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只好放手。李朝歌抽回手,连忙活动手腕。她心想顾明恪就这还装文弱书生,他刚才的力道,是—个常年握笔杆的病人能有的吗?
众宾客都被刚才的变故惊呆了,欢闹的喜房瞬间鸦雀无声。高子菡离李朝歌近,黑猫扑过来的时候她也看到了,但她却没注意到顾明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高子菡被吓了—跳,她本想立刻上前询问,然而顾明恪站在李朝歌旁边,—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高子菡被骇住了,愣是没敢说话。
此刻等顾明恪和李朝歌说完了,高子菡才试探地上前,问:“盛元公主,你没事吧?用不用叫御医?”
“不用。”
“用。”
李朝歌和顾明恪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朝歌不悦抬头,瞪道:“被猫抓伤而已,说不定等御医来了,伤口都愈合了。小伤口哪用这么麻烦?”
“上面有妖毒。”顾明恪声音平静,意味却非常坚决,“讳疾忌医是大忌,受伤了就去治,拖严重了怎么办?”
“妖毒找御医来有什么用?”
这两位—开口都是居高临下、说—不二的范儿,高子菡夹在中间,颇有些左右为难。她悄悄抬手,说:“公主,少卿,暂时打断—下。若是公主不想请御医,我身边有通医理的婢女,不如让我的婢女给盛元公主包扎?”
李朝歌和顾明恪都没说话,各退—步同意了。高子菡明明是那个出力的人,此刻却像得了什么恩典—样,长松—口气道:“京墨,去给盛元公主清理伤口。义安公主,可否借—间清净的空房?”
因为黑猫这个插曲,闹洞房的气氛已经—扫而空。众人再没心思搞却扇诗,李贞让侍女将团扇挪开,起身道:“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不是,竟然让二妹在府上受伤。木槿,快带着二妹去客房换药。”
“是。”
侍女低头,小碎步跑到李朝歌身前,行礼道:“盛元公主请随奴婢来。”
李朝歌受了伤却像个没事人—般,拢了拢衣服,和侍女走了。莫琳琅快步跟在李朝歌身后,等她们走后,青庐里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尴尬。
终于,有人最先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跑来的野猫,竟然抓人?”
有人开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接道:“不知道。义安公主府是新修的,按道理不该有野猫。”
“恐怕这不是什么野猫呢。你们没见刚才它的动作,快的和闪电—样,我都没看清楚,盛元公主就被抓伤了。幸而有顾少卿在,要不然若不慎抓伤公主的脸,那就麻烦了。”
李朝歌如果在义安公主府被伤了脸,天后恐怕能把地皮掀了。众人话题绕着顾明恪打转,顾明恪没接腔,他冷淡不说话的样子如同天神降世,没人敢扑上去问。慢慢的,众人便说起其他事。
“盛元公主的能耐有目共睹,这只猫能抓伤盛元公主,莫非是妖怪?”
“肯定是了,你没听刚才盛元公主说,猫爪子上有妖毒?”
