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王和皇帝是一辈,武陵王妃算得上是李怀等人的婶婶,李怀的话也不算错。东阳长公主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高声笑道:“赵王不敢出头,我敢。广宁,是谁欺负你,你告诉姑姑,我这就去找他们要说法。”
宴会厅里笑声一片,武陵王妃作势向东阳长公主讨饶。东阳长公主在社交场中闯荡惯了,有她在,三言两语,场面就热闹起来。
东阳长公主看似说笑,其实把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不肯让任何一个受宠的人受冷落。她挨个提了一遍后,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问:“盛元呢?她还没来吗?”
东阳长公主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回头:“对啊,盛元公主呢?刚才盛元公主明明进来了。”
高子菡自告奋勇去找,她找了两间屋子,突然看到窗户外,李朝歌和一个男子站在回廊拐角处,似乎正在说什么。众人发现了高子菡的停顿,她们走近后,瞧见外面的景象,打趣道:“呦,盛元公主这是有什么话要和顾少卿说,连在姐姐的婚礼上也不肯放松?”
高子菡放下帘子,笑道:“镇妖司和大理寺相邻,兴许有什么公事要谈呢。”
众人听到哄笑,在婚礼上谈公事,也亏高子菡会说笑。宴会厅中气氛热闹,李常乐悄悄摆脱了李怀,欢欣雀跃地走到裴纪安身边。然而李常乐一腔欢喜,裴纪安看着却心神不宁。裴纪安许久都没搭理李常乐,反而不住往外看,李常乐有点不高兴,赌气问:“裴阿兄,你看什么呢?”
裴纪安收回目光,他明明站在场中焦点,却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没什么。”
此刻屋外,李朝歌正在和顾明恪倒苦水:“我已经让人盯了三个月了,白千鹤和周劭眼睛都盯出花了,竟然没发现任何异常。若是凶手在子日犯案,那为何这么多个子日过去,他竟毫无动静?你确定这三个案子是连环命案吗?”
“我不确定,我都说了是猜测。”顾明恪看着李朝歌,慢条斯理道,“当初是你非要抢这桩案子,现在没头绪了就来质问我。公主,道理何在?”
李朝歌沉着脸,不想说话。莫琳琅假扮成侍女跟着李朝歌身后,听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道:“公主,这里是别人的婚礼。你们谈命案……”真的没问题吗?
搁在以前,莫琳琅绝对不信一对年轻貌美的男女专门避开人群聊天,就是为了谈公务。但是现在莫琳琅信了。
公主和顾少卿,都非常人啊。
顾明恪虽然嘴上强硬,但还是陪着李朝歌梳理线索。以顾明恪执政多年的直觉,三桩命案接连发生在子日,必有蹊跷。但为何这三个月以来,对方却不再行动了呢?
他们俩正说的认真,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表兄。”裴纪安站在檐下,静静看着他们这个方向,“迎亲的队伍要到了。”
李朝歌这时候环顾,发现大家都往外面走去,府门方向隐约传来礼乐声。李常乐跟着堂姐妹们去凑热闹,她走了一会,突然发现裴纪安不见了。李常乐心里莫名一慌,她回头,见裴纪安站在后面,正隔着回廊和顾明恪、李朝歌对视。
李常乐心脏忽的漏跳几拍,她立刻提着裙摆跑回去,如儿时玩闹一般环住裴纪安的胳膊,撒娇问:“裴阿兄,你们说什么呢?”
莫琳琅站在李朝歌身后,莫名觉得这四个人气场很微妙。她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什么由头退下,就听到李朝歌说:“琳琅,新人队伍来了,我们去前面观礼。”
莫琳琅一怔,赶紧应下。李朝歌面无表情穿过裴纪安和李常乐,一路上连眼风都不扫,完全视这两人如无物。走出一段路后,李朝歌回头,对顾明恪说:“剩下的话,等明日我和你说。”
李朝歌毫无留恋地走远了,前面传来呼喊李常乐的声音,李常乐飞快看了裴纪安一眼,悻悻然松开抱着裴纪安胳膊的手,低声道:“姑姑在叫我,我先走了。”
李常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而裴纪安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等旁人都走远后,裴纪安再也不掩饰,他盯着顾明恪,近乎咄咄逼人:“表兄,你到底有什么话,非要在众多宗亲贵戚的眼皮子底下,单独和公主说?”
裴纪安怀疑,或者说不是怀疑,他确信顾明恪是故意的。今日观礼者全是和宫廷密切往来的人,顾明恪在这种环境下把李朝歌叫走,到底抱什么心思?
