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吗?
没关系,我也憎恨啊。
政府军杀死了我的家人,你和你的师父他们又在七年前毁掉了“金色原野”,【牵线人】从此在业界名头大震,但我们都知道那个男人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徒弟进行复仇罢了。
从那场战斗中逃离的我留下了无法洗去的耻辱印记,若不是斯内克团长的收留,我这样被通缉的狼狈之犬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被毁容的壮汉大笑起来,面对斩向自己脖颈的黑色长刀,他手中的剑柄不知按了哪个机关按键,“噌!”地一下从剑脊前后向左右两侧各自弹出了一把稍微狭长但同样厚实的利刃,从原本的十字剑瞬间变成了三叉戟一样的长剑!
难怪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两把剑好像比普通的西洋长剑要厚实不少!原来外面还穿着“衣服”!
竹取澈持刀的手一顿,然而先前沿着对方剑身滑去的日轮刀撞在了“三叉剑刃”的连接口,被刚好卡住,无法推进分毫。
但是只见混血少女的手腕一转,一股蓝色的鬼火就如同冲击波那样从刀身上喷发出来——此招本意不是杀敌,而是借助这股猛然爆发的推力将自己往后推出去,从而避开十字剑的攻击范围。
不过安萨里的异能也发挥了作用,这些原本能够将一个人烧伤的高温蓝色火焰全部转移到剑身上,使得异能者本身安然无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见这一幕的竹取澈感觉自己今天自出门以来就一直瘙痒无比的脊梁骨……更痒了。
与此同时,大脑昏昏沉沉的,有越来越多的过去记忆正在苏醒过来。
【阿喀琉斯出生时,他的母亲海洋女神得到了一个预示:这个孩子会活不长命的。
为了让儿子活下去,忒提丝握住了孩童的脚踝将他浸入冥河,使得阿喀琉斯浑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唯独脚踝因为没有浸泡到河水,从而留下了全身唯一的破绽。后人称其为“阿喀琉斯之踵”。】
“真可怜啊卡莉!”安萨里手握缠满鬼焰的十字剑朝她斩来,冷酷地说出虚伪至极的话语,丑陋的面容上满是快意,“小小年纪就这样失去了过往的一切幸福,自己也浸透在复仇的血液里,每次被人提到当年的伊芙兰惨案就会怒不可遏……那是你最致命的缺陷!但我理解你,毕竟任谁经历了当年那样的痛苦都会无法再坦然地面对过去吧?”
“关你屁事!你废话那么多,为什么不去吃点屎呢!”竹取澈对他竖起了中指。
可惜这一次的【强制放屁】并没有奏效,安萨里通过异能【要害转移】将这份冲动转移给自己的防弹背心——看得出来,那件厚实的土黄色迷彩背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你在生气,不是吗?”安萨里手中的长剑飞舞,这三叉剑刃与另外一柄尚且没有打开机关的十字剑齐齐地捅过来,“你还有多少时间?你要保护的人现在就在巨蛇的外面遭受袭击,这次来的除了我们银环蛇佣兵团,你知道来的还有多少人吗?”
他在用言语攻击竹取澈的内心,试图动摇她的战意,令她的攻击节奏因为心乱而出现破绽。
“来多少人都一样,他们的结局都已经写好了。”竹取澈肃然道,“在‘命运三姐妹’的纺锤之下,所有人都要跟你一样——必须死!”
那是端坐在希腊神话里执掌世间一切生灵事物命运的三位女神,她们手握神器纺锤,冷酷地编织着一道道注定的命运故事。
即便是高居在奥林匹斯山顶峰的神王宙斯,也无法违抗那样的命运!
狱之呼吸·九之型·苇名流·龙闪!
蓄力斩出的居合剑气在空中撞去,如同墙壁一样高大的透明冲击占据了整个卡车车厢的一个对角位置,让安萨里避无可避。
事实上,他并没有避开,而是坦然承受了这一击。
但是在他脚下乃至周围的车厢铁皮,则是在下一秒如同被冲击波斩断一般碎裂成无数片!
【要害转移】!
竹取澈的攻击根本无法直接伤害到他本身!
原先稍显狭窄的打斗环境消失了,周围只剩下银黑相间的异能环境,那是蛇身的外壳。
安萨里向后一跃,跳到了另外一台车厢顶端,竹取澈同样紧追不舍,拔枪对他毫不吝惜子弹地开火。
“放弃吧卡莉!”男人一边挥舞着银光闪闪的长剑格挡自子弹,一边大吼起来:“你无法伤害到我!但我随时都能杀死你!”
“那就来啊!”竹取澈咬着牙痛骂道,“懦夫!有本事就来直接杀我啊!杀死凯雷·波德里克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明!”
