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正带着一帮人在忙活，一个个脸上都透着喜气。
“听说有的研究员还没结婚呢。”
“咋的, 想要把你闺女介绍过去？”
“我倒是想介绍, 人家也瞧不上啊，一个个都是大博士科学家，瞧得上咱闺女？”
大厨哈哈一笑，“那也未必，我刚才还听说有个研究员的爱人就是乡下来的, 咱们不一直说职业没高低贵贱之分嘛，咋还自轻自贱起来了。”
“卢师傅, 你这是听谁说的呀？”
卢师傅嘿嘿一笑, “就随便听了一耳朵。”
蘑菇蛋是大事，寻常人也不知道内情，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可是制造蘑菇蛋的人再怎么聪明也是人啊，人都有七情六欲七大姑八大姨, 总是能说上个三五句。
不止后厨这里议论纷纷，就连大厅那边也有讨论。
种蘑菇这件事可谓举国之力, 各省出人的出人，出力的出力。
工厂、机关、军区协同作战, 这才有了这颗蘑菇蛋。
庆功宴不大不小，重点表彰的科学家研究员们还没到来, 倒是来凑热闹的“太太团”先在这里讨论起来。
“听说倒是有未婚的。”
“别没事找事，万一跟头些年似的再闹起来，你到时候咋办？”
刚才说话的登时悻悻, “我就随口说一句。”
这些科学家们倒是不错，但有一点不太好——
他们多数都是留洋归来。
万一哪天闹出点什么事，这就不好处理了。
“我家那丫头还小着呢，让她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我也不舍得啊。”
“三十多岁怎么了？年纪大点知道心疼人，何况人家都是高学历的，有素质着呢。”
这话倒也有点道理。
“甭想了，那沈博士结婚了的。”
“雪梅你听谁说的？没听说过这事呀。”
刘雪梅落入坐席之中，“什么都让你们知道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她这话透着不屑，其他人也不敢反驳，一个个都像是缩着脑袋的鹌鹑，由着她说去。
倒是有心寻找亲家的那个女同志忍不住多问了句，“雪梅，到底是谁呀，你跟我们说说呗，听说也会跟着过来，我们先心里有数。”
其他人也恭维起来，这让刘雪梅脸上神色稍稍放缓，“其实就是个乡下女人。”
一张嘴最是刁钻不过，自己给她脸还不识抬举。
这般骄纵性子，早晚会出事。
乡下女人。
这简短的概括让大家心领神会。
不过沈家老大那个未亡人也是乡下女人，沈家倒是喜欢跟乡下人打成一片。
什么毛病？
宴会厅这边人员还没到齐，已经先热闹起来。
而叶英浑然不知，她跟沈清晏刚来到这边就遇到了郭文栋。
到底请教了郭文栋许多，如今遇到也是有不少问题。
郭文栋性子大大咧咧，喜欢说笑，“我有这么重要吗？之前我看老沈可是三天两头收到你的信，每每都是一堆问题。等我当老师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见得能遇到一个问题，搞得我还以为自己这个老师不合格呢。”
一旁邓主任瞪了眼，这个老郭最胡闹，能一样吗？
人家是女同志，面皮薄着呢。
实际上叶英的脸皮一点都不薄。
“那不是怕打搅您，耽误您工作嘛。对了郭工，我最近倒是有了新的想法，前些天我去那边军区帮忙，倒是有……”
两人聊了起来，倒是把其他人撇到一边去。
邓主任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跟沈清晏过去说话，“等表彰大会结束，记得回家去看看。”
沈清晏回国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家。
虽说有国才有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研究比天大。
但到了家门口，哪还能过家门而不入？
“我听说，沈老身体不太好。”
沈清晏眉心锁起，“我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叶英，她和老郭聊得热闹，想来又有了什么好点子。
邓主任拍了拍沈清晏的肩膀，两人落在了后面。
“你性子沉稳是好事，不过你打算怎么跟家里说叶英同志的事？”
沈清晏微微愣怔。
邓主任叹了口气，“赵政委跟我说，这几年叶英没少跟沈老打交道，但从没说过自己的身份。他有些后悔，当初或许不该把你们撮合到一起。”
他们抛家舍业别离了妻子儿女，都觉得说不过去。
而这两人，刚结婚就分开，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让人怎么坚持？
