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十分坦然:“外面宴会散了,到处都有人。除梦魇兽的动作太大,我不适宜出面。”
“一派胡言。”李朝歌用力盯着顾明恪,道,“以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悄悄解决这件事。”
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方式把李朝歌唤醒,然后让她去杀梦魇兽?他根本不必舍近求远,大费周折。
顾明恪没有挣扎,点头认了:“是。”
他有第二个选择,甚至更好,但是他没选。
李朝歌又愤怒又震惊,其中还夹杂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慌张:“为什么?”
顾明恪深深盯着李朝歌,眼眸深处似乎有暗光浮动:“我想验证一件事情。”
李朝歌不知不觉屏住呼吸:“验证什么?”
顾明恪似乎叹了口气,低声道:“傻丫头。你知道梦魇兽挑中猎物后,是怎么选择梦境之主的吗?”
李朝歌莫名觉得不对劲,她怀着警惕,问:“怎么选的?”
“它选的是猎物心仪之人。”顾明恪看着她,眼神中仿佛有湖光山色,又仿佛只有李朝歌的倒影,“唯有真心所爱之人,才会因对方喜而喜,因对方悲而悲,才会愿意为了对方,和梦魇兽做交易。”
李朝歌整个人都怔住了。梦到的竟然是喜欢的人?那她,梦到了顾明恪?
顾明恪继续道:“你有心仪之人,且感情是真的,并没有停留在身体皮相。那个人是我。”
真是可喜可贺,她对他的喜欢没有停留在外貌。李朝歌脑子发昏,仿佛浑身都热起来:“你……谁说是你了?”
顾明恪像看一个被戳破了心思而胡搅蛮缠的孩子一样,徐徐道:“是我把你唤醒的。”
是啊,顾明恪刚刚说了那么多,很多线索都在隐隐印证,李朝歌早就该反应过来的。但是她被这个惊雷炸的慌了神,竟然没有把这些话联系起来。
她心有私情,还被本人当面戳穿,李朝歌手足无措,窘迫到极致忽然自暴自弃。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坦然地看着顾明恪:“那你打算如何?”
“婚都成了,还能怎么样。”顾明恪静静道,“正好,不用和离了。”
饶是李朝歌准备了各种情况,也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顾明恪见她一脸怀疑的模样,笑了笑,将她肩膀上的头发整理到身后:“都说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会梦到真心以待的人,那出于同样的道理,对方才可以把你唤醒。”
李朝歌顿住了,理解不了顾明恪在说什么。顾明恪抚过她的长发,俯身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第139章 梦魇
李朝歌亲眼看着顾明恪逼近,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最后,额头印上一个柔软沁凉的触感。
明明刚才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是都不及现在, 他轻轻印在她眉心, 远比接吻更让她心动。
顾明恪的唇很快就离开, 浅尝辄止,没多少情欲味道, 却让人无比安心。他坐回床边, 目光依然柔和又从容,像是一坛陈年佳酿, 几乎要醉到人心里头。
李朝歌手紧紧捏住衣摆, 她几次想要说什么, 话到嘴边都无法出口。最终,她鼓起勇气,说:“可是……”
顾明恪伸手, 止住她的话:“我知道。”
李朝歌不确定地看着他, 目光中谨慎小心:“那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吗?顾明恪不知道, 但是他走到这一步,一切皆出于本心。无论这是谁的劫数,顾明恪都认了。
顾明恪微笑, 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没关系。”
李朝歌长松一口气, 牡丹和杨华的先例就在眼前,李朝歌还真怕会影响到顾明恪。既然他说没关系,那就不成问题。
李朝歌瞬间放了心,她问:“梦魇兽在哪儿,我们去解决梦魇兽吧。”
顾明恪点头:“好。”
李常乐今夜总是犯困, 她早早告了假,回宫殿休息。她睡在床上,梦到边塞黄沙滚滚,裴纪安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好几次险些丧命。
李常乐眉毛紧紧皱着,口中不断喃喃不要。守夜的宫女听到,慌忙进来叫李常乐:“广宁公主,您怎么了?公主,您醒醒!”
