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想哭，是已经哭了。
晶莹的眼泪沿着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被泥土吸收。
呜呜呜……妈妈，在在怕怕……
嘴被堵住无法说话，小在在只能在心底嚎啕大哭，宣泄着那无尽的恐惧。
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旁边的动静声突然停止了，紧接着一道略微嘶哑的耳熟声音响起：“你醒了？”
未免被人发现，对方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但小在在还是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漂亮哥哥？
她瞪圆了一双泪眼朦胧的大眼睛，有些惊讶，混杂着一点点喜意。
不得不说，能在这种陌生又恐怖的环境里，遇见一个认识的人，哪怕并不怎么熟悉，但也对于小在在濒临崩溃的情绪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
她逐渐平静下来，呜呜两声，表示自己是醒着的。
“等一下。”
顾叶舟说完之后，就尽力挪了挪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躺下来，跟小在在并排，两人面对面，瞳孔中都倒映着对方的模样。
一个比一个狼狈。
现在还是白天，他们似乎被关在一个很破旧的屋子里。
灿金色的阳光费力地挤过土墙裂缝间的空隙，一缕缕地照射进来，倾撒在昏暗的屋内，给被关在屋里的孩子们带来一点点亮色。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昏暗的色调。
小在在看见，漂亮哥哥也跟自己一样，被结实的麻绳五花大绑着，唯一不同的是对方嘴上没被东西堵住。
也许之前是有的，但不知道被他用什么办法给弄掉了。
“不要动，嘴巴被松开后也忍一定要住，不要发出太大声音，坏人就在外面，你出声的话，会把他们引过来的。”
顾叶舟不放心地仔细叮嘱小在在，直到看见小在在乖乖点头之后，这才费力地转过身，又像一条毛毛虫似地在地上蠕动，一点点往上挪，将被束缚在背后的双手调整到能够到小在在嘴巴的角度，摸索着去抓她嘴巴里的破布块。
其实那根本不是布。
这年头的布多贵啊，人贩子怎么可能会拿布去堵一群货物的嘴？
塞在小在在嘴巴里的是一团用大片叶子加杂草团起来的东西。
小在在闭着眼，感受着一双略带凉意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索了两下，最后找到她嘴巴的位置，一点点帮她把嘴里的杂草抽出去。
顾叶舟努力了很久，总算抽出大半杂草。
而感觉嘴巴没一开始被撑得那么难受的小在在也尝试着用舌头一顶，噗地一下，吐出了嘴巴里的玩意儿。
舌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苦涩，小在在皱巴起小脸。
那是被她咬碎的植物汁水。
“你好了吗？”顾叶舟小小声地问，声音比气音还小声，也亏得屋内及其安静，不然小在在还不一定能听得清。
“好了。”小在在也小小声地回答，小奶音不复以前的清亮，微微嘶哑，还带着点害怕的哭腔。
听出身后那个小妹妹声音里的异样，顾叶舟耐心地安抚她的情绪：“先别哭，你不要害怕，哥哥会带你逃出去，你不想回家吗？”
“想，在在想要哥哥。”
也不知道是被‘哥哥’这两个熟悉的字眼给安慰了，还是被‘回家’给诱惑了，小在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眼泪给憋回去。
“现在你听我说，看到我手上的绳子了吗？”顾叶舟一步步耐心引导着小在在。
“看到了。”
已经完全适应昏暗环境的强大视力发挥了作用，让屋内的一切都在小在在眼中纤毫毕现，包括紧紧束缚住顾叶舟双手的绳索。
她看见了上头有被摩擦挣动的痕迹，其实绳扣已经微微松动，相信再多努力一会儿，不用她的帮助，漂亮哥哥也能自己挣开绳子的束缚。
“用你的牙齿，帮我把绳子解开。”
小在在没说话，她直接凑过脑袋，对准了那松动绳扣用力一咬一扯，就拉开了绳子上的结。
手腕一松，顾叶舟连忙挣扎几下，将身上的绳子全部脱下来，然后爬起身，转头回来给小在在解绑。
终于不用再被五花大绑，小在在舒服了很多。
她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还是察觉全身都疼，特别是脑袋，后面好像肿起一个包，应该是之前被坏蛋甩开的时候磕碰到了，这也是导致她昏迷的原因。
“过来。”顾叶舟拉着小在在的小手，带着她一起躲到后头的孩子堆里。
也是这时候小在在才发现，原来屋里不止她跟顾叶舟两个孩子，还有一些同样被绑着丢在地上的孩子正昏迷着。
清醒的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刚刚开了个口，就被顾叶舟眼疾手快地捂住：“别说话。”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紧闭的屋门大开，两个大汉一手提留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大步走进来，将他们随意丢在地上。
