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还在警醒自己,她是个成年人,不应该抱有无谓的希望,奢求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
哪怕她不得不承认,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后,他现在对她的态度,其实已经和从前有了巨大的偏离和不同,但她还是不敢去往那个逾越的方面多想。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给两块糖,就会觉得对方是真心在对自己好,就可以满心满意地靠过去,不怕受伤不怕失望。
可有谁能够想到,这个夜晚,他竟然会突然用这种大人哄小孩的睡前小故事,让她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还能够去依赖别人。
听完了整个小故事,她盯着和他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又没出息地再点了一遍这条语音。
等她听完第二遍,她发现,他刚刚又发了一条新的长短为五秒的语音过来。
高嘉羡的眼睫微微发颤,抖着手轻轻点开。
“我负责,以后每天都有,无论你能不能靠自己睡着。”
第20章 耀眼
*
高嘉羡侧躺着窝在被窝里, 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今天他没收了她的药,以后的每一天,无论她能否靠自己自然入睡, 他都会给她说一段睡前小故事,负责哄她睡觉。
她捧着手机, 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然后她翻了个身,在对话框里飞速地打字:你当我三岁么?每天听听睡前小故事就能睡着?那我还不如自己去抱一本童话书过来看呢。那边应该也是拿着手机,所以很快就回了过来。
祝沉吟:看书肯定不如听故事困得快。
盖尔-嘉朵:那要是我听一个故事还睡不着呢?
祝沉吟:那我就去找第二个来讲给你听。祝沉吟:讲到你能睡着为止。
她看着这两行字,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自欺欺人地盖住了自己愈发涨红的脸。
说实话, 她此时此刻,有点儿真情实感地疑惑了。无论是“假丈夫”还是“发小哥哥”的人设,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这真不能怪她想太多, 他这样的举动, 真的已经明显超出他们的协议范围了吧?
那么, 她要不要开口问问他, 这到底算是什么意思?
……不, 还是算了。过了两秒,她立刻拼命摇了摇头。她大概是疯了才会去问他……万一到最后他给她来了一句, 我是把你当妹妹当小孩儿那样照顾你, 这些全部都是出于亲情和友情,她不是得羞愤到去跳楼啊?
见她没了声音,那边的祝沉吟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晚安,好梦。
她咬了咬牙, 飞快地回了一个“晚安”。
高嘉羡就这么盯着他那两段语音和文字, 觉得自己只要看着这些,心跳就快得不行。于是她干脆把手机一锁屏, 直接把手机放回了床头。
睡觉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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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起先她脑子里还是一直在想着他念晚安小故事的事情,但因为他念故事的声音已经牢牢地渗透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想着想着,竟然还真的抱着被子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自从回来和他同居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睡着的时候做梦。
说是梦,更像是回想起了一段她一直放在内心深处不敢去触碰的回忆。
梦里,她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在长川市时最拔尖的初中的文科班念书,她长得好性格也出挑,又是班委,还担任升旗仪式的主持人,在学校里几乎人人都认识她。再加上她和苑星菱画她们混在一块儿,几个漂亮姑娘走哪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几乎每天都有小男生跑到她们班上告白献殷勤送零食。
苑星总和小男生打情骂俏,放学后还偷偷跑去约会;菱画挑人,但也不介意身边有男孩子跟着跪舔。但到了她这儿,她把所有的示好统统都给拒了,无一漏网之鱼。
菱画曾经调笑她说:姐们,你是要当圣女贞德吗?还是要进尼姑庵?
她虽然一贯大大咧咧,但当时却死活没敢把自己的小心思讲给好友们听。
因为她觉得她喜欢的人,和学校里的这些小男生都太不一样了。
他太好,太优秀,太闪耀——以至于她都舍不得提起他。
她记得,初三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不但上课在开小差,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把饭盒给打翻了,种种奇特的行径差点儿被菱画她们看出端倪来。然后等放了学,她还特意编了个正儿八经的理由翘了班委会议。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早一点可以和今天同父母一起来他们家做客吃晚饭的祝沉吟见面。
他那时候已经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提前被全国最好的大学的医学院录取,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顾宁嘴里挂着他有多优秀,希望她以后也能考进他所就读的那所高中。
一路飞奔回家,她从玄关冲进来的时候,都差点儿忘了和祝文军龚莉打招呼,惹得顾宁一顿唠叨。
扔下书包在家环视一圈,她才发现祝沉吟人不在,正纳闷着,顾宁把她叫去了厨房,将手里的水果盘塞给她,说祝沉吟在书房里写作业,让她去给他送点餐前水果。
直到来到书房门口,她才感觉到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于是,她堪堪停下脚步,好好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之前一直在忙着准备提前录取,当时,他们差不多已经有半年没见过面了。
因为书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想都没多想就直接伸手将门推开了。
“吱呀”一声。
她嘴边带着高高扬起的笑,想和他打个招呼。
结果,她却发现书桌前空荡荡的,只放着卷子和纸笔,而他人正背对着门站在窗边和人打电话。
她一看到他的背影,刚刚好不容易暂时按捺下去的心跳又开始急速加快。
其实她根本就没想偷听他打电话,看到他在忙,她只想将水果盘放在书桌上就走的。
但当她刚往书桌的方向走了一步,就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说:“抱歉,无论你说多少次,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我现在、乃至今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可能都不会想要谈恋爱。”
