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王殿下深居简出,宫宴更是极少参加。坊间传是幼时母妃寝宫遭了大火,年幼的南宁王被宫人救出时,左侧面颊被烧毁,狰狞可怖。
然则不是,面前的南宁王白皙面容疤痕全无。应是承了他母妃的艳丽美貌,男生女相,清俊柔美。不过,这一双眼眸阴鸷,盯得人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施烟心中不止一次疑窦,明明这人比自己才两岁,可自从见他第一面时,他通身弥漫一股自血海涌出阴沉之气,充满怨恨。
许是因为这样,自己当初才误认他与自己是同道中人吧。
刚说话,忽然有东西朝自己掷来,施烟急忙接住,手中冰滑触感熟悉,借着周遭暗光,是以往的药瓶。
施烟登时喜上眉梢,与要行大礼,“多谢南宁王殿下!多谢南宁王殿下!”
“诶,”南宁王灯笼一伸,制止施烟将要行礼动作,“先别急着谢本王,本王还有事儿要你去做。”
得了药好似贪吃幼童得了蜜饯一般欣喜,施烟笑意掩不住,眉眼柔和弯弯看着平阳王脱口而出道,“殿下有事儿尽管吩咐。”
左不过是杀长安城中恶名昭彰的贪官罢了。
“我要你将赵士忠家的小郎君杀了,再将他身上的兵符偷来。”
听到‘赵’,施烟心头一屏,眉目蹙凝,迟疑了。
南宁王睨她一眼,嗤笑声,“怎么,帮本王一个小忙就推脱再三,方才谁还说要为本王赴汤蹈火呢?”
施烟心跳极快,慌乱错过他视线。
施烟低头埋得更低,“臣女不敢。可赵家郎君是臣女闺中好友兄长,臣女如此做……恐怕……”
平阳王冷哼一声,嗤笑她愚昧瞻前顾后,“你既犹豫,那便将药还我。”
施烟手掌紧握药瓶,不敢吭声。
“哦,对了,表小姐,那萧家家主倒真是宠你,寻常人家得不到的好事,就因你一句话说退便退了。如今萧许多商铺关店查封,这之下,你可想到有多少恼人之事滋生?”
施烟死死咬着下唇,泪珠紧紧在眼眶打转。
可想到此次任务说杀好姐妹的兄长,那个有些刻板老气但腼腆俊秀的郎君平生未做过坏事,施烟心中自是不忍。
“那……容殿下宽限臣女一月…”
南宁王哈哈笑了,像是听闻何有趣的事儿,声音回房幽谷之中有些瘆人。
“本王大义,这自然可以。”
…………
萧家一时被推在风口刀尖上,惹得满城风雨。
但长安皇亲国戚遍地都是,此地不缺权贵富豪,今日看他起高楼宴宾客,倏然他楼已成灰烬。
萧祁远一觉醒来,已是日近黄昏。拥着狐裘从四方轩窗瞧出去,泛白天际被暗黑一点一点撕裂吞没,宛如大限将至。
站起来体内骨头脆响,萧祁远无奈苦笑,“这副躯壳年轻好看,不过壮年却像七八十的老人家了。怕也像这日夜更替般,生得快,去得也快。”
梁胥小心捧上一盏热茶,立在一旁劝慰道,“那算命的说家主命格硬,家主定会长命百岁的。”
萧祁远一手茶盖扫了扫盏内茶沫,睨他一眼笑道,“江湖术士大多不过为银子糊口罢了,你不知道那丫头使了多少威逼,塞了多少金银细软才使得那算命人在各长老前说谎。”
话罢低首喝茶,茶还未入口,外头一阵喧闹。
“外头发生何时?”
梁胥脸色微变,“其实几个丫鬟拌嘴打闹,奴这就去赶她们去。”
说吧,急急要往外走,萧祁远叫住他,“等我一起出去吧,歇了大半日正好出去走走。”
“这、家主外头风此时大得很,管家方才来说这两日怕是要下雪了,请您莫出门去。”梁胥苦口婆心说着,家主却未听自己多语,径直往门外走去。
梁胥只得愁眉苦脸跟上去。
萧祁远站在廊檐下,一院之隔,瞧着垂花门那处几个小厮同一个青衣丫鬟撕扯。
不知谁喊了一句“家主来了”,众人皆停下。
月吟扑跪在石阶上,见到萧祁远如见救星,哭喊道,“家主求您去看看小姐吧,她从昨日到现在,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今日大寒,往年此时早已白雪盖满城,如今却未见踪影。寒风灌传衣裳,骨头缝如沁寒潭刺激,萧祁远只觉眉心一跳,脚步急快往韵若院去。
正巧碰见萧大夫人怒气冲冲带了一众奴仆来兴师问罪,在亭路看到萧祁远直冲冲往那丫头院里去,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去。
“将门撞开。”萧祁远在屋前立得笔直,吩咐身边的随从。
“是。”
两个身强力壮仆从上前,没几下撞开闺门。月吟急慌慌跑进去,没会儿又急忙忙跑出来,“家主,小姐不在屋内。”
萧祁远蹙眉不语,先挥手,“先将此消息封锁住,勿要乱传。”
身后一道女声忽然响起,“是什么消息不要乱传?”
