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武力强横,性格强势,种种表现都和世人最常见的对女子的印象背道而驰。久而久之,众人便觉得李朝歌是铜筋铁骨,无所不能,也从不会疲惫。
就连她的父亲,皇帝李泽,打发李朝歌来庐州时,也没注意过李朝歌跟好几个男人—起出门,路上会不会有危险。但如果换成李常乐,皇帝—定会多加考虑,再三保护。
很少有人将她视为—个女子,甚至李朝歌自己都会忘,她是—个女子。
李朝歌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我知道。”然后,就—把关上门。
顾明恪目送李朝歌回房,等她走后,顾明恪视线粗粗—扫,发现好几道窥探的目光。他让那些人回房休息,他们倒好,扒在门缝上偷看。
凡人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
第64章 山庄
李朝歌住宿之地已距庐州不远, 第二天,众人大早起身,加紧赶路一天后,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入庐州城。
此刻渔舟唱晚, 落日熔金, 路边随处可见作侠士打扮的江湖男女。庐州本就聚集了好几个江湖门派, 最近又因为潜渊剑, 吸引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 所以此刻庐州的街道显得尤其有烟火味, 河道边摇浆的声音连绵不绝,伴随着小贩热情的叫卖声,与东都截然不同的江湖豪气扑面而来。
白千鹤骑在马上, 看着熟悉的繁荣景象,颇为感慨地说道:“我饿了。”
然而最前方那两个做主的人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李朝歌头也不回, 说:“先去府衙, 晚饭还不急。”
白千鹤流连地看着路边热腾腾的竹筒饭,心想他其实挺急的。奈何拿钱的是大爷, 白千鹤拗不过李朝歌, 只能忍着心痛和珍馐擦肩而过。
李朝歌和顾明恪直奔庐州府衙。每个城池形状各异,但是官府位置都是差不多的, 俱是坐北朝南, 坐骑中轴。李朝歌熟门熟路, 很快就找到刺史府。
此时府衙门口有人守着,不断朝路上张望。门房已看了一整天,他知道东都有大人物要来,听说来头非常了不得, 按行程就在这两天。门房望眼欲穿地盯着城门方向,始终不见人影。他都要放弃了,忽然见街对角来了一行人,为首者一男一女,风姿相貌极其出众,后面的侍卫也各个器宇轩昂,威武雄壮。
门房一看,立马觉得这就是京城钦差。虽然他没明白队伍中为什么会有女人,但是这气度,这打扮,不会错了。
那行人直直朝府衙走来。门房突然见到这种场面,手都开始发抖,他飞快跑进大门,一边跑一边大喊:“东都来人了,东都来人了!”
李朝歌勒马停在刺史府前,她抬头望了望门上的牌匾,说:“见了皇帝使者,不急着请安,反而忙不迭朝里面报信。庐州府衙可着实有意思。”
顾明恪已经下马,听到她的话,说:“见一步走一步,先下来吧。”
李朝歌纵身跃到地上,她刚刚站稳,刺史府大门里面就赶出来一波人。打头之人穿着青色官衫,见了顾明恪立刻行礼道:“钦差好。庐州长史赵振宜给圣人天后问安。”
“长史请起。等回京后,我会向圣人天后转达你的问候。另外……”顾明恪抬手指向李朝歌,说,“这才是此行长官,镇妖司指挥使。”
镇妖司?长史怀疑地皱起眉,上上下下挑剔地打量李朝歌。指挥使是什么官,镇妖司又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怕不是江湖骗子装模作样吧?
李朝歌一看长史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李朝歌和善地笑着,不紧不慢说:“赵长史,初次见面,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哦对了,忘了说,我姓李,名朝歌,如果你还想不起来,也可以叫我盛元公主。”
长史听到李朝歌说自己姓李的时候表情就犹疑起来,李朝歌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直到李朝歌说盛元公主,长史终于想起来他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了。
在朝廷的邸报上啊!长史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对李朝歌长长作揖:“原来是盛元公主,属下该死,多有怠慢,请公主恕罪。”
李朝歌见惯了这些前倨后恭的嘴脸,她懒得和这些人废话,直接说道:“前面带路,去刺史住所和案发现场。”
长史不住陪小心,脸上满是尴尬之意:“命案现场血腥晦气,公主千金之躯,被血气冲撞了就不好了。不如下官给公主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公主……”
“带路。”
白千鹤几人站在后面,默默地不说话,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庐州长史。庐州长史汗都要下来了,他也不是没见过皇亲国戚,为什么李朝歌一个公主,比正经皇子吴王还要强势骇人呢?