丢完孩子后，两人也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处说话。
“老三，你说老大最近是不是太冒进了，咱们这一下子抓了那么多孩子过来，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上回那个村子的人，可还在到处找我们呢！”身材偏瘦一点的那个男人怀着点担忧地说。
【他总觉得很不安啊，要不这一票干完之后，拿了钱回老家躲个几年？避避风头。】
那个被叫做老三的高壮大汉闷声道：“老大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老大说了，这票要干个大的，好好赚上一笔，这样他们才有钱回家娶媳妇儿。】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道低沉狠厉的嗓音传来：“你们两个都磨磨唧唧地在这里干什么呢？赶紧地，把门关上出来吃饭了！”
那个卖糖吸引孩子的大叔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小在在瞧见了他的模样，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原来他就是这群人贩子的老大。
“哦，好。”被训斥的两人连忙唯唯诺诺地应着，转身跟着老大离开，顺手将屋门关上。
大门阻挡了阳光，屋内重新变得昏暗，没人发觉，躲藏在角落里的小在在眸中划过一缕金芒。
“你看到了什么？”突地，身边传来了顾叶舟的声音。
小在在一惊，吓得浑身僵硬，犹如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一动不敢动。
顾叶舟似无所觉，还在继续说：“刚刚他们开门的时候，你有没有瞧见外头的模样，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原来是问这个。
小在在松了口气，老实地摇摇头。
见状，顾叶舟也没怎么失望。
身边的小妹妹瞧起来小小一只，都不知道有没有四岁大，这个年纪肯定很少被家长带出门，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可过了会儿，他听见小妹妹细细软软的小奶音犹豫地响起：“那些坏蛋，晚上就要把我们运走拿去卖掉了。”
“你怎么知道？”顾叶舟讶然。
“我……我看见了。”小在在说。
妈妈说，秘密需要守护，但当遇到生命危机的时候，什么秘密都是虚的，只有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小在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跟眼前唯一能帮助自己的小哥哥坦白秘密。
惊讶只是一会儿的事，回过神来，顾叶舟还是有些发愁：“你就算能读出别人脸上的心思也没用啊，又不能控制别人的心思，他们晚上还是会把我们拉去卖掉，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得想办法逃跑。”
“可是……怎么跑？”小在在一脸迷茫。
这道问题对她来说已经严重超纲了。
顾叶舟没回答，他在打量屋内的环境。
这是一间极其封闭的屋子，四面无窗，只有中间一扇唯一的门可以用来出入，可门外有人贩子守着，根本出不去。
凿墙开洞跑出去？
墙面是用最劣质的土砖建起来的，倒是很好凿，问题是他们两个小孩子力气小，也没工具，而且凿墙动静太大，会引来人贩子的。
顾叶舟思考半天，都没能找到一个可行的逃跑办法。
他就地坐下，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只能等了。”
等到晚上人贩子要来把他们运走的时候，再想办法逃离，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不被束缚的手脚。
而人贩子不知道这一点。
小在在歪歪脑袋，倒是没有顾叶舟想得那么多。
见漂亮哥哥坐下了，她也凑过去紧挨着人家坐，还自觉地往人家怀里钻了钻，让他抱着自己，取暖。
初春的天儿还是有些冷，地上更是寒凉。
小家伙挨不住冻，本能地寻找热源。
被怀里自来熟的奶团子惊呆了一下，本不适应别人靠近的顾叶舟察觉到对方的微微颤抖，便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无声地将怀里的小身躯给抱紧了些。
抱着抱着，可能是怀里的小身子太过于温暖，也可能是经历一番惊吓和挣扎太过劳累。
说到底，顾叶舟今年也才十岁，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根本受不住，很快就渐渐模糊了意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小在在也窝在对方怀里熟睡。