“嗯,进了大学之后也一样。”
她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嘴角,人也募地停留在了原地。
“无论是谁来告白,我都会是这个答案。”
“没有例外。”
……那是她从来没有敢和任何人提起过的她的少女心事。
她暗恋一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哥哥。他是她见过最优秀的人,没有人可以与他并肩比拟。她在每一个见不到他的夜晚,都会闭上眼睛去想他的轮廓和模样。
她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不仅仅是三岁的年龄差以及她在成长阅历上的落后,她觉得自己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就算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算是能跟着世交的父母时常见面,她觉得他展现出来的也只是他想给所有人看的表象罢了。她对他的了解,也是仅止于他想给她看的表象——一个温柔平和,成熟稳重的大哥哥。
她对他真正的喜好、他的习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心仪好感的女生,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在对自己说,她每天都会变得更好一点,跑得更快一点,会努力成为那个可以追赶上他、骄傲地站在他身边的人。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喜欢上自己,那就真的太好了。
而这所有的幻想和憧憬,都被永远定格在了她十六岁的那个黄昏。她手上的水果盘差一点点就要从她的掌心脱落,而因为她手一松、倾斜的角度,里面原本躺着的苹果和橘子片都滚落了一部分下来。
祝沉吟挂下电话的同时,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转过身看到她的时候,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地朝她走过来:“羡羡。”
“……我,我妈让我来送水果。”她将水果盘放在书桌上,神色仓惶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弯下腰抽了纸巾去捡掉在地上的水果。
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此刻的表情,她完完全全地低着头。
祝沉吟没有说什么,只是也跟着半蹲下来帮她一起捡地上的水果。
书房里安静得连半点儿声音都没有,只能从虚掩着的门外听到客厅里顾宁他们在谈笑聊天的声音。
等掉在地上的水果都捡起来后,她站起身,把那些弄脏了的水果都包在了纸巾里。
“擦擦手。”祝沉吟从一旁抽了纸巾过来,递给她。
“不用了。”她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巾,没接,垂着眸声音闷闷地说,“我等会出去洗个手,有点儿黏,纸巾擦不干净的。”
“今天放学比平时早了?”他将纸巾放在一边,望着她,“我听顾姨说,你平时一般都要六点才能到家。”
“嗯。”她应了声,始终没有抬头和他对视,“考完试了,老师今天大发慈悲,让我们早点回家休息。”
祝沉吟:“学习上都还顺利吧?”高嘉羡:“没什么难的。”祝沉吟:“刚听顾姨说,你的第一志愿是二附中,我觉得你没问题。”
二附中就是他所就读的高中,是长川的“四大金刚”高中之一,也位列四大金刚之首。
她想着自己原本眼也不眨就填下的第一志愿,这时说:“要是考进第二志愿也行,前三个志愿我其实都还挺喜欢,都挺好。”
他点了点头:“如果有什么不会做的题,尽管微信拍下来发给我,跟之前一样。”
她听到这话,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
胸口和鼻腔其实从刚刚开始就已经堵得不行,这些对话之所以能顺利地进行下来几乎全都是靠她的理智和意志力在支撑。
不能哭,不能表现出一点异样,不能让他发觉。一遍一遍,她不断地在脑海中这么催眠着自己。
她这时对上他的目光,佯装轻松地开口:“我现在不会做的题目已经很少啦,几乎没有,别忘了我可是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
“所以,”她顿了顿,“以后应该不会再麻烦你了,你上了大学之后也会变得更加忙碌吧。”
他说:“没事,看题解题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笑了笑,没接这句话。
“沉吟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语气轻飘飘地开了口,“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了,你拒绝喜欢你的女孩子了?”
他一怔,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的以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她最后一次当面叫他“沉吟哥”。
她这时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说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上了大学,无论哪个女孩子对你告白,你都会拒绝是吗?”
祝沉吟看着她,阖了阖略微有些变淡的眼眸:“应该差不多是这样,没有那个心思。”
“这样啊……”她的脸色又变得更苍白了一些,但嘴角依然挂着笑,“未来救死扶伤的祝医生果然不一般,不像那些小男生整天只想着情情爱爱。”
有一瞬间,祝沉吟似乎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他一时又说不上来具体在哪里。而下一秒,她就拿着纸巾包着的脏水果,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不打扰你继续写作业了。”她冲着他摆了摆手,状似步履轻快地往外走,“我的书包里还躺着几十份儿卷子呢。”
阖上书房的门后,她神色平静地走过客厅,去厨房将脏水果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了一旁的浴室。
然后,她关上门,上了锁,打开了水龙头洗手。
手上因为碰到水果而产生的粘腻的触感,在经过清水冲洗后,已经渐渐地消退了。
但是她依然没有关上水龙头。
她身上穿着因为要见他、昨晚特意熨烫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边儿都没卷起来的校服裙子,头发上扎着蓬松柔软、还特意别了可爱的发夹和发圈的马尾辫。
她长得本来就好,腿长腰细,脸蛋和身材都在同龄人里算拔尖儿的。
她尽力做到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做到的最靓丽最耀眼的模样。
在安静的浴室里,她洗了一会儿,突然将水龙头的水开到了最大。
水花从水盆里轻溅起来,很快就打湿了她纯白色的衣襟。
然后她将湿漉漉的双手撑在了洗手台的两侧,任由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从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那些眼泪与水花瞬间融为了一体。再也找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