这哪里是个公主,这分明是祖宗啊。
李朝歌寒着脸,面若冰霜,气势惊人。长史不敢再推脱,硬着头皮道:“下官遵命。公主,命案之地……不太雅观,请公主做好准备。”
李朝歌自然是知道的,论起对死人的了解,长史远不及她专业。长史战战兢兢在前方带路,李朝歌和顾明恪随后,再后面,跟着周劭、大理寺等人。
朝廷各级官府形制类皇宫,前衙后府,前面是公堂、书房、议事厅等办公机构,后面是府邸,供长官及其家眷居住。庐州是中州级别,最高长官是刺史,按照道理,刺史无论办公还是住宿都要留在府衙,白日在前衙办公,晚上回后府睡觉,确保全天都镇守官府,以备不测。
饶是李朝歌对命案现场有心理准备,等看到地方时,她还是吃惊了。李朝歌看着眼前黑漆漆一片,伸手在柱子上刮了刮,问:“着火了?”
“是。”长史搓着手,似乎有些紧张,“昨夜突发天火,这里又全是书卷纸张,一下子就点着了。属下带着人拼死抢救,好容易才扑灭。”
所以,堂堂刺史府正院,历任刺史办公和议政的地方,就被烧成了一片焦土。李朝歌收回手指,将指尖上的木屑碾成黑灰,问:“里面的东西呢?”
李朝歌脸色平静,但是长史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心虚气短,声音越来越低:“全……全烧了。”
“第三任刺史就是在这里亡故的?”
“是。”
李朝歌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所指:“你们可真好。”
历任刺史的办公地点和命案现场,线索最多的地方,碰巧一把火全烧了。其他人在屋内寻找有用的线索,李朝歌站在屋外等。过了一会,顾明恪也出来了,站在她身边说:“都烧毁了,几乎没什么可用之物。”
李朝歌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抬头望着斗拱上飞翘的祥云,轻声说:“昨夜下了雨,这还能烧起火来,他们可真是费心了。”
顾明恪用帕子擦拭手指,即便上面并没有灰尘,他也依然擦了一遍,才说:“在庐州死亡的第一任刺史,曹羿,关内人氏,吏部考评上说他急躁易怒,嫉恶如仇,屡次在任上和同僚发生冲突,在吏部评价不算好,但也许多年拿了平。曹羿如何死的至今没有统一说法,吏部记录上说他是染疾去世,但语气似有疑问。曹羿死后,朝廷派了吴晋原接任。吴晋原是在庐州就任最久的,永徽二十年末至,二十二年春得恶疾而死。因为庐州接连死人,许多官员并不愿意来庐州,庐州刺史府空了三个月,今年六月才终于来了新任刺史,徐兴宁。然而没一个月,徐兴宁也死了。”
“怎么死的?”“吏部材料上没写,需要我们查。”顾明恪看了眼门窗廊柱被熏黑,但屋子里面却被烧的分毫不剩的刺史正院,说道,“看起来,这座府衙不适宜居住。我们去外面另找地方住吧。”
李朝歌点头,正有此意。他们作为朝廷特使,圣人代表,本来应该住在官衙里。不过看这里的情况,还是别住为好。
李朝歌想了想,问:“吴晋原,也就是第二任刺史,在庐州待得最长的那位,染了什么恶疾?”
“吏部卷宗上只说恶疾,没有记录具体症状。我本打算来庐州查这里的案宗,只可惜,被火烧了。”
李朝歌叹了一声,说:“罢了。他们兜这么大的圈子,必定有所图。只要有所图就不会安分,我们只管等着他们送上门即可。”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李朝歌和顾明恪说完话,大理寺三个官差从里面出来,对顾明恪说道:“顾寺丞,里面是空的,我们只在角落里找到一些纸张碎片,可惜已经烧的看不清字了。”
“收着吧。”顾明恪说,“一切有字的纸张,无论残破程度,一律带走。”
大理寺的人应下。周劭和莫琳琅几人也出来,李朝歌询问:“有找到东西吗?”
李朝歌看似问东西,其实在询问莫琳琅,有没有看到不同寻常的鬼魂。调查推理翻资料是大理寺的办案方法,他们作为镇妖司,自然不走寻常路。
莫琳琅摇头:“没有。”
李朝歌遗憾地叹气,她还以为那三位刺史冤死,鬼魂会徘徊在死亡之地不肯散去呢。如果凑巧看到他们,让莫琳琅问问凶手是谁,不就直接破案了?