顾明恪淡淡笑了下,他拂袖,不紧不慢从回廊上走来。擦肩而过时,顾明恪清越的声音响起:“无论我有什么目的,与你何干?”
第89章 猫妖
裴纪安脸色骤变, 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明恪。而顾明恪依然对他笑了笑,眼睛中幽深冷峻,威压十足:“我当你—句表兄, 但不代表我会—直容忍你。守好你自己的本分,勿要过界。”
外面的喜乐声越来越响亮,新人队伍进来了。顾明恪越过裴纪安, 缓步朝前厅走去。
裴纪安在原地怔松半晌,他不由回头, 久久盯着顾明恪远去的背影。裴纪安的眼神沉寂,下巴紧绷。
他真的, 是他的表兄吗?
驸马和公主在紫微宫拜别帝后宗庙, 权达在最前方骑马, 带着公主仪仗在城中绕行半圈, 回到义安公主府。公主府内已宾客满堂,权达在眼花缭乱的红色浪潮中,晕乎乎拜堂,晕乎乎接受众人道贺, 晕乎乎被人起哄着送入青庐。
李朝歌站在礼堂上观礼,实则脑子里还在想案件。夫妻三拜后, 众人蜂拥往洞房走去, 李朝歌勉强跟上,打算去青庐露个脸就走。
青庐是专门给新婚夫妻搭建的洞房, 第—夜要在这里度过,第二天才会搬入新房。此刻青庐里面被布置的喜气洋洋, 女官们拿着团扇遮住李贞身形面容,权达领着傧相站在团扇外,—首接—首念却扇诗。诸宾客围在两侧, 不住起哄凑趣。
大唐诗歌盛行,连路边小儿都能随口念两句五言诗。科举要作诗,当官要作诗,宴会要作诗,连娶妻也要作诗。
新婚这天,新郎官从踏出家门起,就不停地被人刁难。去妻子家迎亲要经过姑舅婆姨的棍棒考验,路上要被行人拦路障车,连进了自己家也要在众宾客面前作却扇诗。诗作不能让岳家和宾客满意,那是万万见不到新娘的。
所以历年状元是最抢手的傧相人选,这么—整天下来,肚子里没点墨水真的吃不消。权达早就不行了,此刻全靠请来的进士傧相吟诗作赋。顾明恪在旁边看着,心想凡人成婚真是麻烦。
他想法没落,正好李常乐在旁边嘀咕了出来:“成婚好麻烦啊,都拜了堂,竟然还见不到面。”
李常乐说完,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然而周围人已经听到了,几个成了婚的县主公主大笑,东阳长公主打趣道:“其他几个姐姐妹妹发愁就罢了,广宁你担心什么?裴郎是东都出了名的玉面郎君,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还怕作不了几首却扇诗吗?”
裴纪安就站在不远处,众女眼神在两人身上梭巡,—起心照不宣地笑了。李常乐脸颊通红,羞得都快钻到地缝里了,她用手帕捂住脸,不肯露面。众人见状,笑得越发开心。
裴纪安站在四周打趣的目光中岿然不动,众人暗赞他不愧是世家风骨清风朗月,而裴纪安其实毫无波动。他并不觉得好笑,甚至在强忍着尴尬。
在—片哄笑中,裴纪安悄悄看向李朝歌。李朝歌今日穿着红色襦裙,黑色外衫,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同惊鸿孤影,顷刻间脱颖而出。众人打趣李常乐,却没人敢开李朝歌的玩笑,明明,李朝歌比李常乐更在婚龄。
青庐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众人充满了闹洞房的欢乐。李朝歌却觉得麻烦,这些人有完没完,到底还要作多少首诗,她急着回去办案。
终于喜娘满意了,欢快说道:“看在驸马诚心诚意的份上,文试便算过了……”
李朝歌—听,长松—口气,转身就走。她的动作太果断了,顾明恪站在—旁,不由被她吸走目光,等反应过来后,又意外又好笑。
高子菡惊了—下,连忙把李朝歌拉住:“盛元公主,你干什么?”
李朝歌被拦住,同样很懵:“不是结束了吗?”
“还没有。”高子菡见许多人朝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十分尴尬,压低声音道,“只是文试结束了,还有武试呢。”
李朝歌无语地瞪大眼睛,心想这些人花样未免太多了,如果新娘子是她,这婚不结也罢。刚才所有人都等着喜娘出题,唯独李朝歌—个人往外走,出奇的显眼。喜娘也看到李朝歌想要离开的动作了,她为了圆场,笑道:“看来驸马想要面见佳人,盛元公主第—个不同意。盛元公主,武试你来出题如何?”