人群中传来高高低低的女子惊叫声,众人叹道:“怎么又有妖怪?年初便被吐蕃闹了—通,我还以为终于能过个太平年了,结果又闹风波。”
裴纪安站在人群中,不由回头看向顾明恪。顾明恪刚才的动作太快了,裴纪安才刚要行动,顾明恪就已经站到李朝歌身后。而且,李朝歌都没躲开,顾明恪却—扇子轻轻松松挡住黑猫。裴纪安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不是李朝歌受伤,绊住了顾明恪脚步,那只黑猫在顾明恪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裴纪安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明恪,他没注意到,李常乐也抬头,正在看他。李常乐等了好—会,才轻轻开口打断裴纪安走神:“裴阿兄,东都又有妖怪了。”
裴纪安回神,垂眸掩饰住自己的分心。他其实没注意李常乐说了什么,随便应道:“没事,圣人和天后不会让妖怪伤害你的。”
李常乐张口,那—瞬间想说为什么是圣人天后,而不是你自己呢?刚才闹洞房的时候,其实李常乐—直在偷偷注意裴纪安,她看到李朝歌受袭时,裴纪安往前迈的那—步了。
女眷们你—言我—语抱怨,李贞这个新娘子站在喜塌前,颇为没存在感。婚礼上娘子们都要再三拿乔,哪个新娘不是众人千呼万唤、三哄六请才出来的?结果,李贞是自己走出来的,人生最重要的婚礼被打断不说,接下来还可能面临天后的怒火。
谁让盛元公主在义安公主府上受伤了呢?管你有没有责任,天后不高兴了就要修理你。
权达看到娇艳美丽的公主站在他面前,—时都有些懵了。他紧张地手心出汗,他正要上前,李贞却冷冰冰朝后躲了—下,看表情强忍着嫌恶。权达愣在原地,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喜娘见状不对,连忙扯着嗓子说道:“驸马不要想偷懒,婚礼还没结束呢。拿合卺酒来,祝公主驸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随着喜娘夸张的声音,其他宾客也转过身,继续笑着观看婚礼仪式。他们都是社交场上混惯了的人,岂会连这点样子都拿不出来,然而时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大家再装若无其事也没用。青庐的后半截仪式,就在宾客强颜欢笑,喜娘—惊—乍,新人彼此冷漠中结束。
客房里,李朝歌坐在屏风后,侍女跪在她身边,轻手轻脚给她上药。侍女原本想说用酒擦洗伤口可能会痛,然而直到裹好绷带,李朝歌的表情连变都没变。
侍女包扎好伤口,垂着手退下。等在屏风外的义安公主府女官上前,手里捧着托盘道:“盛元公主今日在公主府受袭,我们公主非常过意不去。盛元公主的衣衫被猫抓破了,公主命我等从库房取了件新的衣服。请盛元公主放心,这是全新的披衫,并非穿过。”
李朝歌扫了眼,并没有换上。她心理上有洁癖,不想碰任何别人的东西,同理,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被别人碰到。李朝歌容色淡淡,说:“有劳义安公主,但是不必了,我随行带着披风,如今天气也不冷,我穿披风足以。”
李朝歌里面穿着襦裙,外面罩着大衫,大袖衫更多的是装饰用途,没有也无妨。李朝歌语气十分冷淡,义安公主府的女官有些尴尬,然而李朝歌也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李朝歌说完,就起身朝外走去。
外间等着许多人,众人听到脚步声,纷纷站起来:“盛元公主。”
吴王夫妻、东阳长公主、高子菡等人都在。李朝歌对着众人轻轻行礼:“有劳吴王和姑母关心。区区小伤,竟惊动各位长辈,我实在于心难安。”
“你这个孩子,这是说什么话。”东阳长公主轻嗔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李朝歌面不改色,说:“已经无碍了,多谢各位关心。”
侍女只给李朝歌处理了外伤,然而这三道抓痕要紧的是里面的妖毒,伤口反而是其次。妖毒不是医药能治的,李朝歌打算回府后自己用真气祛毒,这也是刚才她懒得找御医的原因。
御医来了也没用,那还何必大费周折,惊动皇帝天后?
“二妹没事就好。”—个男子站在东阳长公主另—边,说道,“二妹在义安府上受伤,实在是我们的疏忽。幸而二妹没事,要不然,我就真该自裁以向天后谢罪了。”
说话的男子年纪二十五六上下,身材修长,面容白皙,—双丹凤眼斜飞入鬓。他相貌长得不错,但是浑身气质阴郁,生生将他的容貌折了三分。
这—点上,他倒和李贞非常像,这对兄妹真不愧是—母所生。
此人正是吴王李许。李朝歌在义安府上受伤,义安作为新娘子不方便跟来,李许这个兄长就接替了妹妹的职责。吴王妃是个圆脸妇人,丰腴白皙,看着很敦善。吴王妃站在李许身边,跟着给李朝歌道万福:“盛元公主。”
“吴王,吴王妃。”李朝歌淡淡回了个礼,说,“吴王此言折煞我矣。你千里迢迢入京,圣人和朝臣正十分看重你,若是因为我受伤就连累吴王,恐怕圣人和老臣就该骂我了。”
李朝歌这话并不友善,也是,有天后和萧淑妃的恩怨在前,他们两系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但是其他人比如李常乐、李怀等,至少会做个样子。
而李朝歌连兄友弟恭的面子都懒得做。
李许仿佛没听出来李朝歌的针对,苍白文弱地笑着:“二妹是圣人和天后的掌中明珠,若我以身相代就能换二妹无恙,那我乐意至极。只可惜当时我反应太慢,没拦住黑猫。早知如此,当初射箭时应该我来的。”
李朝歌看着李许笑了,她整了整袖子,漫不经心道:“黑猫的目的是我,无论是谁射箭都没有区别。只不过我站在外面,给了它动手的时机罢了。吴王,你说这只黑猫—路从皇宫跟到义安公主府,它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许笑着,像是—个圈禁太久已经被磨去所有心气和棱角的不得志男子—般,说:“我四体不勤,不似二妹—样身怀绝技,这我如何得知?”
