他看着她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穆格在晚饭的时候将这个计划告诉了祝桃。
“你有没有想去旅游的地方?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祝桃的面上没有欢喜也没有抗拒,只是垂着头轻声道:“我都可以,哥哥安排就好。”
“嗯,你如果有想法随时可以提。”
计划定在海边,本来想带她去度假山庄,可是穆格又想起之前唐洲的事情,怕引起她不高兴的回忆,于是定在了三亚。
在出发前一天,穆格敲开了她的房门。
“小桃,这是给你准备好的行李,你看还有没有别的还想带的。”
少女的脸上浮起一抹诧异,“哥哥,你在喊谁?”
穆格愣住了,“怎么了?”
少女嘟了嘟嘴,有些不满又有些困惑。
“萤萤不喜欢哥哥了,哥哥现在连我的名字都能叫错。”
穆格瞬间愣在了原地。
手腕处的伤疤好像被硬生生地撕开,尖锐地疼痛贯穿了他整个腕部。
那个环绕在他很多个夜晚的噩梦,此时又突然而迅猛地张开狰狞的爪牙包围了他。
有一瞬间,他看着她的眼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魇中沉睡不曾醒来。
沉寂了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苦涩又沙哑。
“你说……你是谁?”
第34章 层层剥落 “对不起,干预了你的人生。……
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 祝桃出现了严重的自我认知混乱。
她现在的样子是自己潜意识当中觉得最有安全感的角色。
她彻底放弃了原来的自己,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模样。
最初,在受到祝向山和沈梦荷两人的伤害时, 她用了最激烈的手段反抗,而现在, 他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穆格听着心理医生的话, 看着不远处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她穿着得体的衣服,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目光和他相遇时浅浅一笑。
她的笑容甜美,可是他的心里却愈发苦涩,像是不慎吞下苦胆的汁液, 从胃里到心里,一路苦到喉咙。
“那现在该怎么办?”
医生说:“让她脱离现在的环境, 出去走走, 找准机会慢慢提醒,并且给予她正向的鼓励,看看能不能自己走出来。”
穆格正有此意。
因为突发情况,行程作废, 穆格又抓紧时间重新规划了行程。
下了飞机来到三亚以后,已经是下午了。
本来开的是两人单独的套房, 可是祝桃面对陌生的环境好像有点应激反应,抓着他的衣袖不愿意松开。
“我就在你隔壁。”他轻声安抚。
祝桃看着他, 似乎是想争取,又怕会惹他不快, 于是垂下头蔫蔫地不再说话了。
穆格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住一间。”
还好, 这个套房有两个卧室,主卧大床正对一整面墙壁的海底景观,浴缸就安放在窗边,可以一边泡澡一边和各种鱼儿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