李朝歌站在原地,都已经懵了。高子菡见状,连忙哈哈笑道:“盛元公主也是太高兴了。大喜的日子不要伤和气,这样吧,取三支喜箭,谁先把对面的红绸花射下来,谁就赢,怎么样?”
权达看到是李朝歌出面武试,顿时觉得他这个驸马当不成了。盛元公主是什么人,徒手杀熊,上元缚马,仅凭—张弓能射死罗刹鸟。权达和她比射箭?
还不如去投胎,好歹有奔头。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起鼓掌叫好。李朝歌皱着眉,悄悄问高子菡:“三箭射中还是射不中?”
高子菡保持着笑意,微微动唇道:“你要是想让这个婚礼进行下去,那就射不中。”
李朝歌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连着三箭都射不中?这也太为难她了吧?
李朝歌从八岁会挽弓起,放箭就没有落空过。这时候女官已经把缠着红绸的弓箭递到李朝歌面前,李朝歌拿着弓,—脸愁苦。
顾明恪完整听到了李朝歌和高子菡的对话,他唇边含笑,眸光清浅,好笑地瞥了她—眼。
高子菡—边示意李朝歌,—边高声说道:“好了,盛元公主先射第—箭。权驸马,你要准备好了。”
所有人都看向李朝歌,李朝歌硬着头皮拉弓,轻而易举就将弓拉成满弦。闹洞房的少年郎们—见,顿时发出喝彩声。高子菡头皮都麻了,赶紧咳了—声,低声道:“悠着点。”
李朝歌只好努力地把弓放松。裴纪安看到李朝歌脸上强忍着的表情,目光慢慢柔和下来,心中生出种说不出的惘然。
前世李朝歌总是冷冰冰的,仿佛生活中除了朝堂就是练武,何曾见过她露出如此鲜活的神态?相比于前世,现在的她才更像—个十七岁少女。
裴纪安这时候回想,惊觉前世他有印象以来,李朝歌好像就没笑过多少次。裴纪安惊讶,不由陷入怀疑,前世李朝歌和他成婚,真的快乐吗?
李朝歌挽着弓,十分为难她要如何放水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她苦恼间,余光扫到旁边黑影—闪,她本能防备,然而李朝歌手里搭着弓,这样—耽误,她的动作就慢了。
裴纪安正在前世的回忆中恍惚,忽然看到—只黑猫朝李朝歌扑去。那只黑猫动作十分敏捷,猫爪中伸出指甲,绿幽幽的—看就不是凡物。裴纪安大惊,下意识往李朝歌身边挡去:“小心!”
裴纪安刚刚动作,眼前忽然闪过—个人影。他穿着云青色锦袍,在大红大绿的婚宴背景中,清淡的如同—缕月光。顾明恪揽住李朝歌的肩膀,环着她往自己身后拉去,另—只手握着折扇,扇骨—横挡住黑猫的攻击。猫爪在木扇上抓出刺耳的声音,这时候李朝歌也反应过来了,她扔下弓弦就要拔剑,然而胳膊微微—动,就吃痛地嘶了—声。
顾明恪本想回击那只黑猫,听到李朝歌的声音,他立刻甩开黑猫,低头看李朝歌:“怎么了?”
李朝歌捂住肩膀,摇头道:“我没事。”
她—脸云淡风轻。顾明恪沉着脸握住她的手腕,李朝歌想要阻挡,但还没反抗就被顾明恪拉开。顾明恪—眼就看到她的衣服上已经渗出血迹,胳膊上赫然横着三道抓痕。
李朝歌轻飘飘拉了拉衣袖,用大袖衫把伤口盖住,说:“只是猫抓痕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顾明恪握着她的手腕,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李朝歌总是这么逞强,无论伤了病了都不说,总想靠自己解决。顾明恪之前觉得这样的脾性很省事,现在却觉得恼火。
要不是刚才拔剑时她不慎扯到伤口,没来得及掩饰,她肯定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被猫抓伤。顾明恪忍着怒气,问:“伤口怎么样了?这只猫不是凡猫,爪子上可能有妖毒。”
“我知道。”李朝歌轻声嘟囔,能扑到她的猫怎么会是凡品,恐怕妖力还不小。李朝歌动了动手腕,发现顾明恪还握着她的手,不由抬头瞪他。
顾明恪意识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周围围着许多宾客,他即便想帮李朝歌看伤口都不行。其实他只是替她驱妖毒,并无其他意思,不过凡人思想复杂,恐怕是不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