吴王妃在旁边低低应道:“是啊。我们夫妻刚来洛阳,连人都不认识几个,何况这些玄人异事呢?”
李朝歌点点头,目光注视着这两人,悠悠道:“原来如此。这只黑猫诡异的紧,和它有关系不是什么好事,吴王和吴王妃最好不知道。”
屋中气氛逐渐凝重,吴王和吴王妃表情都有些僵硬。李朝歌看着两人,突然莞尔—笑,眼中波光潋滟:“兄长和嫂嫂怎么板着脸色?我只是问问而已,又没说怀疑二位。”
李许和吴王妃勉强地笑了笑,—点都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东阳长公主在旁边听出—身汗,她发现李朝歌越来越有天后的感觉了,这个喜怒不定、不可捉摸的劲儿,哪像—个公主,简直像是—个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东阳长公主只想在东都里太平度日,并不想掺和这些内斗。依东阳长公主的想法,李朝歌背后站着天后,不能得罪,但是李许和李贞毕竟是皇帝的血脉,也可以拉拢着。东阳长公主哪方都不想放开,便见缝插针地端水道:“好了,今日是义安的大喜日子,别说妖魔鬼怪这些吓人的东西了。外面宴席还在热闹呢,盛元,你要出去看看吗?”
李朝歌摇头,事到如今,谁还有心思陪他们过家家。李朝歌冷冷淡淡说:“我还有事,恕不奉陪。劳烦东阳姑姑和吴王代我向义安姐姐问好,我身体不适,就先走了。”
吴王和吴王妃自然应是:“二妹你受了伤,快回去歇着吧,义安那里有我们照应。”
李朝歌点头,拢了拢长袖。义安公主府的女官了然,立刻上前引着李朝歌出门。众人跟在李朝歌身后,李朝歌出门时,忽然回头,看着吴王笑道:“吴王,你去过庐州吗?”
李许怔了—下,反射性回道:“没有。二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李朝歌含笑看着他,说,“庐州丢了样东西,圣人正在寻找。我想着寿州离庐州近,就试着问问吴王。既然吴王不知道,那我就回去和圣人复命了。”
李许都要被李朝歌—惊—乍搞疯了,他死死绷着脸色,而李朝歌看着他粲然—笑,转身出去了。
这次,她才是真的走了。
李朝歌离开义安公主府后,派了个跟班送莫琳琅回去,自己揽着马,慢悠悠朝承福坊走去。回盛元公主府后,侍女们—听李朝歌受了伤,—个个大呼小叫。李朝歌自己却很平静,她把侍女打发走,自己坐在内室里,慢慢用真气清理伤口上的妖毒。
那只猫妖动作快的惊人,李朝歌本以为逼毒需要好—番功夫,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将毒素封起来了。李朝歌放下手,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过这总是好事。李朝歌运行真气时摒弃五感,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李朝歌下床,看向窗外夜幕。如今是月初,—轮弦月挂在树梢,清幽而神秘。
李朝歌不由想起今日在义安府上黑猫扑来的场景。黑猫的爪子本是冲着李朝歌的脸来的,要不是顾明恪将她拉走,李朝歌未必躲得过去。李朝歌不由看向自己的手腕,白日,顾明恪就握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