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君讽笑一声,自己还在痴心妄想是吗呢?
她收了收情绪,然后道:“连雀,送去延禧宫的那盘糕点是谁送的?”
连雀应道:“正是奴婢。”
“宫中皇嗣事大,去之前本宫是不是叫你让太医检查过?”
“是。”
“你可还记得是哪位太医?”她冷眼看着屋里的人,语气平淡道。瞧,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连雀抬眸看了一眼屋里的人,道:“正是张太医。”
只见最右边柱子下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几句话出口,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谢行之眼底也划过一抹深色。
廖贵人抿唇,“仅凭娘娘一人之言怕是做不得数吧?”
这时,谢行之才开口,问:“张太医,可有此事?”
只见张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角冷汗直流,哆哆嗦嗦半天,才道:“回陛下,微臣下午并不在太医院,不知此事啊。”
此言一出,屋内人的脸色又是大变。
霍长君睁大了眼睛,猛地回头望着他,不敢置信,便是连雀也惊了,“这……”
霍长君看着在场的人,瞬间明白,今日这场局就是冲着她有备而来。
她冷笑一声,“我要是想害这个孩子他还能活到今天?又岂会如此拙劣的把戏!”
廖贵人却道:“这法子虽是蠢笨了些,可正如古话说的,越是危险的地方便越安全,这越简单的法子凶险越大却也最可能成功,若是今日没有丽嫔姐姐,只怕皇嗣……”她说一半留一半,更叫人遐想连篇。
霍长君真是百口莫辩,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屋里,丽嫔还在咿咿呀呀地痛苦呻/吟着。
苏怜月见状,上前一步,对谢行之柔声劝道:“陛下与娘娘十年夫妻,想来比臣妾更深知娘娘的为人。臣妾相信皇后娘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霍长君气得手指颤抖,她也看着谢行之,这样拙劣的谋局,若他都看不出,他也别当这个皇帝了。
谢行之捏着手上的扳指,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霍长君身上,道:“此事尚且不能断定是皇后所为。”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霍长君心里还是有三分暖意的,他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却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人。
可是,他下一句话就把霍长君所有的企盼与幻想打破,“但这糕点是皇后所送,与她脱不了干系,便罚皇后禁足三月,抄佛经百遍,为皇嗣祈福。”
“你知道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她哑声道。
霍长君红了眼,她不服。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淡道:“抗旨不遵,罪加一等。”
霍长君的心彻底凉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豁了个大口子,四处漏风。
只见谢行之站起身,“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不得再提。”
霍长君看着他带着苏怜月离开,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告诉自己不难过,不要难过,反正……他也不在乎你。
为了这样一个人难过没有意义。
她就是觉得有些讽刺,这明摆着朝她来的算计,谢行之不会不知道,可他还是如了别人的意。
她攥紧手指,没有流泪。
看着众人一个个离去,什么话都没说,她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很吵闹。
原来不爱便是可以偏心到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
第17章 不甘心 出了永寿宫,谢行之便让苏怜月……
出了永寿宫,谢行之便让苏怜月自己回去了。
夜晚,李德让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灯笼一晃一晃的,谢行之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冷道:“有什么话就开口问,难不成你还没长嘴了?”
李德让见状,小心提问道:“陛下当真相信是皇后娘娘所为?”
只听谢行之冷哼一声,“她要有那份胆子,还至于天天攥着拳头不敢揍人?早就一包药药死苏怜月了,还会等到今天。”
啊这……说得倒是很符合皇后娘娘的性格了,李德让尴尬了一瞬,“可陛下方才不是……”
“我是叫她涨点教训!别以为自己没有害人之心旁人便会放过她,身边人什么时候被人收买了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想起方才皇后娘娘那失望又倔强的眼神,李德让不由得提醒道:“只怕娘娘不会领情。”
说起不会领情,谢行之想到她这些日子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就气得直踢墙角,痛感直冲心头,他捂着自己的脚,面容扭曲。
“她哪回领过情?你看她那顶嘴的样子,哪回不是只敢冲朕甩脸子,对着旁人便温柔小意,朕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赵成洲来得重要!”