萧大夫人一派端庄,眼底似笑非笑走过来。
萧祁远平静笑道,“烟儿去后山玩,贪玩忘了归家时辰。左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便让丫鬟先别四处声张。”
萧张氏冷哼一声,“当初我边说这丫头留在府内终不是好的,祖上几代关系早已清淡,偏是你仁慈好意,硬将人带回来。如今好了,野蛮无力,害我萧家颜面扫地。”
“那是我带回来的丫头,教养也是由我,大伯母还是勿要多言,烟儿的事儿不劳您费心。”萧祁远毫不客气道。
“你是怪我多管闲事?”萧张氏脸一沉,恼气浮起,厉声呵斥,“萧祁远,我可是萧家的当家主母,岂由得你凡事一手遮天!”
萧祁远徐缓行了个礼,苍白脸色因一抹笑更尽邪气,他道,“大伯母好好担心远在的赣州大哥吧,据说那儿冬日无炭火、棉衣;百姓暴动,堂而皇之闯入县衙抢夺粮米。”
“又是你干的好事!” 萧张氏脸色铁青,咬着牙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碎,“萧祁远,他到底是你大哥,难不成你也要学你的父亲手足相残吗?”
声音不大,近处几个个丫鬟婆子刚好听到,萧祁远笑得肆无忌惮,“诶,非也,大伯母有所不知,那偏僻孤远之地,可是最好立功的。相信以大哥的能力,不出两年便能调回长安。”
“疯子,疯子!”萧张氏平生最疼她那大儿子,如今儿子遭受苦难,她更是看得这病秧子如眼中钉,肉中刺。烧香拜佛时恨不得祈求他病疾快些发作。
“如今萧家惹上了户部侍郎,我看你如何向雍州各位长老交代。”
丢下这句话,萧张氏甩袖愤愤离去。
待萧张氏走后,月吟从袖口拿出东西走上前, “家主,婢子在小姐的枕头下发现这封信。
萧祁远虚假之笑掩去,转而平稳沉静。凝神瞧那歪扭的一两行簪花小楷。
——既祸已起,无言见兄,特外出游玩几日。兄勿恼。
萧祁远将信好生折叠起来,眼底一片温和,可沉着声道,“这丫头字可是写得真丑啊。”
……
施烟如孤魂野鬼散走在大街的,忽然前头碰上一人影。
她便往左走,跟前人也往左,她往后,跟前人亦往后。如此四五下,施烟双手握拳跺脚恼怒道,“三哥,你拦我做甚。”
每每能与自己玩这儿无聊的只有萧家三公子了。
一抬头,果真对上一双含笑丹凤眼。
左右看了看周围,施烟恍然原是到了三哥的住处。
这虽地处偏僻,但胜在清幽宁静。倒是个静心读书的地方。
进去便瞧一美艳动人女子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朝这方行礼柔声道,“郎君回来了。”
施烟跟在萧祁东后面,先同她行了个书生相见之礼,“这位姐姐生得好生美呀,怪不得当初三哥死活要搬出府来。”
俏皮话一出,惹得那女子轻笑。
晚饭布在前堂,有暖炉美人作陪,倒也不冷。
施烟笑道,“三哥,不若我也搬出来吧,在萧府无人同我玩耍,可是憋闷。”
萧祁东以美妾赠送的香囊为打器,轻轻敲打施烟额头,拿出兄长做派,“那你怎得在外头闲逛,也不随身带女婢?还不是偷跑出来酝酿要闯什么惊天大祸来。”
大祸……
后几个字说着无意,施烟眼神暗了谢,撇嘴道,“哪敢,现在大夫人同四小姐无事可做似的,尽逮着我要犯错,好来训我。”
“诶,”萧祁东又打她一下,“傻子,你可是有靠山的,你尽管往你二哥身后躲,那两个妇人能耐你何?”
“整日去烦二哥,不是又得有闲话来了。”施烟不想再谈这个,瞧萧祁东手中香囊精致,冲旁边美妾一笑,“好姐姐这刺绣手艺真绝,可否赠我一个啊。”
美妾掩唇一笑,“小姐谬赞妾身了,拙劣之物入不了小姐眼。若小姐喜欢,妾身隔日为您缝制一个。”
施烟指着萧祁东那个,“我要个同三哥一模一样的。”
话落,萧祁东又要伸手来打,施烟急忙往美妾身后躲。堂内一时欢笑。
两日后,萧祁东又问施烟,“丫头,奇了怪了,那沈家小子有才有貌的,你咋就不喜欢他。”
施烟郁闷看向这如妇人八卦的三哥,“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三哥你在外头不也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吗?我又何必单求一片叶子呢?”
