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你留下来了吗……咳咳……”太宰治用仅仅能动弹的手指摸了摸软糖的毛发,苦笑起来,“真是辛苦她了……”
软糖歪了歪脑袋,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机舱外传来老人的脚步声,连忙撩起被子钻进太宰治的被窝里暂时躲藏起来。
年轻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没有说话,也没有驱赶这只小动物。在这种场合下,他依旧分得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手里拿着湿巾与解毒剂的宫本航大进来了,见怪不怪地替病人擦去嘴角和被子上的毒血。
“还有意识吗?”宫本教授沉声道,“津岛君,我建议你不要总是醒来,会耗费不必要的精力。等下次醒来时,你要么毒发死去,要么就是被救。”
“我明白了……”黑发年轻人低声回答,鸢色的眼睛注视着老人手里的那一碗不明液体。
“喝了吧。”宫本教授吃力地扶他半坐起来,尽管病人的身体并不重,但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太宰本人则是温顺地喝下这些含有延缓毒发作用的缓解药水。
直到看着黑发年轻人喝下药准备继续睡一会儿,宫本航大站起身,正要离开,却没想到身后那人问道:“宫本教授,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啊?津岛君,你说吧。”
“为什么要在水里放入你自己的血呢?”太宰治睁开眼,直视着老人略微佝偻的背影,“用解毒药剂的气味来掩盖血的腥味,又用红糖水的甜味来压过热水中的异样……从刚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面对质疑,宫本航大终于半转过身,苍老的神情在机舱内显得明灭不定。
“啊,你都看到了?”他淡淡地说,“——只是后手罢了。保证那孩子不会死于外面,保证津岛君你不会因【蚀心之毒】而彻底发疯的无奈措施……不到万不得已,它是不会发作的。请相信我,我并没有要残害二位的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还要当事人自己来评判才显得公正吧……咳咳。”太宰治的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冷酷笑意,然而还没装完逼就开始咳嗽起来,“你口口声声自己和另外两个同伴一起在这里住了前两个月,为什么我并未发现营地里有另外二者的生活迹象?这里无论是床榻的铺设、洗漱用具还是其他,都像是单身汉的数量。”
“他们出事后,生怕惹来那些怪物,我就立刻搬离旧营地了。”宫本教授回答,“你太多疑了,津岛君,那毒已经开始腐蚀你的心灵了。”
“多疑吗?”太宰治忍不住笑出声,“真的只是我多疑吗!”
宫本航大没有回答,只是阴沉着脸看着他,手中握住的空碗像是握住了一柄武器。
“咳咳咳!”他咳嗽得厉害,又吐出了几口血。
见他吐血,老人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湿巾,跪坐下去,替太宰擦拭掉下巴上的黑血,“你还有什么疑问,一并说出来吧。”
“很多啊老爷子。”黑色卷发的年轻人眯着眼睛微笑道,“阿澈是我的笨蛋女朋友,那家伙虽然看起来很莽但在遇到危险时总有意想不到的直觉和骚操作在指引她脱离危险。但是……这样一个依靠直觉而活的小笨狗居然对你在水中放血的行为没有丝毫察觉,说明你的确不是想要害我们……”
“喂喂,这样说女朋友是不行的!”宫本航大忽然板起脸,用隔着毛巾的手指捏住太宰治的下巴,表情凶狠地像是要把他的脑袋摁进龙泉川冷静一下,“快点给我向那孩子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你又为什么要生气呢?”太宰脸上的笑容一收,露出本性中那种恶劣又直白的糟糕事物来,然而言语冷得像是一根冰锥,“宫本教授,她是我‘女朋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发怒?”
宫本教授愣住了。
“除非,阿澈是你的什么人。她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不会害她,还会担心她……再结合前面许多情况来看,在我看来,你的身份有两个。”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水生村的祭祀山洞里、对于本地的密道了如指掌、独自生活在外围的营地中、“恰好”就在三个月前出的飞机事故、宣称有同伴存在却根本没有多人生活的迹象、知晓苇名国众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和传闻、自称同样是平田九郎的后裔……
“当然啦,最重要的是,我所持有的‘书’没有显示出你的过往与身份。”
太宰治面带微笑,投下重磅结论。
“……书?”宫本航大面露迷茫之色,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别装傻啦,宫本教授。”太宰故作好心地劝告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你与这块神弃之地的核心力量牵连颇深,以至于‘书’不得不屏蔽了你的相关情报。第二种可能当然就是,你……曾经持有过‘书’!不然你是不会算到在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有个人会误入苇名国,替你去做一些你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结合目前所有情况来看,宫本航大先生,你既是某一位前任持有‘书’的主人,也是苇名国里某个重要的人物。”
黑发年轻人勾起了唇角,露出了宛若少年般无害的笑容。
“我是该叫您宫本教授好呢?还是……平田九郎先生好呢?”
