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火不知道有什么玄妙,竟然扑不灭。芙蓉园全是木质建筑,木头被火引燃,整个看台顿时变成一片火海。裴纪安担忧地喊了一声,不顾危险,赶紧往裴楚月身边跑去。
女眷的尖叫声、兄妹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而飞天还在空中盘旋,不断朝人间散火。李朝歌看着周围一片混乱,紧紧抿住唇。她将真气凝注在潜渊剑上,剑风一扫就将一片火焰扑灭。然而四周的火实在太多了,李朝歌这样救火根本来不及。要想制止火灾,就得把不断散发火源的乾闼婆制服,而要制服乾闼婆,这里的人群就没办法救。
李朝歌分身乏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候看台旁边甩过来一根笔,李朝歌下意识接住,回头,见顾明恪站在混乱的人群中,沉着冷静地看着她:“去抓飞天。”
李朝歌心中大定,放心地踏地而起,踩在房檐上飞快朝乾闼婆追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铅云密布,很快就飘起大雪。
这阵雪来的又急又巧,毫无预兆。水怎么都泼不灭的火星遇到雪花,根本没挣扎就被熄灭。
看台中的贵族郎君小姐们抬头,看着这场及时雪,震撼的说不出话来。裴楚月缩在裴纪安身后,她看着外面的雪,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阿兄,下雪了吗?”
“是的。”裴纪安轻轻揽住妹妹的肩膀,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感恩上天,而是回头,静静看向顾明恪的方向,“下雪了,没事了。”
天火被熄灭,乾闼婆顿时失去了所有资本,已经不足为惧。李朝歌轻轻松松就将乾闼婆追上,她游刃有余地用剑困着乾闼婆,心里却在犯难。
杀了她不成问题,打败她也不成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全须全尾地将飞天收入画中。李朝歌苦恼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顾明恪扔给她一支笔。
打架不扔武器,给她笔做什么?
李朝歌想起楼笙,一瞬间福至心灵。对啊,乾闼婆是画中飞天,现在看起来和人无异,实际上却是个平面人物。三维的人需要用六面笼子才能困住,而二维的人,只需要一个方框就可以。
正好此刻大雪纷扬,浩浩荡荡,李朝歌用笔沾了雪,笔尖倏忽凝出冰。李朝歌朝后翻身,握着笔在乾闼婆身边画了个框,笔过之处瞬间凝出一道冰。她画工不好,那个框歪歪扭扭似方似圆,但确实圈住了。
李朝歌平稳落在屋檐上,而乾闼婆却左右移动,使出各种办法突击,最终还是被冰框困住了。李朝歌收了剑,环臂站在屋檐上,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奇妙。
楼笙用红线圈乾闼婆,看似儿戏,其实歪打正着。这时候白千鹤也追上来了,他看着面前奇异的一幕,良久没法反应:“公主,这是什么情况?”
“对付画中人,就要用画的办法。”说着,李朝歌伸手,“飞天图呢?”
“在这里!”白千鹤殷勤地衣襟中掏出一束卷轴,仔细拍了拍,邀功道,“我一直好好藏着呢,刚才那么大的火,它也没被烧着一丁点!”
“做得好。”李朝歌表扬了一句,接过卷轴,对着乾闼婆拉开。李朝歌冷冰冰看着乾闼婆,斥道:“飞天,尔等嬉戏人间良久,还不归来?”
正在挣扎的乾闼婆听到这句话,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毫无抵抗地被吸入画中。她凹凸有致的身体逐渐变成扁平,身上属于楼笙的衣服寸寸成灰,手腕那缕红线熔断,最后,露出了飞天的宝冠、璎珞、飘带、长裙。
白千鹤立刻凑过来看,偌大的白纸上,右下方一角已经多了一个抱琵琶的飞天,正单脚浮空跳舞。白千鹤看了一会,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今日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不肯信画中仙这等传说的。”
李朝歌深有其感。白千鹤感悟了一会,悄悄问:“公主,她的右胳膊上有一条伤痕,怎么办?”
李朝歌面色沉着,说道:“吐蕃人没仔细看过,只要你们不说,没人知道这里有一道伤口。”
白千鹤想到这是人家的国宝,有一点点心虚:“真的没事吗?”