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触碰到安萨里的痛处,他面部的肌肉清楚地抽搐了一下,旋即拔剑反冲回来。他浑身的肌肉都像是一头暴怒的巨熊那样鼓胀起来,撑得宛若一头巨人那样狂暴地袭击而来。
“这可是你说的!”
竹取澈背后的脊椎骨感觉更痒了,不,应该说,像是火焰在体内燃烧着那段骨头,让她满心愤怒和憋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来。
脑袋中关于过去的温馨回忆还在继续,那个戴着眼镜的温柔男人还在为自己讲着睡前故事,但是眼前险恶无比的刀剑碰撞却让竹取澈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去进行任何一项事情的判断。
就好像她的灵魂被硬生生分成了三部分。
一部分在惊险十足的对敌,一部分趴在父亲的腿上听故事,还有一部分在烈焰中苦苦煎熬。
【阿喀琉斯受到朋友的邀请,参加了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作为希腊联军一方最为英勇善战的英雄,他受到了联军统帅阿伽门农的嫉妒和羞辱。他的战利品被阿伽门农夺取之后,愤怒至极的阿喀琉斯发誓总有一天在希腊联军最需要帮助时,自己绝对不会出手。】
必须抓住对方要害转移的那一瞬间发起攻击……
不然这样打下去根本无法奏效。
有没有什么一击必杀的力量?
竹取澈勉强格挡之下,身上不免挂了彩,鲜血迸射的痛苦令她反而能够将意识从另外两件事中抽回神来,集中精力去思考和应对敌人。
枪械、咏春、呼吸法、技能……哪一样可以一击必杀?
恰巧此时六把剑刃呼啸而下,竹取澈下意识地撤步甩刀,使出了一个剑型。
狱之呼吸·七之型·万象·生生流转。
刹那间,黑色长刀上如同泛起无数波浪,万千水龙随着刀身旋转而滚翻嘶吼。水龙招架住敌人的剑刃,旋即将它们吞噬进入那些旋转的波涛里,从而增进自身的杀伤力。
诞生自“水之呼吸”中的第十型,随着刀的旋转次数不断增加,威力不断提升与叠加,直到进入一个点——
原先的惊涛骇浪变成风平浪静,仿佛连所有狰狞与獠牙都沉睡过去了。
其名为“水之呼吸·第十一型·凪”,最早由“水柱”富冈义勇自行研发的新剑型被她学习并掌握了。
原本万千的狂怒水龙蓄而不发,它们齐齐沉入世间的红尘之海,以刀身为半径,化作了竹取澈身处的平和“湖泊”。
在这一刻,集合了情绪里所有的愤怒与痛恨,焦虑与躁动并行的时刻,竹取澈却意外地在这镜面一般的“湖水”见到了自己倒映出来的灵魂模样。
好奇怪,明明那么悲伤,暴怒得恨不得当场撕碎敌人,可是……为什么内心还是在掉眼泪?
真是……悲哀。
义勇师兄当年在研发“凪”时,到底在想什么呢?竹取澈沉默地心想。
【希腊联军落入下风,在苦求高傲的阿喀琉斯无果后,他的友人穿上了阿喀琉斯的盔甲,假扮成他的模样走上战场。特洛伊人刚开始感到巨大的恐惧,但随着特洛伊一方的英雄赫克托尔出手,友人死去了,无论是尸体还是盔甲都被敌我双方分别抢走。】
【失去好友的痛苦终于让阿喀琉斯违背了先前自己定下的誓言,他满怀复仇之心地冲进战场,斩杀了敌人并将其尸体拖在车尾环绕着战场驰骋,显示着自己煊赫非凡的武力。】
……也许,义勇师兄什么都没有想。
一个傻憨憨在拔剑时能想什么呢,无非就是“杀敌”的纯粹念头。
所以“凪”不是单纯的防御剑型,而是先蓄力,再将这份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束缚住,最后毫不留手地全部释放出去——毁掉一切胆敢入侵这份领域的东西!
防御的最高境界就是把敌人杀死!只要没人能伤害到我,我就算是“防御成功”了!
我明白了。
区区【要害转移】而已!如果核弹的攻击你也能转移走吗!
假如真的能够转移世间的一切伤害,为何还会落得毁容的下场?