宫本航大——不,应该是被称为“平田九郎”的老人微微地垂下了眼,那满脸的沧桑皱纹中,蕴藏着过往四百年的疲惫时光与流浪辛酸。
第102章 少林功夫
“你这样说, 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宫本航大低头问道, 在太宰治揭穿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然而黑发青年人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再度陷入昏迷。
但有时候,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
头发花白的老人默然站立了片刻, 最终还是松开了空碗的边缘, 身影像是骤然疲惫了不少。
“真信任我啊,津岛君。不,或者该说……信任我的那位后代吗?”
——只要竹取澈回来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出了什么意外,绝对要跟他这个糟老头子翻脸……
宫本航大, 或者也可以叫做“平田九郎”的男人, 也曾经是跟某个女子谈过恋爱、结婚生子的过来人, 他知道女孩子为了小情郎发起疯来是绝对不会讲道理的,更别说自家后辈那种杀人像是割草一样的亡命之徒了。
唉,谁让他是一个有求于后辈的老祖宗呢。
老学者摇着头从机舱里走出去,在他走后,一只胆怯的小企鹅这才抖着肥嫩嫩的屁股从太宰治的被窝里钻出去。
可闷死它了。
“pee……?”它扭过头看着昏睡的黑发青年,小声地叫了一声。
装睡的太宰这才睁开一条眼皮缝,强撑着昏昏欲绝的困意对它勉力说道:“乖, 安静点。”
…………
……
话分两头。
已经抵达仙峰寺外围的竹取澈意外地收到了一位自称“御子”的假御子当地人指点,多少算是摸清了一点路径,当即趁着天色未完全亮, 一路潜行进去。
从房间的窗户翻出去, 跳下足有两三米高的斜坡, 一路再往前走,就是仙峰寺的山门。
说起来这仙峰寺当年号称是“苇名国的护国寺庙”,而事实上,这群和尚与其说是佛祖的迷弟,还不如说是研究“不死”黑科技走火入魔的疯子。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仙峰寺的僧人们还是好好地吃斋念佛,修行拳脚功夫,甚至在“盗国之战”中也站在了苇名一心这一边。然而在战争中结识了巴和丈这两位源之宫下来的贵客,这群长久以来一直追求不死的僧人们就狂喜乱舞——先是借走了剑圣的配刀,又偷走了巴的红色不死斩“拜泪”,从而研究出黑色不死斩“开门”这个仿制品。
除此之外,他们还利用蕴含着龙神力量的“源之水”制作了许多神奇糖果,专供勇士们服用。
以上这些,都是“假御子”告诉竹取澈的情报,正是因为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竹取澈才有兴趣跟这个依旧保持着难得理智的本地人交流。
不过在离开那副褪色的佛像挂画后,竹取澈就听不见假御子的女声了,当即也没放在心上,蹲在足有半人高的草丛中注视着驻守山门的僧人。
那个僧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活动的干尸。
只见它浑身焦黑,五官干瘪,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只剩下两团微弱的血光。它头顶受戒的疤点早已消失不见,面容上残留有什么节肢动物爬过的受伤疤痕痕迹,身上披着一件几乎变成灰黑色的黄色僧衣,破破烂烂,脖子上挂着色泽黯淡的暗红色佛珠,双手合十竖在胸前,垂眸边走路边念经。
好像很虔诚的样子……
不过联想到假御子跟自己说的情报,竹取澈并不这样认为。
趁着另外一个最近的和尚已经转身往山上石阶走去,竹取澈蹑手蹑脚地绕到第一个僧人的背后,一刀就砍过去!
那个干尸般的僧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睁开眼,往前一跳,同时两腿宛若剪刀一样地凌空“剪”来!白色的气劲瞬间缠绕住此人的双腿!
哇,你这不科学诶。
哪有人上半身往前跳,下半身还能折返回来剪人的?
