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心有真情的男子也是可以的。
顾明恪走出屋子,心想张彦之这个人真是讨厌,看见他就烦。
深夜寂静,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许多人,行宫各处陆续亮起灯光。女皇披衣起来,她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威严深重,此刻未着妆容,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沟壑。直到这时候,众女才能意识到,女皇年纪确实已经很大了。
张燕昌陪在女皇身边,深夜匆匆醒来,谁都来不及打理仪容,越发能感觉到两人年龄差距。女皇沉着脸,问:“外面怎么了?”
“张五郎那边似乎出现了妖怪,盛元公主已经赶过去了。”
女皇眉心的川字皱得越发紧:“妖怪?”
李朝歌站在花园中,手里握着潜渊剑,凝神和梦魇兽对峙。梦魇兽只余一副骨架,眼眶处黑洞洞的,看着渗人至极。宫娥已经吓晕了好几个,剩下清醒的尖叫着躲在远处,捂着眼睛看都不敢看。梦魇兽压低身体,寻找进攻的时机,李朝歌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它。
张彦之匆匆披了件外衫,不顾众人劝阻走到殿外。侍从哆哆嗦嗦跟在后面,不断劝他回去,张彦之都充耳不闻。他目光扫过四周,葱郁的花园中站着一只可怖的骨架,不断有紫气从白森森的骨缝中溢出。李朝歌独自一人立在兽骨对面,再往远处,是东倒西歪的宫人,魂不守舍的太监,以及站在屋檐下,悠然自得的顾明恪。
顾明恪还穿着白日那身衣服,浑身纤尘不染。身后草木葱郁,绿色浓重的如同油彩,而他负手站在阶边,清雅闲适,遗世独立。
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却又偏偏无比融洽。
张彦之眼前飞过一片花瓣,他回神,不由看向前方。花园扬起一阵风,树上、草丛、地面的紫色花瓣纷纷飞起,像漩涡一样绕着中间那一人一兽旋转。
李朝歌剑刃竖起,身边真气鼓动,衣摆无风自舞。梦魇兽压低身体,忽然朝前方扑来,李朝歌几乎在同时从地面跃起,剑尖划过,花瓣顺着剑招连成锁链,接连朝梦魇兽袭去。梦魇兽屡次三番被花瓣绊住,它挣脱不开,恼怒至极,忽然仰天大吼。
吼声如波浪般传遍行宫,草丛上穿过沙沙风声,仿佛某种回应一般,紫色的雾气从各处传来,湖面内外都弥漫起甜香。花瓣突然被打散,飞旋着朝四周迸射,侍从慌忙拉着张彦之后退。他们刚刚躲开,张彦之刚才站立的地方就飞过来一片花瓣,纤细的花瓣如利刃一般深深嵌入廊柱,深度足有寸余。
周围响起各式各样的尖叫声,行宫的承重柱是用最坚固的木头做成,饶是如此都被削出裂痕,如果落在人身上,简直不敢设想。
李朝歌挽剑,根本不用眼睛看,像可以预知一样击落各个方向飞射来的花瓣,动作在花雨中快得几乎看不清楚。有一行花瓣直直朝她冲来,李朝歌朝后躲避,然而后面就是树木,李朝歌避无可避,一折身踩上树干,逆着重量踏到高处。她步子又轻又快,花瓣跟在她身后,噔噔噔穿入树干中,最后也最强的一波花瓣飞旋着朝她袭来,李朝歌在最高处用力一踏,借着反冲力飞起,腰身在空中轻轻旋转,刚好躲开了花瓣。
但是她的长发落在身后,系带被花瓣划断,满头青丝瞬间散开。李朝歌落在地上,长发飞舞,她没有停顿,反手挽了个剑招,真气以她为圆心外冲,瞬间将紫色的花海远远弹开。
四周的树木都被这股气浪冲击,树叶、落花纷纷飞舞,周围的人不得不蒙住眼睛,连连后退。他们好容易能睁开眼,看到李朝歌握着剑朝梦魇兽攻去。她还穿着白日那身白色骑装,干净高挑,修长利落,在紫色花瓣中穿梭自如,每一招都能在梦魇兽骨头上划出刻痕。梦魇兽被她打的不断后退,最后悲鸣一声,被李朝歌的剑招击倒在地。
李朝歌没有放松,执着剑立即欺身而上。她本想用剑刺穿梦魇兽的头骨,但梦魇兽空荡荡的眼眶中突然流下泪,低低悲鸣。李朝歌动作微怔,看骨骼这只梦魇兽并不大,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龄。它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人类当权者的私心,它和它的族群就被杀害,多年骨埋泥下,不得解脱。
李朝歌怔松的这瞬息,背后忽的有香气袭来。李朝歌立刻闪身,躲过紫雾攻击。顾明恪站在檐角下,说:“梦魇兽善窥探人心,不要被它们的表相蒙蔽。它们杀了很多人,已经不再是曾经天真无辜的瑞兽了。”
李朝歌定下心,不再心软,下手时处处是杀招。梦魇兽即便修炼多年,最终也不及李朝歌。它被刺中核心,身上的紫雾消散,它的关节重新变得僵硬,最终化为一堆白骨,扑簌簌落在地面上。
这是行宫中最强大的一只梦魇兽,它倒下后,花园中萦绕不散的紫雾慢慢消退,连原本无处不在的甜香都变淡了。湖面上吹来浩荡的风,将李朝歌的长发吹得四散飞舞。李朝歌收起剑,对着远处高台轻轻拱手:“圣上见谅,儿臣失仪。”
女皇由张燕昌、宫女陪着,在宫殿前看了许久。女皇淡淡颔首,虽然她身上全无装饰,但声音中丝毫不减帝王威严:“这是什么?”