“没事。”下面已经传来呼唤声,李朝歌合起卷轴,面不改色说道,“从这里下去后,你就立刻忘了这件事。以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泄露出去……”
白千鹤比手势,示意李朝歌不用说了,他明白的。李朝歌和白千鹤相继轻巧落地,高子菡提着裙摆追过来,问:“盛元公主,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事。”李朝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中的画卷,示意道,“已经被我抓起来了。芙蓉园今日的损失由我一力承担,其他人若有受伤,即刻就医,医药费我来付。”
“不用。”高子菡挥挥手,今日能来参宴的,哪一个不是又富又贵,区区医药费谁看在眼里。众人并没有受伤,撑死受了些惊吓。
不过让高子菡自己说,虚惊一场换亲眼看刚才那一幕奇幻打斗,高子菡自己觉得很值。高子菡凑过来,好奇地问:“那个舞姬真的被收到画中了?”
李朝歌解开系带,拉开给高子菡看。其余郎君娘子听到,也忍不住走近张望。高子菡亲眼看着原本空白的画卷上多了一个人,面容和方才的舞姬一模一样。高子菡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她震撼良久,叹道:“天人神通,今得以一见,死亦可矣。”
剩下几个围观的娘子也觉得震撼。之间见过李朝歌捉妖的毕竟是少数,大部人虽闻其名,却不见其实,内心总觉得不过尔尔。今日亲眼所见,他们彻底对李朝歌叹服。
众人惊叹不已,而李朝歌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飞天,内心不无忧愁。一个人只有这么一丁点大,这么大一张纸,得画了多少个飞天?
李朝歌暗暗叹息,她收起图纸,对着白千鹤摊平手指,问:“拿到手了吗?”
“拿到了!”白千鹤缩着肩在袖中扣扣索索,片刻后掏出一颗夜明珠,递给李朝歌道,“我白千鹤出马,还能有拿不到的东西?对了,公主,你怎么知道还有一颗?”
李朝歌容色淡淡,随口道:“你在皇宫有见过单数的东西吗?”
白千鹤一怔,想了想,摇头道:“还真没有。”
“那就是了。”李朝歌说,“帝王之家,任何东西都是双数,古往今来从无例外。这颗夜明珠既然是陪葬品,怎么可能只有一颗呢?”
樊勇已经被大理寺捉拿归案,李朝歌去看过樊勇的口供,对他的身份来历门清。由此,得知这对陪葬品夜明珠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千鹤无言以对。他突然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产生动摇,他现在改行盗墓,还来得及吗?
李朝歌收了飞天,神清气爽地去敲打其他贵族。飞天被楼笙阴差阳错放跑,她们飞不了多远,现在多半就在各个府邸藏着。李朝歌先前一直忙着查人,现在她开拓了思路,觉得查画也很有必要。
东都里有实力赏画藏画的,左不过就是这群娘子郎君,以及他们的亲戚。有了今日的事做突破口,她接下来搜查书画,想必会顺利很多。
李朝歌一户户上前慰问伤情,顺便提出检查收藏品的要求。众人刚才亲眼看到了李朝歌的神通,也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收入画中,一时哪会推辞,全忙不迭应了。
他们对刚才那场火心有余悸,若是下次失火,可未必有突降大雪的好运气。这种乱力怪神藏在家里不好,还是让李朝歌赶紧收走吧。
李朝歌的任务获得了极大进展,一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她走到裴家的位置时,看到里面的人,表情慢慢淡下来。
李常乐捂着脸啜泣,裴楚月围在李常乐身边,不住劝说:“公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了。”
李朝歌不想应付这种场面,指了下白千鹤,道:“你和他们说。”随后,转身就要走。
“公主。”
“盛元公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千鹤眉梢一挑,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他默默退后一步,抱着臂,含笑观赏。
裴纪安没想到和顾明恪同时说话,裴纪安拳头紧了紧,最终让了一步,克制道:“长幼有序,表兄请。”
顾明恪压根也没有让他的意思。顾明恪对李朝歌伸手,一言未发,但意思昭然。李朝歌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在顾明恪掌心放了支笔。
