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外面的围观百姓中顿时响起惊哗声,莫大郎懵住了。他反应过来,慌忙膝行两步,不断解释道:“顾大人,请您明鉴,我没杀人,我那只是教训婆娘!”
“妻子亦是人。”顾明恪拿起惊堂木,拍在桌案上,一双无喜无悲地眼睛扫过堂下,问,“尔等可还有冤情申诉?”
莫琳琅一直没动静,她被莫大郎辱骂,被围观百姓指点,被判徒刑,她没有反应。直到听到这里,莫琳琅突然落下眼泪。她双手举到额前,端端正正跪伏在地,哽咽道:“我认罪。谢顾大人。”
——《血朱砂》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李朝歌:吃瓜吃到自己家房子上。
第60章 新衙
莫琳琅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 止不住别扭。她走在皇城里,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李朝歌看起来倒很从容,她阔步走入一件朝正北开门的官署, 说:“就是这里了。”
莫琳琅抬头, 见门墙端正严整, 斗拱巍峨, 院墙后隐约可见重重檐瓦, 古朴典雅。莫琳琅重新将视线放在大门上, 门上悬着一道牌匾,上面用遒劲有力的大字写着“镇妖司”。
能看出来这里是新开的官署, 柱上的漆刚刚刷过, 里面许多杂役正在洒水扫地。莫琳琅站在门口,紧紧握着衣角, 踌躇不安:“公主,我要进去吗?”
直到现在,莫琳琅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上个月罗刹鸟一案公开审理, 莫琳琅因为预谋杀父,被判处徒刑十年。审判是顾明恪亲口说的, 莫琳琅没有任何意见, 反而对顾明恪感激非常。
她是想杀人,理该被惩罚, 然而尘封多年、莫琳琅本以为无望声张的莫大郎杀妻一案, 竟然也判下来了。莫大郎被以杀人罪收监, 之后一切处理等同故意杀人罪。莫琳琅当场落泪,给顾明恪重重磕头。十年劳役不长,她可以等,就算她活不下来, 死前能看到那个畜生付出代价,莫琳琅也值了。
莫琳琅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她在狱里关了没多久,被人提走,换了一个地方关押。直到今日,有人带她去换衣服,莫琳琅悄悄打探原委,带她走的人什么都没说,只说她福气到了,让她赶快换衣。
莫琳琅不敢再问,乖乖去暗室更衣。那套衣服是红色的,正面和背面绣着云纹,形制有点像男人服饰,但是肩膀、腰身都做了改良,更适合女子身形,有点像胡服和官服的融合版。
莫琳琅不知道要做什么,她别扭地换好衣服,一出门,就看到了盛元公主。
随后,就被李朝歌带来这里。
莫琳琅抬头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镇妖司”三个大字,若有所悟。这时候,李朝歌在里面喊她:“快点进来,我给你介绍人。”
莫琳琅反应过来,慌忙应了一声,快步跑入官署大门。这身衣服改良后确实好行动许多,束腰窄袖,下摆打褶,精神十足,即便是女子也能穿,这样一来,走动时就不必担心会踩着裙子了。
莫琳琅走到里面后,发现不是所有人都穿和她一样的衣服,大部分人穿着杂役衣服,还有些穿着缺胯衫,看起来像是抽调来的士兵。镇妖司占地三重院落,第一重是高大的门厅,地盘最大,屋檐也最高,应当是接圣旨、行礼仪之所,第二重正面是三间正殿,两侧侧殿高大纵深,里面摆着许多张桌案,此刻正开着窗通风,看起来像是办公之所。莫琳琅心领神会,想来,这里才是镇妖司人数最多、也最常使用的地方吧。
第三重莫琳琅没去看,但是杂役不断地往里面搬东西。莫琳琅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如果她没猜错,第三重应当是存放资料、杂物,以及刑讯的地方。
李朝歌径直走到东侧殿,莫琳琅跟在后面进入,发现全是熟人。
白千鹤和周劭已经等在里面,白千鹤看到莫琳琅,呦了一声,嬉笑道:“公主,你还是把她捞来了。那位不苟颜面的顾大人竟然肯放人?”
“我有圣人允诺。再说,我又没违反规定。”李朝歌轻飘飘地,说道,“莫琳琅被判十年徒刑,要发配到官办机署做苦役。镇妖司就是官署,在这里办事也挺苦的,这不是正好?”
白千鹤摸着下巴,喃喃道:“这话倒也没错。但是来镇妖司做苦役……我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莫琳琅来镇妖司是服刑,那白千鹤和周劭在镇妖司算什么?白千鹤扫了眼周劭,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也是犯人,你也需要做徭役。”
白千鹤觉得牙酸,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说来,我的同僚全是犯人?我竟然混在一群死刑犯中做事?”