然而李常乐无论怎么摇晃都不醒,宫女终于发现不对了,她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广宁公主不像是普通梦魇,宫女直觉该叫太医,但是现在夜已深,叫御医来兴师动众,说不定还会惊扰女皇。为一个噩梦惊动女皇……
宫女犹豫不定,正在她为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宫女回头,见李朝歌大步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慌张的侍女。
顾明恪停在外面,并没有进来,但即便同是公主,也没有夜闯李常乐香闺的道理。李常乐的侍女试图阻拦:“盛元公主,广宁公主已经睡了,您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李朝歌不理会喋喋不休的侍女,她目光穿越床帐,一眼就看到李常乐睡得很不安稳,明显是陷入梦魇的样子。李朝歌沉着脸,说道:“她被妖怪困在梦中,再不救就晚了。”
一听妖怪,所有侍女都吓了一跳。守夜宫女心里也狠狠一哆嗦,不知为何直接就信了。
李朝歌的威信无人敢轻视,她一说妖怪,无论嬷嬷还是宫女都安静了。李朝歌看向守夜的宫女,问:“她这样多久了?”
守夜宫女答得磕磕巴巴:“奴婢不知道。广宁公主从戌时二刻回来就睡了,奴婢在外面听到声音,进来查看,就发现公主在说梦话。”
戌时二刻,李朝歌默默算时间,道:“你们都让开。”
宫女们不敢耽误,连忙散到门外。李朝歌抽出潜渊剑,剑身锋利尖锐,隐隐散发着红光。李朝歌看了眼床帐后的李常乐,忽然毫无预兆朝窗外的树木刺去。
这株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李朝歌一剑穿透树干,明明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被剑刺穿的地方却悠悠散出来一股紫雾。李朝歌在树干上踢了一脚,借着力道拔剑,一剑将紫雾削成两半。
紫气如同被砍痛了一般,立即钻入土地,很快不见踪影。李朝歌皱眉,喃喃自语:“这就没了?”
宫殿里传来宫女的声音,夹杂着各种惊慌的喊叫:“公主醒了,快去取水……”
李朝歌绕着树干寻找梦魇兽本体,它们能闹出这么大阵仗,能耐绝不止那一小缕紫雾。顾明恪站在宫殿外等李朝歌,他似有所感,看向地面,忽然眼神一凝。
不好,梦魇兽本体不在这里,还有其他人中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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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歌走后,张彦之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李朝歌回来。他不死心,干脆追出去看。
结果,看到了李朝歌和顾明恪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她还穿着原来那身白色骑装,并没有去换衣服。
她只是不想回去见他。
张彦之顿生黯然,这时候顾明恪发现他了,顾明恪抱着李朝歌离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张彦之明知道顾明恪抱着李朝歌回去做什么,却无力阻拦。他们两人是夫妻,一见钟情,天作之合,是宫闱内外人人称赞的佳偶,张彦之算什么?
张彦之没有心情再回宴会上赔笑,干脆回自己的房间清净。他回来后不久,就睡着了。
他又做了这个梦,又梦到了李朝歌。梦里的时间是倒着走的,他看到她褪下镇妖司服饰,变成一个刚进入东都、举目不识的年轻少女。在宫廷宴会上,她看到了一个青衣郎君,少年对她远远一笑,李朝歌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是她和裴纪安孽缘的开始,不知道梦里的裴纪安会不会后悔自己在那日穿了青衣,和李朝歌打了招呼。可是张彦之却非常后悔,他也喜欢穿青色的衣服,他也喜欢读书弹琴,若是没有顾明恪,是不是他也有机会?
时间再往后退,张彦之看到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公主的年少时光。张彦之早就觉得李朝歌和他见过的闺秀贵女不一样,她一点都不娇气,也从来不颐指气使,坦荡的像是山间清风,侠义而自强。
她年少时,也像一缕风一样穿梭在山野间。张彦之看到她第一次打猎,第一次握剑,第一次练轻功,第一次扎马步……好几次他都握紧了拳头,可是李朝歌每次都化险为夷,老虎、巨鹰、毒蛇,再匪夷所思的对手,都比不过她的成长速度。
张彦之也着实佩服,她的养父兼师父,到底是个什么鬼才。把睡着的孩子扔到老虎窝,也亏他想得出来。