竹取澈在这一刻福至心灵,利用“生生流转”挡住了敌人连绵不断的进攻后,她已经窥见了敌人的异能破绽。此时此刻,混血少女感觉到自己背后的那条脊椎骨如同赤火一样滚烫肆意,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透皮肤透体而出。
因此在面对安萨里那如同狂风暴雨的六刃攻击时,她不仅放弃了格挡和防御,甚至伸手摸向自己的衣领后侧。
终于意志崩溃了吗?安萨里心想。
竟然在最危险的时刻在敌人面前露出如此显眼的破绽。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
但是眨眼间一抹银光从竹取澈的手心里绽放出来,那闪耀的光辉上缠绕着来自地狱的鬼火,无形的风和水凝聚在其表面,大片的铁与血在迸发,森然可怖的武器就这样从她体内延伸出来。
那是由神明的铁锤,重重地砸在地狱火山的岩浆里所锻造出来的怪异武器。
然后这新武器就如同闪电一样,在呼吸法与“凪”的全力爆发之下,甚至在安萨里尚未回神之际,那白色的电光就扎入了他的体内,贯穿了他的右侧肋骨,将他整个人猛地钉在了身下的车厢顶端!
“这是……”安萨里大口地吐出了鲜血,【要害转移】的一瞬间他将心脏这个要害的概念转移到了看似无用的右侧肋骨,为什么这个少女都够一眼看穿他身体之下的要害转移和隐藏位置?!
男人艰难地抬起视线,接触到竹取澈的眼睛时却悚然一惊。
原因无他,那双原本淡蓝色的漂亮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瞳色与眼白的区别,唯独能够让人感觉到竹取澈在看着他。
安萨里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但是在过去,大正的杀鬼剑士们称呼它为——“通透世界”。
【通透世界(主动技能,LV1):身经百战的强者在长年研习呼吸法的前提之下,置之死地而后生,从而有极小的几率开启该技能。一旦开启便可自如掌控。效果为观测生灵的身体结构,双眼直视其内脏、血液、肌肉、筋骨等一切生物基础构造,从而提前预判出敌人的一举一动。倘若他人有孕或者身体器官病变,同样能够一眼看出。】
所以在拥有异能【要害转移】的前提下,只要竹取澈做出要攻击对方身体放大招的举动,安萨里就会下意识地将体里的那些要害位置的概念转移到其他无关要紧的部位去。
他一动,就会在通透世界的注视之下露出新的致命破绽。
竹取澈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这柄枪直接贯穿了被赋予了“心脏”概念的那根肋骨罢了。
【双重呼吸法】 【通透世界】 【全新武器】 【鬼焰召来】——安萨里败得不亏。
“你……卡莉……”
安萨里想要挥剑砍断这根似乎是由人体脊椎骨构造而成的白骨之枪,但是枪尖上的蓝色鬼焰疯狂灼烧着他的内脏和伤口,像是冰冷的海水灌进来,又像是炙热的火焰在灼烧着生命力,令他浑身无力,再也抬不起那往日熟悉的武器。
记忆中,父亲的睡前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阿喀琉斯杀死赫克托尔的暴行激怒了原本就对他不满的太阳神阿波罗。因此,这位银弓之神在一次寻常的攻防战中降下了神威,施展在赫克托尔的弟弟帕里斯的箭支上。】
【那支灌注着神明怒火的毒箭刺穿了阿喀琉斯的脚踝,刀枪不入的希腊英雄就此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他堂堂正正地死去了。】
“安萨里。”事到如今,竹取澈终于叫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她一手握住枪柄,一边低头俯视他。
“我想起来了。”少女悲伤而低沉地说,“你当年给我买的糖,很好吃。你说剩下那一罐是要寄回去的,你女儿也喜欢吗?”
安萨里愣住了。
原来……原来这孩子并不知道我过去的那些事情……
他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心脏被人钉死的痛苦终于让他感受到生命在消逝。
于是他颤颤地说:“我、我不知道……”
这句话到底是在说他不知道已经死去多年的女儿是否会喜欢糖果的口味,还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竹取澈的问题——这两件事的答案,也许连安萨里自己都不清楚吧。
“虽然觉得在这里杀死你有点对不起你的妻子与女儿,但是……你也杀了我的父母。还有整个伊芙兰小镇上的那些人。”竹取澈歪了歪脑袋,背后似乎浮现出一头燃烧着烈焰的黑色战马虚影,两双眼睛齐齐地盯着这个注定将要离开世界的男人。
“所以,我们扯平了。”
“你可以用言语攻击我,也可以辱骂我,甚至故意对我说起当年的事情来激怒我。”
竹取澈想了一下,最后补充道,“但我已经不那么会生气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大概也是稍微成长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在你看来我的致命缺陷,早已不再是我的“阿喀琉斯之踵”了。
永别咯。
她的手腕一用力,转动着白骨枪柄,搅动那伤口——安萨里猛地瞪大了眼睛,脸色迅速变得如同死人一样灰白起来。
但是奇怪的是,【护蛇者】在生命的尽头却露出了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那么,解决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竹取澈从尸体上抽出白骨之枪,任由枪头上滴着鲜血,转身看向用蹄子在车厢顶端刨着的黑色战马,“你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