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地方她才知道,林萨似乎并不想和她单独坐下来随意谈一谈,而是组了一个饭局。
傅东倪刚走到包厢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恼怒掺杂着呵斥的声音。
大约是在等她,包厢门半掩着,并没有关严实,她轻易就看到了包厢里的景象。
“不就是让你给李总敬杯酒吗,怎么,之前喝得,现在喝不得?”林萨显然心情不好,语气冷到了极点。
“抱歉,最近胃实在不舒服。”
接话的人背对着包厢门,声音有些低,但傅东倪还是听出来,这人是白焰。
“胃不舒服那你今晚还非跟来干什么?”林萨语带不满,“替我得罪人?还不赶快给李总好好道歉!”
白焰不说话了。
静了两秒后,他攥紧拳,还是挪开椅子,站在对面那名肥头大耳的男人面前,很深地弯下了腰:“李总,对不起。”
“林总也不必生气,Omega嘛,咱们得多怜惜怜惜,”被称为李总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扶了把白焰的手臂,“不喝酒可以,今晚你坐我旁边,就负责给我倒酒好吧?刚才你拂我面子的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
白焰不动声色地扭开了男人的触碰,他似乎在想事情,一时没有应答。
等他再想开口时,那边的林萨反而先惊讶出声:“傅上将,你来了怎么就站在外边儿呢?”
听到这话,白焰脸色突变,他猛地一回头,和傅东倪晦涩难辨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旁边的李总见此,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林总,我还当你身边这个Omega多有骨气呢,没想到傅上将一出现,这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我们这把老骨头,和傅上将这种年轻有为的Alpha比,确实是比不过啊。”
林萨闻言,也有点尴尬。
军方对新型传感器的需求量很大,只靠武器集团,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全部产出的,所以今晚她请的这几位都是帝国各军工集团的领头人物,几乎个个都不好得罪。
傅东倪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林萨权衡一番之后,堆起笑道:“李总哪里的话,”随后又朝白焰使了个眼色,“你,坐到李总旁边去。”
白焰恍若未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动不动,仿佛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林萨没叫动他,面子上更加过不去,顿时怒从中起,几个跨步走过去,一脚踹在了白焰腹部上:“我他妈叫你坐过去,你耳朵聋了是吧!”
这一脚下去,白焰整个人都磕在了后面的餐架上。
傅东倪见到这一幕,双拳握紧,骨节都绷得青白。
她望着倒地的白焰,不断在心底祈祷——
打回去,打回去。
比起白焰和她分手,傅东倪发现自己更加不能接受白焰从前不屈的脊骨被人一寸一寸地折断。
然而白焰却像失了魂一样,只是缓慢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更荒谬的是,他疼得脸白如纸,连肩膀都在发抖,却还不忘对林萨和那个李总道歉:“对不起,让大家扫兴了。”
说完,他冷汗直冒,捂着痉挛的腹部,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林总,我真的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白焰走到门口,傅东倪就站在那里,他出不去,在看到对方没有让开的意思后,他睫毛颤了颤,深吸一口气:“劳烦傅上将让一让。”
傅东倪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他,复杂而不可置信的情绪在眼底翻涌滚动。
白焰见到她的目光,勉强维持的表情一下就绷不住了,他用一种像哭一样的声音,很低很低地说:“别看我,求你了。”
傅东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让杨星梧挡住包厢里那群诧异的人,转身大步往外走:“你跟我过来。”
白焰顿了几秒,才认命似的跟上了她的脚步。
到了四下无人的角落处,傅东倪点了根烟,在烟雾漫上来时,她压着火气,咬着牙质问道:“你明知道我要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白焰面无血色,桃花眼空洞无神。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被傅东倪撞见刚才屈辱的场景,遮掩这么久,可他最狼狈,最不堪的姿态还是被她看到了。
呆了许久,他才浑浑噩噩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密封瓶:“我本来是想给你送这个的。”
傅东倪看清了上面的标签。
是瑞奇星第六区舰队指挥官叶启的,变异后的血样。
她以为叶启的尸体早已经被席延销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东倪冷声问。
白焰惨淡地扯了扯唇角,大脑麻木到连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都不知道:“傅一,你用不着对我这么防备,我不是站在你对立面的人。”
第37章 玄机05 5.26(修)
傅东倪再度点燃一根烟, 五官被缭绕的烟雾熏得有些看不清。
她没接白焰手中的玻璃密封瓶。
静了好一会儿,才半眯着眼睛,嗤出一声:“白焰, 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可笑吗?”