谢行之气得吐沫横飞,李德让闭紧眼,任由他泄愤。
他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那这件事便这么算了……”
“算了?呵,给朕查,凡是经手过那盘青团的一个都别放过!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朕倒要看看,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般拙劣的把戏!”
谢行之眼眸微眯,深邃的瞳孔中暗藏着杀意,在这夜色之中都叫人难以忽视,李德让在心底轻叹了一声,这宫里怕不是又要有血光之灾咯。
他又想起那天太和殿的事,虽说事后连雀曾来寻过他探了探口风,但他并未告知连雀自己知晓此事,更未告知陛下皇后娘娘曾听见过那些话。
可到底是怕陛下再干出什么让娘娘伤心的事,他不由得道:“陛下今日可是当众处罚了娘娘,若是查出来非娘娘所为,陛下准备如何补偿娘娘?是否要收回成命还娘娘一个清白?还是将那些人交予娘娘处置?”
“收回成命?”谢行之冷笑一声,“我不叫她再抄一百遍佛经便算好的了。一天天的只会舞刀弄枪,她难道一辈子做一个武夫?”
谢行之边走边说,想起她那夜耍剑时的模样,倒觉得也不是不行。
可嘴上又忍不住嫌弃道:“蠢笨如猪。”
谢行之气过之后,道:“还是没查到她手上的东西?”
李德让立马意会,摇头道:“已经让人早晚不间断地看着了,可是她近来除了养胎并无其他异样。”
谢行之抿唇,冷道:“她倒是沉得住气。”
李德让点了点头,这个苏常在确实沉得住气,当日安国公府问斩,她丝毫不惧,刑场上被人换下来之后又异于常人的冷静与陛下谈判,后来被恭王的人寻到了,两方交手差点没命,她也丝毫未慌,更未交出手中的烛龙令,陛下这才将她带入了宫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恭王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如今竟是弄得陛下和娘娘两相厌弃,真是不值当。
明月照在青砖小路上,谢行之挺拔的身影落在地面上,声音越来越小。
“对了,延禧宫那把剑记得给我要回来。”
“是。”
“禁足是禁足,不许底下的人短了她的吃穿。”
“是。”
“她身边的那个什么雀的宫女瞧着还有点脑子,你多提点些,别叫她总是看着自己主子吃亏。”
“是。”
*
长春宫,烛火打落在光滑平整的宣纸上。
霍长君握着笔,有条不紊地抄着佛经。
连雀见状,轻轻跪坐在霍长君身边,低道:“娘娘,明日再抄吧。”
笔尖微顿,霍长君停笔,然后看着眼前抄错了的佛经,突然悲从中来,低声道:“连雀,我是不是真的很笨?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连雀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娘娘别多想了,今日之事也是奴婢大意了,没成想张太医也被人收买了。今日这般情形,陛下如此决断,已经算是偏向娘娘了。”
霍长君垂眸,良久,轻笑道:“我知道。”
毕竟是谋害皇嗣的罪名,只是禁足罚抄佛经,已经很轻了。
“可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与谢行之十年夫妻,他说都不说一声便判了她的罪,不甘心谢行之从未相信过自己,连再查一查都不肯,更不甘心的是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连自保之力都无,活得太失败。
“娘娘……”连雀唤了她一声。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讽笑道:“此人连我常用的张太医都能收买,恐怕是早就盯守长春宫多时,有此一遭是早晚的事。”
她微抬手,漫不经心地将那副写错了字的佛经撕碎。
“今日廖贵人连其他宫里的糕点都能全部追回,苏常在怀着孕都来了,可见她们对我都早有谋算。这样费心布局,并非我几句话就能洗脱罪名的。更何况,我确实无法洗脱罪名。”话语间忍不住有些自嘲。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碎纸点了火扔进灰缸里,渐渐燃烧熄灭,“就是不知道这里面动了手的到底有几人,是廖贵人一人算计,还是丽嫔、苏常在皆有筹谋、顺水推舟?谁为主谋,谁又是从犯?”