时间慢慢到了七岁,她成了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小时候的李朝歌毫无成年后的英气,她脸颊圆圆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即便穿着粗布衣服都漂亮的如同年画。她的师父好几次被人认为是人贩子,也不怪别人误会,他这样一个粗糙邋遢的酒鬼,实在不像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娃。
李朝歌小时候总喜欢哭,她的师父一边骂她,一边给她找吃的。那时候她还不适应民间的生活,穿衣服会被衣料蹭破皮,吃烙饼会被粗面划到嗓子,稍有不胜意就包着眼泪哭。张彦之看着那个发髻乱糟糟的小姑娘,实在不能相信,她长大后,会成为一个能一脚把猛虎踹飞一丈的大杀器。
又一年过去了,她退回了六岁,师父从她身边消失。她穿着精美的红色襦裙,扎着讲究的元宝髻。她淹没在洪流中,四周都是杀红了眼的乱兵和怪兽,李朝歌跌跌撞撞,不断哭喊着“阿娘”“父皇”。
张彦之心脏猛地紧缩,不应该的,她不应该经历这些。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一无是处,也不应当经历人间疾苦。她这次一走丢就是十年,后面即便回去了,属于她的亲人、朋友乃至婚姻,全部变了味。张彦之知道她之后的人生并不幸福,她和亲人反目成仇,和她的丈夫两地分居,她拥有强大的武力,可是她所做的事情却违背她的良知和师父的教导,她一边痛苦,一边背负着骂名踽踽独行。
一切错误,皆起于这次战乱。如果她没有走丢,她的一生,本来该像李常乐那样繁华锦绣,无忧无虑,骄纵无脑得理直气壮。
梦中似乎有人唤他,只要张彦之答应条件,对方就可以帮助他改变这一切。李朝歌可以平平安安地在宫中长大,多年后,李朝歌纵马游街时,或许会像看中顾明恪那样看中张彦之,当街将人抢回去。
张彦之脑海中纷纷扰扰,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周围的时空继续往后退。张彦之心中有一个地方不断蛊惑他,似乎只要他答应,一切都将不同。
张彦之张口,正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寒气。天空仿佛被什么东西划开一条缝,大地像融化的冰层一样快速开裂,地面上覆上寒霜。树木、乱兵、宫廷车队变成碎片,纷纷朝下塌陷,张彦之也骤然失重,掉落到无尽的深渊中。
张彦之被坠落感吓醒,骤然睁开眼睛。他床前萦绕着一股紫雾,仿佛被什么东西打中,重重地摔出去。紫色雾气噼里啪啦带倒了一地摆设,外面人听到声音,飞快朝这个方向奔来。
“五郎,您怎么了?”
侍从们吵吵嚷嚷冲进来,看到地上缠绕成一团的紫雾,都吓得呆愣原地。紫雾慢慢凝聚成一副兽骨,它甩了甩头,突然用力朝张彦之的方向冲来。
那副兽骨阴冷苍白,双眼空洞,关节上缠绕着黑紫色的雾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东西。它一眨眼就冲到床前,行动间掀起一阵风,吹开了床幔。
青纱飞舞,张彦之瞪大眼睛,他明知道该躲开,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他眼睁睁看着尖锐阴森的角骨逼近,仿佛都能想象到这只角刺穿他喉咙的感觉。
张彦之都准备好闭上双眼,忽然身前落下一道影子,铮然一声重击从耳边炸开。李朝歌用剑抵住梦魇兽的独角,梦魇兽用足了力气往前顶,李朝歌身姿突然微微一闪,站到侧面。梦魇兽失去了支撑,本能往前冲,李朝歌左手如灵蛇一般,灵活地从梦魇兽的头骨上穿过,握住它的独角,同时膝盖重重抬起,左手配合地往旁边一扭。
咔嚓一声,张彦之几乎都听到梦魇兽颈椎被拧错位的声音。李朝歌松手,转身一个旋踢,将那副骨架远远踢出屋外。
梦魇兽撞塌了一面墙,用力砸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李朝歌活动了活动手腕,回头往旁边看去,目光是毫不掺假的疑惑。
顾明恪不是说梦魇兽只对女子下手么,为什么会跑到张彦之这里?李朝歌一心检查宫眷,要不是听到这里有吵闹声,她都不知道梦魇兽跑到这边来了。
张彦之这时候才发现外面还有人,他跟着回头,发现顾明恪站在帷帐外,一身白衣,单手背后,气定神闲地对李朝歌说:“注意外面,它要跑了。”
李朝歌只能暂时放下疑问,先出去收拾梦魇兽。张彦之惊讶地看着顾明恪,刚才梦境突然坍塌,张彦之以为是李朝歌,但是李朝歌才刚刚赶来,那难道说……
顾明恪压根没有往张彦之的方向看,他负着手,悠然往外走。侍从们连滚带爬地往张彦之身边扑,而顾明恪一袭白衣逆流而行,和身周众人格格不入。
他们白日才发生过不愉快,到现在恐怕顾明恪心情都没好。可是顾明恪依然及时救了张彦之,之后挥一挥衣袖,一句话没说便离开。
其实张彦之这里当真是顾明恪疏忽了,顾明恪按照惯常逻辑,将目标锁定在女子身上。但他忘了,梦魇兽以情为食,女子纤细敏感容易动情,但并不代表梦魇兽只吃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