梦里，她还留着泪，小小声地念叨着：“妈妈，奶奶，哥哥，爸爸……”
*
五坡公社，街道派出所。
“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眼见着几位警察同志从外头走进来，宁奶奶满含希翼地问道。
那两位年轻的警察面对老奶奶这么期盼的目光，纷纷愧疚地垂下眼，微微摇了摇头，遗憾道：“还没消息。”
一听这话，希望当场破碎，宁奶奶崩溃了。
“同志，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孙女啊，她还这么小，不能就被那些丧良心的东西给毁了一辈子啊！”
她跪在地上，一边求警察帮助，一边大声哭嚎。
“老人家，老人家您快点起来。”
旁边的警察都被宁奶奶给吓了一跳，连忙凑上来搀扶她：“我们的人还在外面全力搜寻，一定会努力将那伙子人贩子给抓捕归案，把孩子给您找到，您先起来，别这样……”
派出所不仅只有宁奶奶一家丢了孩子的人在，基本上整个陈家村里丢了孩子的人都来了，包括村长。
村长家的小花倒是没丢，因为小在在最后那一咬，她侥幸逃脱了。
但是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人贩子都明目张胆到公然跑来村子里抢孩子了，这事绝对不能容忍！
所以村长气势汹汹地领着村里的一半壮劳力，跟着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一起出来，一边找孩子，一边去派出所报案。
接到报案，派出所的警察们也很是震动。
立马派出警力帮忙搜寻。
这才一天不到，人贩子不可能带着那么多孩子跑多远，肯定还在这一片地儿的什么地方藏着。
“奶奶，妹妹会回来吗？”宁轩抓着宁奶奶的手，双眼通红，含着哭腔问。
他跟二哥都被留在派出所里陪着奶奶等消息，大哥跟妈妈出去帮忙找人。
可是都已经从天亮找到天黑，还是没能见到一星半点的人影。
有些等消息等到绝望的人家，已经开始低低抽泣起来了。
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逐渐蔓延全场。
宁奶奶坐在凳子上，双眼失神地盯着派出所门口处瞧，似乎这样就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家乖巧可爱的小孙女被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回来后的小家伙可能会被吓得扑在她怀里一边哭，一边求安慰，也可能会奶呼呼地腻歪过来，抱着她撒娇，可怜兮兮地说着她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闹着要奶奶给好吃的才能哄好。
太多太多的设想了，以至于宁奶奶眼前竟渐渐被泪水迷蒙了起来，丢了魂，失了魄。
连听到孙子的问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呆呆地盯着，瞧着。
而得不到奶奶回应的宁轩一时无措，见此，宁航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坚定地说：“妹妹会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弟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天都黑了。
苏欣妍还在外头冒着寒风，到处跟着警察寻找孩子的踪迹。
她脸色白得吓人，双眼睁得老大，血丝遍布，显得格外狰狞，头发更是散乱得跟疯婆子没什么两样。
女儿被抓走的那一瞬间，其实苏欣妍已经和其他听见动静的村民们赶来了。
可偏偏就是晚了那么一步。
就那么一步！
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一群恶徒生生抓走，却再怎么拼命地追，再怎么拼命地跑，都追赶不上。
渐渐看着人骑着车，消失在她的视野间。
那一瞬间的绝望，让苏欣妍发出凄厉的悲鸣。
仿若母兽痛失幼崽的疯狂。
她曾经差点晕倒，也许晕了，失去了意识，就再也不用承受这种心脏撕裂的剧痛，可是她不能，苏欣妍死死地咬着牙强撑着。
她的女儿还等待着妈妈去救她，在见到孩子之前，她绝对不能倒下！
抹了一把眼泪，苏欣妍继续挨家挨户地寻找。
*
“老大，外头好多人都在找我们，怎么办？”
屋外传来焦急的交谈声。
小在在跟顾叶舟无声地睁开眼，竖起耳朵偷听。
“要不我们再多等两天吧，等避过这一阵的风头再把这些货物运送出去卖掉？”老二提议道。
“不行。”老大沉声否决：“拖得越久，越容易夜长梦多。”
“那怎么办？”其他人显然也没料到外头那么大阵仗，都慌了。
以前那些乡下人丢了孩子不都自认倒霉，不了了之吗？
顶多就不死心地出去找两天，但那时候他们早就带着拐来的货物远走高飞了，根本不怕被抓到。
可这次这些人怎么这么难缠？
不仅第一时间报警，封锁所有出城镇的路不说，还出动了这么多人挨家挨户地搜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