霍长君瞳孔微张,良久,又讽笑道:“这么多人费尽心机对付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后,真是辛苦她们了。”
连雀听着她这般有条有理地分析,顿时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心酸,她忍不住又低唤了一声,“娘娘……”
霍长君弯了弯唇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她从前带着天真烂漫,满心欢喜地走进这座围城,从不轻易怀疑任何一个人,更不轻易伤害任何一个人。
可是如今,她开始觉得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相信,她开始对所有的人都防备。
是,如此一来被害的机会少了,可她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欢喜还是难过。
她缓缓站起身,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夜晚,皎洁的白月光被窗外的枝桠切割得破碎,霍长君打开窗,扶着窗棂,吹着这春夜带着寒意的风,鼻尖酸涩。
或许这样也是对的吧,她该早些放弃那些天真的。
毕竟,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此轻易地躲过,你不害人,这宫里的人未必会放过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身在这个位置上,便是虎口之食,人人惦记。
她抬眸,望了望天上冰冷的圆月,低声道:“这是在拿我献祭,向苏怜月投诚吗?你们便如此笃定,我斗不过她吗?”
良久,一阵冷风吹来,她摸着自己扁平的肚子,讽笑了一声,“还真是少了筹码呢。”
她关了窗便睡去了。
睡梦中,是天幕城的大漠黄沙,她把林叔叔的儿子摔倒在地,然后叉着腰笑得乐呵呵的。
她不需要懂任何算计人心,她只需高兴了便笑,难过了便哭,做她最自由自在的小将军。
第18章 求圣旨 又被罚禁足,这回霍长君可是轻……
又被罚禁足,这回霍长君可是轻车熟路。
抄佛经也好,看书也罢,霍长君的心都沉静了不少。她罚了禁足,抄的佛经便只能由连雀送去寿康宫的小佛堂一并交由太后烧了,给皇嗣祈福。
长春宫里,她一个人静坐抄写,宣纸上的字也比从前更具风骨了。
“雅致娟丽,入笔平整,小巧精美,你如今的字居然也这么规矩了?”
耳边传来一道温和清淡的声音,霍长君一抬头便见赵成洲一身锦蓝色衣袍站在门口。
眼眸一惊,她放下手中的笔,讶然道:“成洲、”她想起他说过的话,立马改口,“赵大人,你怎么会来?”
赵成洲就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一拱手一弯腰冲她行礼作揖,然后道:“见过皇后娘娘。”
霍长君就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说话,“起来吧。”
赵成洲起身,然后看着她朴素的衣着和瘦削的脸庞,轻道了一声,“又瘦了。”
霍长君笑了笑,“这不正好,盛京最好细腰美人,如今我也算得上是美人了吧。”
赵成洲也跟着她笑了笑,然后才停了寒暄说起正事,“去见太后的时候正巧瞧见了你抄的佛经,知你又被禁足了,便求了个恩典来见你一面。”
他说的温和,霍长君却听得脸红,尴尬道:“我总是闯祸……”
赵成洲看着她自责心里也不好受,第一次叹息一声,否认道:“你不是闯祸,你只是太心软、也太直白,不适合这里……”
这一句不适合,仿佛将霍长君过去十年的努力都否认了,她急忙摆手,道:“我适合的,适合的,成洲哥哥,你再给我些时间,我可以做好的,我已经懂得那些算计筹谋了,只待我再学得多些,我必不会再叫人如此轻易地算计了。我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的。”
赵成洲见她如此紧张,幽黑的眼眸望着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终是没再说话。
他是知道霍长君心底有多在意老将军的,那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战场黄沙不知吃了多少苦,在她心里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但凡能让将军过得轻松些,不论叫她牺牲什么她都愿意。
他还记得那时候军营里还流传着小丫头的壮举。
那年,霍夫人才刚去世,霍成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身肩家国,常年在军营,既不懂也没办法照顾孩子,便打算把长君寄养在别人家里的。
可那时的霍长君却人小鬼大,充满血性,在霍成山要把她留下的时候,自己扛着一柄不知从哪儿拖来的长/枪,比她还要高上一倍不止,然后拦在霍成山面前,仰着头,满脸严肃又充满稚气地说:“我不要你保护,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
其他人都夸她人小鬼大,充满血性,虎父无犬子。可他却能明白她心底有多害怕被父亲抛下,在她心里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父亲守着家国,她便守着父亲,这样他们才能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