白焰当做没听见她语气里的讥诮, 呼吸轻得几不可闻:“如果你想知道叶启等人为什么会被虫族寄生,那么现在只有这瓶血样能给你答案。我还查到, ”他收紧握着密封瓶的手,哑声道, “叶启和他副官操纵的机甲类型都是信息素感应机甲。”
听到这话, 傅东倪瞳孔微缩:“怎么会?他们不都是Beta吗?”
军方登记的性别不会出错, 她也听说过叶启是机甲操纵好手, 但没有亲眼见到,她一直以为叶启使用的都是普通传感控制的机甲。
一个Beta, 在信息素天生稀薄的情况,怎么可能启动信息素感应机甲?
“我也很想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白焰苦涩道,“我的处境能做的只有从林萨手中拿到叶启的血样, 至于其他的, 还得你自己去调查了。”
傅东倪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沉默两秒, 她嘴唇动了动:“你既然不为林萨做事, 为什么一直待在武器集团?”
白焰很轻地笑了一声, 像是终于从刚才的崩溃中平复, 他眼神恍惚了下,不知望着何处,漆黑的瞳孔有种很深的缥缈感:“傅一, 你知道谢漾吗?”
傅东倪眼皮一跳。
这两个字太敏感,尤其是从白焰的口中提起,更让她觉得背脊生寒。
傅东倪厉声问:“你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白焰没有回答,他也为自己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猩红的火光闪烁,像他湿润的眼眸:“距离他出狱的日子,还有五天。九月十三号那天,你应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傅东倪哑然。
白焰用手背揉了两下仍在抽疼的小腹,声音压得很低:“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傅东倪被他接连的一番话弄得脑子一片乱麻:“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打算从警方手里带走谢漾,无非是因为想从他那里得知当年傅元帅在卡流斯星到底发生了什么,”白焰说,“如果你答应我,将他救出来后,放他一条生路……”
他眼睑低垂,语气听上去平静不少,有些认命般的平静:“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傅东倪被这句话冲击得身形摇晃一瞬,近乎错愕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当年就知道卡流斯之战的真相?”
她握紧拳,烟在她掌心被捏得粉碎,皮肉将烟火按灭,烫出一块烧焦的伤点,她像是感觉不到疼,胸口剧烈起伏:“白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会知道谢漾的存在,你和他什么关系?他被关了四年,任何人不准探视,所以你四年前就认识他了?”
傅东倪调查过谢漾的资料,他只是傅蕴统领的舰队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参谋而已,出身与履历都找不到半点和白焰挂钩的地方。
“我说了,”白焰缓缓抬起头,桃花眼沉缓地眨了一下,眼底湿雾雪亮,“你答应我救他出来,然后放他走,我就告诉你一切。”
他没等她回答,伸出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烟头余热未消,他用指腹轻轻抚过她手心发红的圆点:“傅一,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的梦想吗?”
傅东倪忘不了。
那是高中毕业的那天,塑胶跑道散发着夏季的余热,蝉鸣声声,烟霞煞是动人。
她和白焰坐在学校后山的石碓上,约好了最后看一次附中的夕阳。
他们的手握得紧紧的,哪怕热得手心满是汗渍也不愿松开。
白焰眉眼张扬,眸色潋滟,他指着那轮半掩的流心蛋黄似的夕阳,笑得很明媚:“等我考上了帝军大,我一定要做一位令人敬佩的指挥官,我要厚朴星的平民们不再饱受虫族的侵略,我要他们每天都能安稳生活,每天都能像这样惬意地看夕阳落幕。”
傅东倪笑他:“你这梦想好像有点天真。”
白焰不满地睨了她一眼:“哪里天真了?”
傅东倪懒散勾唇,倒不是故意泼他冷水:“厚朴星不仅资源缺乏,还有那么多从各星球流放过去的穷凶极恶之辈,军队过去都不好管,再说它的地理位置也决定了那里不可能远离战火纷争,要想做到你刚才说的那些,知道得下多少心血么?”