李朝歌回道:“梦魇兽。这里之前是一座庙,建庙的主人为了汇聚风水,杀了许多异兽埋在地下,人为改变山川地理。后来炀帝将庙拆了,改造成行宫。不过圣上放心,为首的梦魇兽已经被诛,剩下的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女皇点头,夜已经很深了,即便女皇精力好也毕竟不是年轻人,确定了外面没事后,女皇放下心,由众人扶着回去睡觉。东倒西歪的宫人纷纷反应过来,上前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侍奉主子的侍奉主子。
顾明恪在一众乱相中独自逆流而上,他分开人群,拿出一根簪子,将李朝歌飞舞的长发轻轻挽起。
李朝歌任由顾明恪捣鼓她的头发。她握着剑立于风中,轻声问:“这样的梦魇兽,下面还有多少?”
“很多。”
李朝歌停了一会,问:“建庙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明恪不答。李朝歌心想还能为了什么呢,普通人为了聚财,帝王家为了聚势,什么都做得出来。
最终,她问:“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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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李朝歌说没事了,但每次吃饭睡觉时想到脚底下踩着一堆骨头,还是挺败人兴致的。女皇住了几天,兴致寥寥,干脆下令离开。而李朝歌留在行宫,进行善后工作。
树木、草坪纷纷被挖开,原本祥和秀丽的行宫一眨眼变得面目全非。白千鹤一边扛着铁锹,一边抱怨:“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来到镇妖司后,我干得最多的就是挖人骨头?”
莫琳琅领着人群站在花圃前,她感受了一下,点头道:“这里有。”
周劭二话不说,立刻挽起袖子开挖。白千鹤骂骂咧咧的,不情不愿加入挖骨头大军。
他们挖了三个月,可算把地底的骨头整理清楚了。李朝歌和顾明恪站在草原上,草地已经变得枯黄,唯独芦苇依然茂密,在风中兀自摇曳。
众多骨头归拢在一起,这其中有人的,有梦魇兽的,也有许多李朝歌叫不上名字的动物。
手下点着火把,扔在骨头堆上,目送那些骨头变成齑粉。这么多年过去,它们本来早就该化为泥土,可是它们被不知名的术法束缚,始终不得解脱。现在阵法被破坏,又有明火助力,它们很快化为飞灰。
大风将火焰高高扬起,顾明恪注视着飞舞的灰烬,轻声道:“尘归尘,土归土,自然轮回不可逆,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李朝歌等所有骨头堆都烧完了,安排好属下掩埋骨灰后,就快步走向顾明恪:“走吧,我们可以回京了。”
顾明恪道:“秋高天燥,让他们再三小心,万不能引发草原大火。”
“我知道。”李朝歌说,“早就安排过了。他们都知道轻重,不会出错的。”
顾明恪放了心,和她一齐走向行宫外。两个人走在草原上,秋风卷过,将他们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如今的草原比起刚来行宫时衰败很多,荒草连天,曾经美不胜收的紫花已经全部凋落,可是李朝歌看着却觉得安心。她的衣摆扫过草地,将旁边一株蒲公英惊动。蒲公英抖了抖,细小的绒毛像一顶顶白伞,乘着风飞向远方。
远远,隐隐有梦魇兽的幻影浮现。一家三口亲昵地蹭着角,小兽头顶的角不像父亲那样雄伟,只有一个小小的尖。它用力撞了下父亲,飞奔着跑向远方。
万木长承新雨露,千门空对旧河山。独见彩云飞不尽,只应来去候龙颜。
——《梦魇兽》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万木长承新雨露,千门空对旧河山。独见彩云飞不尽,只应来去候龙颜。——《上阳宫望幸》刘长卿
第140章 立储
门窗紧闭, 帷幔四合,昏暗的宫殿里弥漫着一股暧昧的石楠香。男女喘息声交错在一起,伴随着桌案吱呀的声音,许久方歇。
李常乐今日穿的是宽大的石榴裙, 放下裙摆后, 很快就恢复端庄。张燕昌一系腰带就收拾好了, 明明两人刚才才经历过一场春事,但是整理衣服时相互背着身体, 疏远的仿佛陌生人。
李常乐一边检查衣裙, 一边无意般说:“昨日百姓在端门前请愿,请求立梁王为太子, 女皇昨夜可有说什么?”