白千鹤嘴角抽搐,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笑。顾明恪眉心跳了一下,他忍住,尽量用理智的声音和她说:“另一样。”
李朝歌慢吞吞地把刚拿到手的夜明珠让出去,嘴里低低抱怨:“小气。”
她还想着今天晚上拿回去研究一下呢。真是过分。
顾明恪目的十分明确,拿到证物后,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裴纪安似乎想要说话,李朝歌冷冷淡淡指了下白千鹤,道:“我还有事,有什么话对他说吧。”
说完,李朝歌就快跑两步,追上顾明恪走了。
那一瞬间白千鹤特别想说,他是垃圾桶吗,为什么李朝歌不想听,就让裴纪安对他说?但是白千鹤看着裴纪安瞬间苍白的脸色,出于仁慈,还是忍住了。
远远的,隐约能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说话的声音。
“你去哪儿”
“回大理寺,写案子。”
“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
“托公主的福,今夜大理寺都要赶工。”
“……”
大理寺熬夜写结案报告,第二天紧急送到刑部备案,终于赶在放假前,结束了今年所有案子。
白千鹤趴在窗柩上,羡慕地看着对面:“他们放假了。”
“别羡慕了。”李朝歌毫不留情,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如果飞天抓不齐,今年就别过年了。”
李朝歌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料到,她一语成谶,当真没有过年。
镇妖司在加班中度过了它成立后的第一个新年。
万事开头难,抓了第一个飞天后,其余飞天有模有样,再加上众人配合,进度一点点推进。但是飞天委实太多了,李朝歌一直忙到正月十二,才终于陆陆续续把飞天找齐。
飞天图上各式各样的乾闼婆环绕飞舞,衣袂飘飘,彩衣当空。皇帝看到图纸,不断称好:“好,好极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一个月之间这张图纸还是空白呢?朝歌,你做的极好。”
皇帝高兴,天后陪坐在侧,也满面笑容。宫里其余几人听了,垂下头,各有各的心思。
太子李善听到皇帝毫不吝啬地夸奖李朝歌,他再回想自身,心中苦涩难言。李常乐自从芙蓉园失火后就蔫巴巴的,今日本是高高兴兴吃团圆宴,但一顿饭下来,皇帝一个劲儿夸李朝歌,根本没有搭理过其他人。李常乐这餐饭实在吃得没滋没味。
李怀倒对皇帝夸李朝歌没什么意见,他是幺子,皇位轮不到他身上,他习惯了不争不抢,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然而人有亲疏远近,虽然同是手足,但李怀和太子、李常乐的感情,显然比和今年刚回来的李朝歌亲厚。
太子、李常乐都不高兴,李怀一个人也乐不起来。
天后难得见皇帝这么高兴,她等皇帝说得尽兴了,才开口道:“行了,难得吃一顿家宴,不要总是谈论朝事。圣人也不要再夸朝歌了,你要是真心疼女儿,就该让她休息几天。今年过年她就没有消停过,每天都往外跑,眼看都上元节了,她连衣服都没换过几身。”
李朝歌心里想着事情,听到天后的话,李朝歌微微一怔:“上元节?”
“你看!”天后抱怨,“都怪圣人,把她逼得太紧,连上元节了都不知道。吐蕃还要在东都待一段时间呢,若实在来不及,让他们推迟到下个月献图也无妨。你这几天就不要管飞天图的事情了,趁着上元假,好好休息几天吧。”
皇帝被天后一说,也心有愧疚,说道:“是朕疏忽了。其余小娘子这几日忙着呼朋引伴、设宴玩闹,你身为公主,却成日在寒风里跑。朝歌,飞天图已经大致找全,剩下的交给下面人寻找就可,你安心休息吧。”
李朝歌心想她如何能安心休息,飞天是找齐了,但最中央的佛陀却还空着。
和佛陀相比,飞天那点神通简直不值一提。李朝歌每每想到画卷中心那块空白就焦心,但是皇帝和天后相继发话,李朝歌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她微微垂眼,应道:“谢圣人天后,儿臣遵命。”
皇帝天后明明是李朝歌的生身父母,父母关心女儿,李朝歌却一板一眼道谢,一切如同臣子谢恩。皇帝转而说起上元节,语气轻快,看得出来兴致很高:“今年和吐蕃和谈一切顺利,飞天图也很快找到了,委实是丰年之兆。趁着上元节,应该好好大办一场,扫一扫去年的晦气,也给四海诸邦展示我大唐的气魄。”
天后赞同,立刻和皇帝讨论起上元节如何搞花样,如何与民同乐。李朝歌心想这对夫妻实在太喜欢“与民同乐”了,一个喜欢排场,一个会摆排场,委实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