“可是,”白焰不服气,“厚朴星的第一任领主将其命名为hope,本身就是取希望之星的意思啊,我相信这个名字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掰过傅东倪的脸,认真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傅东倪挑眉:“赌什么?”
“就赌有朝一日,我的梦想能不能实现,我押能,”白焰粲然一笑,黑眸熠熠发光,笃定地说,“傅一,我觉得你输定了。”
……
记忆中白焰鲜活的眉眼和面前这个伶仃瘦削的Omega重合,细细看去,却又判若两人。
如果是曾经的白焰,一定拼了命也舍不得放弃他的骄傲和梦想。
傅东倪听见他吸了吸鼻子,低声笑了:“你在厚朴星建了战略要塞,你将它慢慢变好,让那么多流离失所的孩子从此有书可读,也有了和命运抗争的权利。”
傅东倪面无表情,抽回手:“不是为了你。”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白焰弯了弯唇,“我没做到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呢,那个赌也算我赢了吧?”
傅东倪一言不发。
“这么说来,至少你欠我一个还未兑现的赌注,”指尖的烟燃尽,他周身浸在沉重的黑暗里,语气带了些哀求,“傅一,我用所有的这些,换谢漾的一条命,可以吗?”
-
傅东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包厢。
直到进包厢的前一刻,她还在回忆白焰刚才说的那些话。
林萨见到她,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些,连忙迎着她在座位上坐下:“怎么样,傅上将和白焰聊得还开心吧?您放心,我已经和李总这边说好了,如果您当真喜欢,只要您一句话,我就多遣白焰私底下和您走动走动。”
旁边那个李总也适时应声:“傅上将要的Omega,我当然愿意成人之美。”
话音坠地,傅东倪的思绪才终于拉回来,她掀了掀眼皮:“林总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林萨没想到傅东倪是这个反应,一时怔了怔,忽地又想到这位年轻上将还是新婚,她心思很快转了个弯儿:“是我疏忽了,傅上将日理万机,想必私底下的空闲时间也少,那要不这样吧,上将觉得合适的时候,就给我助理拨个通讯,约在明面上,保证您家里那位发现不了。”
傅东倪下颌绷紧,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你经常让他和人私底下走动?”
林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意,只道傅东倪喜欢干净的,于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然没有。这些年问我要他的确实不少,我可都没同意,这小子性子野,眼光高,有自己一套做事方式,我留他在身边,原本就是想多培养培养他,但今晚冲他看您那眼神,我就知道,这小子恐怕留不住了。”
“留得住。”傅东倪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站起身,目光如炬,“刚才忘了说,今晚我来此,本来就不是为了和各位签订单合同的。”
林萨脸色也变了:“傅上将什么意思?”
傅东倪拉开椅子:“这个项目是我负责,我有权将它暂时中止。”
“至于以后还继不继续,”她居高临下地睨着林萨,“以后再说,今晚恕不奉陪。”
“傅东倪,”林萨冷笑着喊住她,“席元帅知道你擅作主张吗?”
傅东倪听着她话里的威胁,差点笑了:“出了昨晚的事,席延现在应该自顾不暇吧?”
“倒是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恶意殴打重伤Omega——”
她眼神冰冷,朝林萨走了两步,硬底军靴在铺了羊绒地毯的地板上点了点,随即抬起长腿,狠狠一脚朝她肚子的位置踹了过去,是和刚才分毫不差的位置:“这在帝国,是严重违法行为。”
林萨经不住她这不留情面的一脚,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踹得从座椅上倒翻了过去,瘫在地上丝丝抽气。
见到这一幕,其余人几乎目瞪口呆。
“杨副官!”
“在!”
傅东倪看也未再看林萨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语气凌厉地吩咐:“将林萨绑起来送去警务总署,告诉褚云阳,此人殴打Omega证据确凿,我亲眼所见,让他务必按法律拘留。”
杨星梧敬了个礼:“是!”
走出星城会馆,闷热的风扑面而来。
傅东倪摸出白焰给她的那个密封瓶,指腹在上面的标签处缓缓摩挲了两下。
汹涌而纷杂的思绪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她沉如冰湖的湛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想了想,她给裴珩之拨了个通讯:“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