话说完,头上立即挨了一掌,萧祁东目光心虚扫了眼院内侍弄花草的女人,“谁那么花心,我与那些姑娘萍水相逢而已。”
施烟挨得“呜”一声,“你又打我,等回去我要告诉二哥让他揍你。”
萧祁东“啧”一声,“还二哥呢,你去外头看看,这下子萧家因为你可是被被沈家整惨了。损失惨重啊。”
施烟慵懒裹着狐裘,目光下敛把玩手中的香囊,神思不知跑向何处,忽然问道,“三哥,往后你若为官了,也会欺负这些商户吗?”
“当然不会,”萧祁东一下回道,“春后我若高中,必将肃清官商勾结。让那些人少干些丧尽天良,祸害百姓的事。”
施烟粲然一笑,“真好,那三哥替二哥完成未得愿望,二哥可就能全身而退了。”
萧祁东正要应下,覆手又拍了拍施烟,“小没良心的,你这几日也是吃我的住的,怎未见你对我关心两分。”
又被打头,施烟终气不过跳起来回击,两个人一时打做一团。
施烟使了些技巧自是弄得赢只会读圣贤书的三哥。
不远处响起一道咳嗽。
施烟手停了一下,寻声看起,冷不丁肩膀被萧祁东没控制力道推搡,痛得她呲牙咧嘴。
萧祁东以为她耍炸,还要动手,一道威严声立即呵住他,“萧祁东,休要同烟儿动手。”
“二哥!”
看到院门口那熟悉的身影,施烟惊呼一声,直朝那人扑去,又喜又恼道,“我都走了五日,你怎才找到我。”
萧祁远抱了个满怀,抚了抚怀中人脑袋,温和微笑道,“有些事儿耽搁了。”
第8章 一层窗户纸
施烟紧紧揽住萧祁远的腰,鼻息仍旧是二哥身上清冽和着药香的熟悉味道。
兄弟两对视一眼,萧祁远点头微笑,萧祁东这两日悬起石头放才落下。
逮着机会,施烟同萧祁远告状,“二哥,三哥这两日总是欺负我,动不动拿东西敲我额头,你瞧,脑子都不灵光了。”
萧祁东嘴不饶人,“傻了不正好,三哥养你啊。”
“哼,谁要你养,”施烟朝他做了个鬼脸,往萧祁远怀里钻,娇气道,“要养也是二哥养我。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瞧着怀里明媚娇憨的小女子,一双秋水明眸澄澈,萧祁远含笑应声,“是,该是养着烟儿的。”
施烟听得满足,笑在萧祁远怀中。
……
风雨来去匆匆,长安城一时对萧家口风由地转上天。
萧家一纸状纸告到大理寺,上书沈家郎君当街对萧家表小姐一见倾心,后至纠缠不休。
萧家惹不起官宦之家,只好应了这门亲事,可沈家郎君竟当街辱骂萧家家主,被萧家表小姐听了个正着,之后死活不肯应这桩婚事。
最后双双谈谈间以双倍聘礼退了这桩婚事。然沈家仍不可罢休,对萧家名下产业商铺处处下绊子,使得萧家家主气急攻心,几近命丧黄泉。
萧家每年都有资助进京赶考的学子,如今也有在朝为官者,数十名官员更是联名参沈家一本,此事动静太大圣上不得不派人彻查。沈侍郎被连贬三级。
这事儿还没玩。
萧家的表小姐被沈家郎君恼得没了颜面不敢居住在萧家,竟留下绝命书。一时满长安敬佩这小姑娘竟然这份胆量。
赵婧嫣找到施烟,又气又恼道“你这厮,为了个臭男人写什么绝命书,还好我听到这消息没会儿就收到你的帖子,不然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说罢,又嗔一眼施烟,背过身不理她。
“哪是什么绝命书,”施烟好生陪着笑,“我不过是那两日又被家中大夫人念叨了,心情不佳随意写了几行字吓唬她的。”
赵婧嫣红起眼眶,美人落泪最是惹人怜,她粉拳轻锤施烟,哽咽道,“你若真死了,我便不认你这个姐妹了。”
本是很轻,然施烟却吃痛一声,捂着肩膀倒在桌上。
“烟儿你怎么了?”赵婧嫣惊愕,吓得花容失色忙扶起她,“是我刚刚打重了吗?”
施烟蹙着细眉摇头,那日被‘陌生男子’劈了一掌本就没好利索,前儿同萧祁东打闹这儿又挨了一下,虽擦了药,可伤势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