何况他们这次也不过几天假期而已，探亲假结束就又要再扎根到西北忙碌起来。
蘑菇蛋之后是氢`弹，等待他们的是黄沙漫漫戈壁草滩。
家中的妻子儿女能理解，年轻如叶英能理解吗？
她是个人才，赵主任说若不是叶英当初执意要去垦荒，那几年他们也得饿着肚子搞研究。
而现在的叶英，不止是在种地上小有建树，她甚至帮忙弄了很多外汇。
她有很多选择。
沈清晏在大部分人看来是青年才俊，可在叶英那里算不上唯一的人选。
不是吗？
邓主任的话让沈清晏眉头皱巴巴的，他看向领导，“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这承诺让邓主任轻笑了下，“嗯，走吧，起码这会儿是属于我们的。”
不是贪图荣誉，也不在乎这些身外名。
只不过辛苦那么久，他们也值得这一时半刻的轻松。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外乎如是。
“这老郭，走这么快干什么？”
邓主任笑着摇头，“你瞧瞧，叶英同志都被她拐走了。”
沈清晏露出微微的笑，“她一向会做人，跟谁都能处的好。”
这话就未免带着几分滤镜了，叶英其实也挺挑剔的，她也有处不好的人际关系，比如说瞧到刘雪梅后，她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偏生后者没事人似的跟她打招呼，“这就是沈同志的太太小叶。”
这些来凑热闹的太太们可不认得叶英，毕竟她们当中绝大部分都只是在妇联之类的岗位上工作。
而叶英做的不是农业相关就是工业相关，和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
叶英只是冲着刘雪梅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没再说什么。
她和郭文栋聊得正投机，也没管那么多。
但那边如影随形的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就连郭文栋都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
叶英笑了笑，“我头段时间试着做了地瓜干，回头你也尝尝看，味道挺好的。”
“那多不好意思啊，你记得先给老沈尝尝，他在那边可没少吃苦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清晏没有参与到最核心的工作中去，关于理论计算以及后期的组装实验，他还没能参与其中。
他的主要工作，一直都和基地建设有关，包括发射架的设计搭建。
那可是至关重要的工作。
沈清晏完成的很好。
也因为在戈壁滩上工作，所以吃的苦头更多一些。
那里，比草滩还要辛苦。
叶英笑了起来，“知道知道，等回头我把好吃的全都给他寄过去，把他养得白白胖胖总行了吧？”
郭文栋听得直摇头，“你呀，还真是……对了听说之前沈……”
“沈工的媳妇，长得倒不像是乡下人。”
“不过那不是沈工吧。”
“你看她的衣服，来参加表彰大会还穿成这样，一点都不重视。”
这议论声让郭文栋脸上笑意消失，余光扫过，倒是瞥见叶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边。
“在看什么？”
“想见主席。”叶英觉得自己心跳都在加速，“关定国和吴钢都想见主席，他们没这个机会，我要多看几眼回头好给他们说。郭工你们谁有相机没？回头万一我跟主席同框，一定记得要给我拍照。”
她激动。
用薯片跟布特科上校做生意时也就平常心。
用玉米油生产线和阿尔芒交换化肥生产线时也挺平静。
眼下的激动，有点像是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中国的航天员踏足太空。
但比那种激动更甚。
郭文栋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来了这么一句，“那我去看看，我记得老王那里有相机，我去找他，你别乱跑。”
叶英乖乖的点头，跟小学生似的，她就坐在这里，等主席出来。
当初力排众议要搞蘑菇蛋，这么盛大的庆祝宴，他老人家一定会出现的对不对？
不远处偶尔还会传来一声讥笑，“到底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上不了台面。”
倒也有不好意思的，“好歹是沈工的太太，支持研究就别说这些了。”
“我们也就实话实说嘛。”
就是狗肉上不了大席呀，难不成实话也有错？
实话自然没错，但实话很难听就是了。
刘雪梅原本是想瞧叶英笑话的，这可是个很不能受委屈的人，被这么编排能无动于衷？