“你也是犯人。”李朝歌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大理寺至今都在高价悬赏你。你如果觉得和大家格格不入,我可以送你进去,圆了你的梦。”
“不必不必。”白千鹤连忙谦虚,“大家都这么熟了,流程就不必走了。”
今日是镇妖司正式成立第一天,李朝歌给他们大概介绍了一下各区域,说:“前面是礼堂,镇妖司的门面,但大部分时间都锁着,平时没什么用。这里是办公区域,文书往来、案件处理都在这里。后面是库房和诏狱,但诏狱还没修好,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和大理寺借用牢房。等我们自己的诏狱修好了,就不用搭理他们了,但这段时间先忍忍,不要和他们闹太僵。”
莫琳琅非常郑重地记下,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背住,而周劭和白千鹤就随意点点头,没怎么放心上。周劭沉默寡言,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白千鹤行走江湖多年,三道九流、黑白两道都接触过,论圆滑程度一点都不比官场中人差。他们三个都不太可能得罪大理寺,那个应当忍一忍,尽量不要和大理寺起冲突的人,是李朝歌才对。
李朝歌只要管住她自己,镇妖司就可以风平浪静。
李朝歌惯例骂完大理寺后,又说:“现在镇妖司人手不多,有些事情还得你们自己动手,等以后步入正轨,就会好很多。镇妖司共有两套衣服,一套吉服红色,一套常服黑色,一季一换,换季时库房统一发送。今天是你们上衙第一天,吉利点,穿红的,等明日便可以换黑色那套了。除了衣服,你们还有年俸米五十石,俸钱十五两,午食朝廷提供,每年冬至元日赐绢、金银器、杂彩不等,寒食、端午等节气发节气食,立功后赏赐另给。每逢十日休沐,年节等假日随朝廷安排,父母亡故、妻儿生产有特殊假,不过我看你们也用不到,就不细谈了。“
李朝歌说完后,想了想,道:“大致就这些。待遇普普通通,但是在镇妖司办案,没有人靠官俸活,只要你们办事出彩,立了功,有的是赏赐。”
白千鹤听完后,幽幽接了一句:“我觉得,待遇不算普普通通。”
已经很不错了。衣食住行中除了住房,其余基本样样覆盖,只要不大肆铺展,光靠年俸就可以活的很滋润。
而这,只是最低级别九品官的待遇,免税、荫蔽等隐性好处还没算。难怪天下人都想做官,和其他职业比起来,官员自带清贵之气。
李朝歌前世权势滔天,富贵如流水一般从她手中淌过,就算今生她刚刚起步,她的食邑和封地也足够她拿金子当豆子磕。李朝歌对钱没什么概念,她听到朝廷对九品官的待遇的时候,当真觉得少,但朝廷规定就是如此,李朝歌已经冒着天下大不违将白千鹤等人吸纳入朝廷体系中,她不能再搞特例了。
李朝歌挑挑眉,一时没分清白千鹤在说反话还是真的觉得普通。她说:“明面俸禄是一回事,实际收入又是一回事。起步都比较难,等再过一段时间,镇妖司的名气打出去后,收入就会好多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琳琅摇头,她觉得这样的待遇很好,她长这么大,还没自己挣过钱呢。一年光禄米就有五十石,莫琳琅一个人绝对吃不完,她甚至可以倒赚一笔。
周劭如今孤身一人,挣多挣少对他都没差。白千鹤就更不挑了,作为一个贼,能从朝廷手里扣钱,一分钱都管够了。李朝歌想到什么,问:“朝廷本来有官舍,但是名额很紧张,未必能分得下来,你们的住所……”
白千鹤和周劭异口同声,说:“我们自己解决。”
李朝歌看向莫琳琅,莫琳琅犹豫片刻,说:“莫大郎进牢后,听说我后娘卷走了莫家所有钱财,带着儿子跑了。但那个宅子还在,我可以把莫家的宅子卖掉,另外租赁。”
莫琳琅从莫家被虐待着长大,还亲眼看到母亲死在那里,她肯定不愿意再住在那个院子里。李朝歌点点头,道:“换个新的也好。周劭你认识的人多,莫琳琅卖房和租房一事,就交给你了?”