只可惜,没这么好的事情。
大理寺的人没意识到李朝歌的真正用意,但顾明恪一下就听懂了。顾明恪心道李朝歌想的还挺美,人死后魂魄七日就散,唯有极少数阴气重的枉死之人会变成鬼魂徘徊人间,其中能修炼成形的厉鬼更是万里挑一。这么久过去了,那三人的魂魄早就进入轮回投胎,怎么可能等在现场,专程给李朝歌送线索。
顾明恪说:“查案非一时之功,物证烧了,但人证还在。你们去和周围百姓打探消息,多听多问,任何有用的消息都不要放过。唯有稳扎稳打,才能找出真相。”
李朝歌听出来了,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她听的。李朝歌不在意地挑挑眉,而剩下几人一听就垮了脸:“今天就去啊?”
“越早越好。”顾明恪丝毫不为所动,说道,“快去。”
大理寺的三个官差顿时丧气,有气无力地往外走。白千鹤左右看看,凑到李朝歌身边,问:“公主,我们呢?”
李朝歌笑了,轻轻睨了顾明恪一眼,当着那三个官差的面说:“不急。我这个人最是体恤下属,我们先去吃饭。”
大理寺那三个官差没有走远,一听到镇妖司的人要去吃饭,背影更丧了。顾明恪觉得李朝歌实在幼稚的无可救药,他负手走下台阶,说:“你们随意。”
白千鹤一听到要吃饭,高呼一声好耶,立刻自告奋勇去订酒楼了。白千鹤就算轻功再快,找酒楼也需要时间,李朝歌不慌不忙地跟在顾明恪身后,故意问:“顾寺丞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不需要休息吗?”
“谢公主关心。但在公言公,相较于私欲享受,还是人命官司更重要。”
沉溺于私欲享受的李朝歌丝毫不以为耻,她说:“顾寺丞真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你们先查,我就不奉陪了。”
反正顾明恪查到什么线索,李朝歌问,他总不会不说。李朝歌算盘打得飞快,她和顾明恪前后脚走出刺史府大门,发现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
为首的人浓眉大眼,气势雄浑,看起来是个掌门人。他对着李朝歌和顾明恪抱拳,声如洪钟:“见过盛元公主,见过顾钦差。在下乃藏剑山庄庄主洪城源,恭候二位多时。昨夜刺史府意外失火,无法居住,若让二位贵客住在客栈,实乃我等东道主失职。若公主和顾大人不嫌,不妨下榻敝庄。敝庄不敢和京城皇宫比,但依山而建,略有野趣,还算堪以入目。望公主、顾大人赏脸。”
第65章 伤痕
李朝歌脸上神色淡了下去, 他们刚来庐州府衙,在里面查了个火灾现场的功夫,藏剑山庄就知道他们的行踪了。对府衙盯得这么紧, 莫非,那三个刺史之死和藏剑山庄有关系?
李朝歌想到潜渊剑也是从藏剑山庄出去的,她抱了试探的心,问:“庄主客气。但我等是朝廷中人, 和江湖素无往来,叨扰贵庄恐怕不妥。”
“公主这是说什么话。”洪城源大手一挥,豪气冲天道,“江湖儿女广邀八方来客, 公主等人远道而来, 是庐州的贵客。我等作为庐州门派, 本就该尽地主之谊, 怎么会叨扰呢?”
李朝歌回头,和顾明恪对视一眼。顾明恪微不可见点头,李朝歌放了心, 便说:“好。多谢庄主。”
洪城源一口应诺,热情地让人在前方给李朝歌带路。李朝歌打发周劭道:“你去找白,告诉他我们要去藏剑山庄, 勿要走错了地方。”
白千鹤刚刚出去订饭了,李朝歌这样和周劭说, 一是告诉白千鹤他们今夜的住所,二来, 也是提醒白千鹤。
万一白千鹤和藏剑山庄有过节,趁现在易容,还来得及。
周劭心领神会, 牵马走了。李朝歌带着莫琳琅上路,她翻身上马,视线一扫而过,见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胳膊上绑着绷带。
李朝歌面不改色,问:“这位少侠怎么了,右臂受伤了?”
青年人抚了下肩膀,对着李朝歌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我练武不精,不小心伤到的。”
莫琳琅也跟着看过来,她扫过对方右臂,默然不语。李朝歌心里笑了一声,她昨天刚刚打伤一个蒙面人,今日,藏剑山庄庄主身边的人右肩膀就受了伤。委实巧合。
洪城源听到李朝歌询问,走过来,说:“这是鄙人大徒弟,名华凌风。”说着,他指向身边另一个身材细瘦,看着有些机灵圆滑的人,说:“这是二徒弟,任放。”
李朝歌目光静静打量过去,任放看到她,笑了笑,抱拳道:“参见盛元公主。”
他的举动看起来大大方方,和他行动不便的师兄形成鲜明对比。李朝歌什么都没说,轻轻点头道:“谢庄主款待。请前方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