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岚:“那好,我也不强留你们,反正离得不远,你们随时都可以过来。”
闲聊几句后,厨房饭正好盛上来。
四人走到餐椅旁坐下。
也是这时,傅东倪恍然想清楚从进门之初就围绕在她心底的那些不舒服是为什么。
这太不像一个家庭了。
在自家都还必须穿得齐整端正就算了,连吃远古时代的中式餐都跟盖饭似的各盛一盘,以一种端着的姿态,各吃各的,互不干扰。
裴正和苏岚之间也完全不像伴侣,他们表现得比搭伙过日子的人还要敷衍,两人如非必要,连话都不带说一句。
气氛诡异流动,苏岚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像是记起今天有客人,应当要活跃气氛,于是微笑着挑起话题:“小傅,你和珩之结婚后,他应该没少折腾你吧?还得劳烦你多担待一下。”
折腾?
裴珩之这种性格也会折腾人吗?
傅东倪敛下心头疑惑,面上不显,从善如流:“您放心吧,他没折腾过我,相反他非常体贴优秀。”
“优秀都是应该的,不值得拿出来说,倒是你说他不折腾人?”
苏岚怔了一下,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裴珩之,不由打开了话茬:“他明明最是叛逆了啊,他大四那年我提议让他考研读博继续深造,这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突然性情大变,逃课打架,夜不归宿,差点都毕不了业,在学校让我和他父亲脸都丢尽了,差点给气出心脏病来……”
“妈,”裴珩之抬起眸,打断她的话,“都是陈年往事,没什么好说的。”
苏岚美目一横,仿佛不满他的语气,准确说教一番。
裴正适时摆出家主的姿态,扣了扣桌子:“好了,都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傅东倪如坐针毡。
她刚念军校那会儿,因为脾气冲,跟教官比站军姿结果输得里子面子都差点不剩时都没这么尴尬过。
苏岚口中说的那个裴珩之,和她身边坐着的裴珩之,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让她觉得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正当她准备几口扒完饭下桌时,裴正忽地再次开口:“小傅,吃饭最好细嚼慢咽……”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后面要接的显然不是“这样对胃好”之类的话,对方紧拧的眉头告诉她,叮嘱她细嚼慢咽的原因是她吃饭的姿势看起来不优雅。
傅东倪拿餐具的手一顿,只得嚼了又嚼嘴里的饭,艰难咽了下去。
傅蕴从小对她严格,但那也只是为了让她健康成长,让她更有责任心,更自律,才会百般要求她。
裴正则恰恰与之相反。
她有点难以想象裴珩之是怎么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
坐在她旁边的裴珩之看出她的不自在,一时心念微动,右手如常地提筷吃饭,左手却从餐桌底下伸,本来想去碰一下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这一伸下去,没碰到手,反倒碰到了傅东倪细瘦紧致的大腿。
他自己微微一愣。
猝不及防传来的酥麻触感让傅东倪背脊跟着一绷,她呼吸骤窒,眼睑低垂。
发现一只瓷白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搭在她右腿上,骨节分明,指尖滚烫。
再往深一点,似乎就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傅东倪挑高了眉,趁着对面的长辈没注意,侧眸似笑非笑地斜了裴珩之一眼。
行啊,跟她玩儿这么刺激的?