张燕昌慢吞吞系好腰带, 嘴边划过一丝讽刺的笑。他就知道, 她来找他,必有所求。
不过公主主动投怀送抱,张燕昌也乐得享受。张燕昌说道:“女皇昨夜看折子到很晚, 没有宣召, 我也不知道女皇说了什么。”
女皇昨夜没宣张燕昌?李常乐皱着眉, 又问:“那今日你去见女皇时,她心情如何?”
“女皇喜怒不形于色,以我这点能耐, 如何能看穿女皇在想什么。”张燕昌似笑非笑地睨向李常乐, “广宁公主既然好奇,干脆自己去问问得了。”
昨天武元孝想效仿当年女皇登基,找了几百个百姓在城门下请愿,说国不可无储,请求女皇立武元孝为太子。女皇没有表态, 但是也没有拒绝。李常乐心惊胆战了一晚上,连男宠都没心思叫了,今日一上好妆就往宫里赶。
李常乐不想自己去当探路石。女皇心思莫测,若是没琢磨好女皇的心情就乱说话,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常乐入宫后没有立刻去给女皇请安,而是借口和女官说话,绕道来找张燕昌。
想探听消息,不付出点什么是不行的。不过张燕昌本来就是献给李常乐的男宠,李常乐和他纠缠到一起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何况,张燕昌确实不负百里挑一之名,李常乐和张燕昌厮混,竟然比跟她的那几个男宠更畅快。
难怪能得到女皇宠爱,二张兄弟能走到这一步,总是有资本的。
李常乐别有所图,张燕昌也不傻。李常乐不想自己当探路石,就推着张燕昌去,张燕昌心里冷笑,只陪她兜圈子,多余的话一字不提。
今天天气有些冷,李常乐原本在襦裙外罩了披风,但是刚才披风被垫在桌子上,现在完全无法用了。李常乐脸上红潮未散,倒也不觉得冷:“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张燕昌正应付着李常乐,没料到她突然问起日后打算。张燕昌怔了一下,一时摸不清她的意图:“无非就是继续过日子罢了。广宁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李常乐嗤笑了一声,靠近张燕昌,用手指抵在他胸口画圈:“你倒是想随遇而安,可是你不想想,你现在的生活,张家现在的荣耀,还能持续多久?”
张燕昌脸色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李常乐说道,“女皇现在是宠爱你们,但这份宠爱能持续多久?就算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将女皇哄得再看不到其他人,可女皇毕竟年纪大了,总是要走在你们前面。等到了那时,你们还能靠谁?”
张燕昌的手骤然攥紧,他盯着李常乐,冷笑道:“你身为女儿,就这样咒自己的母亲?”
“人皆有一死,这是事实。”李常乐毫不在意,她嫌弃地看了眼桌案上的披风,用力团成一团,说道,“若是你肯帮皇储说话,等日后皇储登基为帝,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要不然,等下一位帝王登基,你们就等着被清算吧。”
张燕昌紧紧握着拳头,他现在风光无二烈火烹油,无论王孙贵族还是文武百官,见了他都点头哈腰,小心讨好。张燕昌享受这种风光,可是每日夜深人静后,张燕昌也忍不住问自己,这种日子,还能过多久。
他也考虑过自己的出路,他没想过当官入仕,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被众人吹捧,他只想拿一笔大钱,出去和兄长安度余生。但是现在看来,恐怕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
张家聚敛了那么多钱财,他们兄弟出了这么大风头,他们想退,其他人让不让他们退呢?
李常乐见张燕昌脸色变来变去的模样,笑了一声,抬起手看自己的指甲:“六郎,你想好了没有?”
张燕昌回神,脸上转瞬端起甜丝丝的笑。都走在弦上,谁比谁高贵,现在是李常乐有求于他,李常乐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施恩模样?张燕昌抓住李常乐的手,暧昧地在她手腕后打圈,他知道,这是李常乐的一个敏感位置:“女皇要立梁王为太子,这是好事啊。广宁公主是武家的儿媳,怎么不替大伯兄考虑?”
李常乐脸色阴下去,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张燕昌毕竟是男子,李常乐使力好几次,竟然没抽出来。李常乐冷笑一声,同样不甘示弱地逼近,和张燕昌嘴贴着嘴,说道:“梁王身边有多少人巴结,用得着你吗?你拥立梁王,那叫锦上添花,武家只会认为你想讨好梁王,多余的情谊不会记着你。但若你拥立李怀,那叫雪中送炭,他日阿兄复辟,绝对亏待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