但她压根没想到，叶英还真就跟没事人似的，充耳不闻仿佛啥都没听到。
装什么装？
刘雪梅刚要过去，瞧见有人小跑过去。
是农研所的研究员，肩负着基地农业生产重任，“叶英同志，你这就不厚道了，答应我们的事情到现在都没做到？我们所长说了要我一定抓住你，去帮我们搞一下实验。”
草滩那边也有生产基地，出于尊重叶英基本上不会问那边的事情。
没想到还被人惦记上了。
她刚想要说话，有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过来，肩膀上扛着两个星徽，“叶英同志，跑了那么多军区咋偏偏落下俺们那里？这不合适吧。”
叶英愣了下，她还真没认出这位大佬是谁。
倒是太太团那边惊呼了一声，“这不是沈阳军区的……刘司令吗？”
这让叶英哭笑不得，“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吧？”
刘司令哈哈一笑，“那可不行，咱们得公平，我可是听老王说了，你给制定的母猪饲养指南可好用了，也来我们这里指导一下母猪的产后护理嘛，教教我们的饲养员。”
不少人目光都往这边汇聚，叶英觉得值刘司令身材不免有些太高大，挡着了她视线，她连忙答应下来。
“那咱么说好了。”刘司令一转头，就看到了李兰书。
他皱了皱眉头，“兰书同志你也来找叶英？”
李兰书脸上挂着笑，“之前叶英帮着国家赚了不少外汇，我想问问她有什么新想法没？”
刘司令奇怪，“你啥时候去贸易部了？”
李兰书自然没去对外贸易部，她只不过是想着叶英出国的时候，帮她捎带些影片录像带回来，她好让电影处的同志学习学习。
不远处，其他太太们看着傻了眼，“雪梅，你不是说沈工的爱人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女人吗？”
她们也想当这样的乡下女人。
第093章 发脾气 近乡情更怯……
乡下女人叶英成了焦点。
一度抢了大功臣们的风头。
郭文栋找到相机和沈清晏他们一起进来, 瞧着叶英在那里应酬，这位向来喜欢逗弄沈清晏的研究员又起了开玩笑的心，“老沈你得跟小叶多学学, 看人家都比你会说话。”
人群之中，叶英并不局促, 她跟哪吒似的有三头六臂, 能够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那么多人围绕着，都能从容应对。
赵政委说过，有几个部一直想要把叶英调过去，不过那是头倔驴，一直都没答应。
为什么？
赵政委问他, “你想想为什么。”
他想了，但说不好。
这个小姑娘向来有主意, 他也拿不准到底什么心思。
想不通就不去进行自我折磨,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明白了呢。
就像是现在，他依旧搞不懂叶英在想些什么，那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但她开心就好。
起码那笑容是真实的，做不得伪。
叶英其实有点着急, 她被团团包围压根就看不到外面什么样，眼下这机会太难得了, 她觉得自己要是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但越是着急越没用，直到听到谁喊了声“主席和总理来了”。
叶英有些激动, 原本还以为其他人会散去，却不想听到一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越发的挤了。
嘤，个头不够高, 看不到。
叶英第一次嫌弃自己长得矮。
不过这种沮丧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看到了！
李兰书的声音都变得缥缈，“……小沈博士把叶英带来了，这不我们趁着有机会就请教，您当初不还说她主意多，脑子灵活吗？”
“是的嘛，小同志是聪明。”
叶英有些激动，她被夸奖了。
好想哭怎么办。
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特别的没出息。
她忽然间明白，为什么这个年代有那么多的鸡血与青春燃烧。
一个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国家，在一次次的尝试中依旧看不到希望的国家。
在这么一个湖南人的带领下，浴火重生。
当人民喊出“主席万岁”时，他说“人民万岁”。
叶英的眼泪没再止住，这让李兰书忍不住打趣了句，“怎么还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