周劭点点头,他当过土匪,和这些三道九流来往很多,租赁一事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莫琳琅身世可怜,年纪也小,周劭看到这种弱女子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妻子。他心中怜惜,私心里把莫琳琅当妹妹,愿意多照顾她一些。
安置好莫琳琅后,李朝歌懒得问白千鹤。白千鹤这种浪荡子,爱死哪儿死哪儿。李朝歌该安排的已经安排的,剩下便是公务,李朝歌说:“东殿是准备给你们的,现在只有你们三人,位置随便选。你们先熟悉环境,之后有事,我会让人来传话。”
白千鹤几人点头表示明白,随后李朝歌出门,他们散开,各自寻找自己顺眼的座位。周劭就近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莫琳琅挑了一个角落,珍而重之地用帕子擦干净,而白千鹤走到窗户边,双腿往窗沿上一搭,开始懒洋洋地晒太阳。
人生际遇真是不可捉摸,不久之前他还在和官府玩猫捉老鼠,谁能想到一眨眼,他自己穿上了官袍呢?
白千鹤眯着眼睛,悠哉悠哉问:“周劭,你的罪名是什么?”
“死,不赦,秋后问斩。”
白千鹤又问莫琳琅:“你的是徒十年?”
莫琳琅小声地点头:“对。”
白千鹤啧了一声,镇妖司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全员恶人。白千鹤晒着太阳,懒洋洋说:“我的记不清了,但是偷窃国宝,私闯皇宫,估计也脱不了一个死字。这样看来,周劭罪名最重,我次之,莫小妹子最轻。师门中按入门年龄排资论辈,我们虽不是师兄妹,但在同一处办事,也算有同门之谊。其他地方按资历排序,我们和他们不一样,都是靠罪名进来的,便按罪刑轻重排,怎么样?”
其余两人没有意见,或者说没有理他,白千鹤就这样愉快地确定了镇妖司的第一条潜规则。以后新人入门,就得给他们几个老前辈立规矩了。
白千鹤抖擞了没一会,外面走来一个杂役,叉手说:“白校尉,公主……指挥使找。”
白千鹤和周劭、莫琳琅品级一样,都是九品校尉,说不上最低级别,但也不高。相反,李朝歌品级高的过分,直接就是正三品指挥使,和尚书、中书令等宰相同级别。
一品二品都是虚衔,多用于荣誉封赏,实际上三品官便是朝堂中最大的。李朝歌一上手就是三品,说皇帝没私心没搞后门,白千鹤都不信。但李朝歌这个三品指挥使和其他三品官不能比,其他三品大员手下乌泱泱一帮人,而李朝歌除了自己,就只剩几个九品小跑腿。
白千鹤不情不愿收起腿,松松散散地走进正殿,问:“公主,你叫我什么事?”
“在镇妖司,你要唤我指挥使。”李朝歌对地上示意了一下,说,“坐。我有话问你。”
白千鹤寻了个地方坐下,等坐好后,李朝歌问:“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白千鹤整理衣摆的动作一顿,他随手将袍子撂下,说:“没查多少,大致有个眉目。你让我查的第一件事,扶乩是怎么流传起来的,我在街头巷尾问过许多乞丐,连青楼酒坊也查过不少,但没人知道源头是谁,只知道他们拿到扶乩图纸时,就已经是那副模样。”
李朝歌轻叹,和她的预料没差,她就知道不会轻易地查出来。李朝歌没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以后慢慢磨就是了,随即问起另一桩事:“第二件呢?”
白千鹤看着李朝歌,似笑非笑,说:“至于指挥使所说的第二件,顾家表公子顾明恪的生平,我也略有所获。永徽十三年,顾明恪随母来到长安,借住外祖裴家。隔年圣人在天后的劝说下迁都洛阳,顾明恪跟随家人一起搬到洛阳。之后他基本就待在洛阳,鲜少几次出门便是跟随母亲、旧仆回祖籍扫墓。除此之外,再没有离开过两京之地。”
李朝歌问:“那其他人对顾明恪的评价呢?尤其是祖宅老仆的。”
白千鹤盯着李朝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变化,说道,“顾家祖宅的旧仆基本都遣散了,只剩下几个老人看守宅子,其余对主家忠心、办事又利索的,全跟在顾明恪身边,比如他的书童焦尾,大丫鬟绿绮。公主和顾明恪走那么近,应当见过这些人。他们作为家仆,自然对郎君一口说好。其他人,比如裴家的奴仆,也对顾明恪评价不错。他们说表公子安静守礼,才华横溢,性情喜静,对下人很和气,只可惜身体不太好。”
李朝歌若有所思,安静随和,待人和气,却没有说他精通文武六艺,容貌风姿出众。一个祖传身体弱的人,不太可能从小习武,也不可能性情强势。听众人的形容,顾明恪是东都里很常见的幽居病弱的贵公子,这和顾明恪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