竹取澈腹诽着,手中的黑色日轮刀势大力沉地使出了“狱之呼吸·四之型·鬼门关”,哐哐几下挡住了凌空飞来的夺命脚。
僧人双腿落地,转身挥舞着铁拳朝她面门奔来,劲风撕裂本就破碎的僧袍袖子,眼中血光暴涨——艹,这既视感越来越强了。
周星星的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
“少林功夫好耶,少林功夫靓耶!”
既然如此,混血少女也不能服输,只见她以刀代手,用一长一短的双刀使出了咏春的拳法挡住了敌人的“鹰爪功”,同时气沉丹田,嘴里怒斥道:“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我要你原形毕露!”
僧人似乎没有什么幽默感,听了这话不仅没有笑出来,反而欺身而上,挥拳如雨,气劲四射,惊动了竹取澈背后山道上的其他两个僧人。
竹取澈听见耳后恶风扑来,心知是其中一位手持金刚杵的僧人正在攻击自己,连忙用出【鸽子行为】瞬间移动到那个赤手空拳、毫无幽默感的最初敌人的背后,手中【人生苦痛之枪】电光火石般的浮现,口中说出了新的台词。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
混血少女一枪就贯穿了这第一个僧人的腰背,白骨枪尖没有沾染上任何一点血光,直直地刺向第二个手持金刚杵的敌人。
与此同时,第三人则赤手空拳地扑过来。
竹取澈拧住枪杆,把挂在枪上的敌人往那倒霉货身上一甩,同时厉声道:“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眼看两个僧人就要如同滚葫芦一样地撞在一起,依旧站立于地的那个僧人毫无同袍之情,居然挥拳把飞过来的队友给打碎了!完全是字面意思的那种击碎!
哇,真是绝情的和尚。
但让这和尚没有想到的是,白骨之枪如电光般躲在死去队友的身体后面,借着这个转瞬即逝的遮挡,一枪把他钉死在地面!
此时握着金刚杵的那僧人才意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三人围攻就变成了自己与外敌单挑?
然而竹取澈也没有给他时间细细思考了,虽说暂时失去了白骨之枪,但黑色日轮刀再度滑出刀鞘,以一种灵巧的弧度径直避开金刚杵,刀锋撞上他焦黑干瘦的脖颈。
人头落地的瞬间,竹取澈这才装模作样地念完了这句法咒的最后一句。
“般若巴麻空!飞龙在天,去!”
看着化为飞灰的三堆尘埃,她心满意足地一甩袖子,收起武器,扔下一句话:“哼,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耍了一套久违的中二病言论,竹取澈舒服了!
溜了溜了。
这家伙又蹲进草丛里,开始了猥猥琐琐的新一轮偷人行为。
不得不说,仙峰寺这环境确实不错,树木成荫,荒草萋萋,阴风阵阵,白骨露野,配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和尚,真他娘的绝配。
一条足有双臂宽的石质台阶沿路而上,石阶早已破损了大部分,剩下的也长满青苔杂草,但被人踏过的道路痕迹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竹取澈就这样走几步偷一个人头的一路清场过去。
在台阶的尽头,伫立着一处大殿,大门早已封死多年,然而架空层的天花板处留有一个小洞,可以让人跳上去从二楼进出。
其实竹取澈本想不惊动任何人的潜入大殿,然而当她看见山壁边缘挤挤挨挨的孩童木偶时,表情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些木偶刚雕刻好时,应该是体表白嫩,穿着红肚兜,露出微笑的表情,但它们在这里也不知道待了多少年,早已与周围的树根、山石融为一体。
竹取澈小心翼翼地用日轮刀切开一个木偶查看里面——没有骸骨,只有一堆色泽可疑的灰尘,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御守掉出来。
御守背面绣着字迹。
竹取澈用刀尖挑起御守,眯着眼睛仔细查看那行字。
【但愿佛祖保佑我儿,平安顺遂,一生无灾】
这是父母给孩子的平安御守,那么出现在这个木雕的内部。难道是说……
竹取澈又切开了旁边两个木雕,发现了同样的灰尘,但它们都没有御守,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孩子的护身用品。
没有哪个木雕师会无聊到往这种批量生产的木雕里装不同的平安道具。
也就是说,木雕其实是“容器”,里面装的是不同孩子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