第27章 秘密02 一更。
裴珩之感受到傅东倪的突然紧绷, 像被烫了一下。
刚要面不改色地收回来,却发现傅东倪换了左手吃饭,右手从旁边绕了过去, 捉住了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坐的位置靠近冷气的出风口, 傅东倪的指尖有些冰凉,对比起来, 裴珩之的则稍显温热,她的指腹轻轻地, 抚摸过他手背上的骨骼。
裴珩之紧张得手心都涔起薄汗, 心脏噗通噗通, 不受控地乱跳。
他看见裴正和苏岚坐在对面安静吃饭, 而他和傅东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地——
十指交缠,脉搏相贴。
裴珩之几乎要沉溺在这种刺激感里, 他耳尖发烫,呼吸都不敢大声,怕被瞧出端倪。
手心越来越烫。
他忍不住微微偏头去看傅东倪, 她已经放下饭勺,像是突发什么急事, 正低头看通讯器, 偶尔指尖还动一动, 似在回复消息, 比起他的慌里慌张, 对方显得镇定多了。
裴珩之忍不住有些失落。
他睫毛低了低, 慢慢松了力道, 想要将自己的手往外抽。
却没能抽出来。
反被傅东倪猛地一拽,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对方大拇指在他手心恶劣地刮了两下, 沿着掌心的纹路一点点描绘摩挲 ,勾得他心头发痒。
她收回通讯器的同时,裴珩之的通讯器跟着震动了一下。
他抿抿唇,也放下筷子,用另外一只手摸出了通讯器,点开一看,收到了一条来自于傅东倪的短信。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揶揄的语气。
【小流氓。】
-
裴家和其他拥有实验室的地方的不同之处在于,裴家设有私人实验室,且对标了星大的规格,无需申请,专供裴正使用。
饭后,苏岚有事急着去学校,裴正便将裴珩之领进了实验室:“来之前,你不是在电话里说有重要信息素样本需要分析分子结构吗?拿来我看看。”
裴珩之打开缺陷信息素样本的包裹,将里面蒸馏提取液递给他,正色道:“我看过研究院发给我的成分结构分析资料,我觉得还不够详细,里面有些罕见分子都还没有列出来。”
裴正戴上手套,接过提取液:“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裴珩之眸光闪了闪:“我要这些缺陷信息素精确到原子级别的成分分布。”
这事儿对裴正来说并不难,需要的只是时间。
于是他想了想,说:“你先去外面等着,我先试着做一组数据给你。”
裴珩之从实验室出来时,傅东倪正站在他房间的书柜前,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
这面书柜很大,几乎占了一整面墙,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藏书,为了防潮,大部分都用牛皮纸包着,只有一本陈旧的书籍孤零零地露在外边。
她将那本边角泛黄的旧书抽出来,才发现那并不是书,是很多纸张整合起来装订合集。
好奇心驱使着她翻开。
但良好的涵养又制止了她这个想法。
傅东倪犹豫了下,还是将东西放回了原位。
没想到这时,裴珩之忽然走进来:“你可以看。”
傅东倪刚侧过身,还未来得及说话,裴珩之已经抬手将那本装订合集重新取了下来。
“这是什么?”
平心而论,傅东倪是真挺好奇的,这玩意儿和这群古籍比起来简直格格不入。
傅东倪主动表现出想了解他的想法,裴珩之没道理不回应她。
他拉着傅东倪一起在床边坐下,指着里面的内容一张张地翻给她看。
“这是我上小学一年级得到的第一张奖状。”
“这是我作文得到的第一个满分。”
“这是从小学到高中我拿到过的大型考试第一名,加起来一共59个。”
“这是帝军大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拿过金奖的关于轻型机甲肩部设想的论文。”
……
“最后一张,是我亲手设计的第一台机甲,Ihctil的最终呈现图。”
傅东倪听得都惊呆了:“这么多荣誉……裴珩之,你简直厉害得超乎了我的想象。”
裴珩之不由弯了弯唇:“真的吗?”
“真的,”傅东倪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地说,“除了机甲比赛的成绩外,我几乎没拿过第一名,对比一下,可想而知你有多厉害了。”
裴珩之被她夸得心情大好。
他将这些荣誉递到裴正和苏岚面前,他们只会说拿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是身为他们的孩子本来就应该做到的,不值得骄傲。
裴正和苏岚都是科研教授,在他们心里,学术占了生活很大一部分,他们的名字就是德高望重的代表,所以裴珩之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他们的一句夸奖,反而如果达不到他们的标准,就会引得他们震怒,因为那叫奇耻大辱,是说出去让他们颜面扫地的存在。
他在他们眼里,毫无可取之处。
这种做派注定了他们要维持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守着那点约束自身的规矩,到死都端庄持重,一丝不苟,受人敬仰。
但傅东倪却夸他厉害。
裴珩之合上装订页,手肘撑着下颌,抬着眸子看她:“你没拿第一名,是因为你偏科,数学太差了,都不及格。”
傅东倪学着他,盘坐在床上,哑然失笑:“这你都记得啊。”
“印象很深刻,”裴珩之难得有这样和她交流过去的机会,他渴望知道关于她更多的事情,于是锲而不舍地追问,“当时我就想问你,那么多学科,为什么偏偏不喜欢数学呢?”
“因为数学老师讲课太啰嗦。”傅东倪诚实地说,“一个知识点他要同时讲十句废话,说不到重点,让我很暴躁。”
“就这么简单?”裴珩之讶然。
“就这么简单,”傅东倪散漫地睨他一眼,“很意外吗?”
裴珩之瞳仁透亮,在她的注视下笑起来:“确实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其实我现在这么一回想,觉得这种行为还挺蠢的。”傅东倪自嘲,“年少轻狂不懂事,做过太多智障的事情了,简直不堪回首。”
“不蠢,”裴珩之认真地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傅东倪权当他是在给她面子,没当回事,随意转移话题道:“吃饭时,你妈妈说你叛逆,我刚才想了半天,也没想象出来你叛逆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裴珩之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他轻声说:“那都是大四时候的事了。”
“在这之前呢?”傅东倪问,“没有叛逆过吗?”
裴珩之极轻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下头:“他们将我的未来都规划好了,我只需要按照他们的标准走就行,在上高中前,其实我对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后来……”
傅东倪:“后来怎么?”
“后来我高中时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她喂我吃了一颗很甜的糖,从那天起,我有了自己渴望追逐的目标。”
裴珩之搭在装订页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思绪飘得很远。
他还和傅东倪做同桌那会儿,迎来开学第一次摸底考,那时他刚分化成Omega不久,整个人还处于分化带来的冲击和不适中,生平第一次他在大型考试中考砸了,没有保住第一的名头。
成绩表发下来那天,他回家去找家长签字,裴正和苏岚各自训了他一次,前者撕了他的卷子,后者罚他不许吃晚饭,在房间里面壁思过。
第二天体育课,烈阳正热,各种各样的身体不适和心理不适几乎冲垮了他。
体育老师叫大家一起跑圈,他却浑身发冷,脑子一阵恍惚。
往后倒下时,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感传来,一双单薄却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
傅东倪的肩膀贴着他的背脊,她呼吸起伏,身上有微凉的水汽感,从他皮肤上的毛孔渗透进去,将他所有的焦躁和难过奇异般地一一抚平。
“老师!有同学晕倒了!”
说话时,她的声音清越动听。
体育老师当机立断:“有可能是低血糖,来个同学送他去医务室!”
然后他便感觉到傅东倪背起了他,一路往医务室跑。
跑着跑着她又忽然停下,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轻轻塞进了他嘴里,同时传来的还有她低喃的嗓音:“低血糖的话,吃糖应该能缓解吧,不管了,喂了再说……”
荔枝糖香甜的味道在他口腔蔓延,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以至于那一刻她背着他奔跑,迎着逆风和热浪,一往无前的场景,让他格外想哭。
那一刻他终于有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她。
裴珩之深深地望着傅东倪,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笑意:“所以报考大学时我遵从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希望我念星大,在化学、计算机专业里选一样,但我没听,志愿填的帝军大,专业报的机甲设计。”
“一颗糖就能让你记这么久,你未免也太好哄了,”傅东倪啧了声,“说不定那个给你糖的家伙早就忘了。”
裴珩之知道她忘了。
换了同桌后,她几乎都没怎么找他说过话。
“没关系,”他说,“我记得就行。”
裴珩之的语调再正常不过,傅东倪却不知怎的从里头听出了一丝可怜。
他讲的这些之于她,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小事,除非触及底线,傅蕴和林霖都会给她最大范围内的选择自由。
没想到她的习以为常,对他来说却是凤毛麟角。
越是深想,越可怜得让她忍不住想摸摸他,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傅东倪这种爱怜混杂着侵略的目光让裴珩之的思绪异常迟缓,他看见她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而后沿着唇线不轻不重地按压,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声音,这股原动力让他不知不觉张开嘴,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她的手指。
傅东倪愣了愣,没收回手,反而眯了眯眼,轻笑了一声:“好吃吗?”
裴珩之听到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禁脸一红,不吭声了。
傅东倪哪儿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饭桌上他撩拨她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
“跟那颗糖比起来,”她继续问,“哪个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