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他要扛起赵家,他母亲才能觉得扬眉吐气有抬头说话的资本一样,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赵成洲敛了敛眉,年纪大了,瞧见故人受一点点挫折都容易伤感。再一抬眸,他抹去所有的情绪,变得理智冷静也疏离淡漠。
他道:“我来寻你,是一是想来看看你,如今也见了。另一个是、”
他的话顿了一下,霍长君立马接道:“是什么?”她清楚赵成洲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要事相商,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自己来长春宫。
赵成洲抿了抿唇,道:“想让你求一道圣旨。”
“圣旨?”霍长君睁大了眼睛。
赵成洲续道:“前几日,边关战火四起,林副将与铁帽王手下的一小队撞上了,原本预想该是能打个平手的,可没想到林副将费了一臂才与手下合力斩杀领队之人。虽大挫其士气,可我军仍旧损伤不小。过后查看战场才知,燕军此次的武器锋利坚硬无比,非普通兵刃可比。”
“非普通兵刃可比?”一说起战场上的事情,霍长君立马精明了起来,“这禄军山才回来几天,便出现精钢铁刃,可见他是有备而来。”
赵成洲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要你求一道圣旨,让我与楚家七小姐近日完婚。”
话落,霍长君顿了几秒,眼底的焦急渐渐淡了。
她忆起往事,大抵能猜到为何赵成洲盼着早日与楚七成婚,无非是看中了楚家背后的资源,楚家能在大汉屹立多年不倒,除却早年根基渊源颇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楚家的封地上藏匿着大汉最大的铁矿。
那块地位于西南地区,是早年建朝之时,楚家先祖陪着太/祖太宗一土一地,流着血流着汗打下来的,先祖有训,若非楚家谋逆,不得收回封地。所以,这块封地多年来一直由楚家看守,未曾收回。
没想到,如今赵成洲却先一步打起了主意。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说什么她不适合这里,是啊,像成洲哥哥这样的人才最适合这里。
赵成洲见她不说话,“长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你是知道的,朝廷开不了这个口强要封地,若是这地在楚家手里,他是绝不会帮你霍家的兵强兵壮甲的。”
他靠近了一步,面色真诚道:“唯有我入了楚家,有一席话语权,我才能帮到你。长君,数年同袍之谊,我难道会害你?你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家军战败吗?”
他越说,霍长君的心就越往下坠。
她不是不知道赵成洲毕生的梦想便是让赵家重回巅峰,光复从前荣耀,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的主意也会打到她头上来。
楚家是谢璟之最后的筹码,若是谢行之逼得太紧,恭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所以,楚国公推迟婚事,谢行之也不曾多有责怪,到底再等上些时日,楚国公还是要将人嫁出来的,届时谢璟之便是真的有苦难言了。
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楚家,还是为了边关强逼谢璟之,孰轻孰重,霍长君难以判断,也没有抉择的机会,这是谢行之的难题。
可他却寻到了这里来,还搬出了霍家军的境况,让她实在很难不怀疑他到底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将来行事又是否会如他所说的那么好,还是他会趁火打劫,坐地起价,自己控了铁矿,有了和旁人平起平坐的资本。
霍长君不愿再想,她拒绝道:“后宫不得干政。”
“可这并非朝政,不过是一道成婚的旨意,若是你开口,便是楚家有异议,也会看在你是女子,不懂朝事的份上,多有体谅。”
霍长君看着他略带急切的眼眸,她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私心,只知道自己有些许寒心。
“你知道的,我被禁了足,见不到陛下,你若是求我,不如去求延禧宫那位,她比我更受宠。”
赵成洲道:“她开口无用。”
“为何?”他说得太笃定,叫霍长君都纳闷了一瞬,如今谁人不知国嗣之重,他为何如此笃定?“你知道什么?成洲哥哥。”
她唤了一声他从前的称呼,盼着他看在过去多年的情分上告知,却只听他道:“长君,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略一低头,转身离开了长春宫。
霍长君看着他的背影,心却静不下来了。
她想起谢行之的话,同样的事情,他只告诉过她结果,丝毫未提及原因,甚至都不多说一句废话。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她坐在这犹如冷宫的长春宫里,还能让人惦记着剩下的这点利益与价值,真是不容易啊。
可是,她不开这个口,父亲又当如何呢。
而当夜,谢行之又来了长春宫。
第19章 你欠我的 谢行之来得这么快是霍长君没……
谢行之来得这么快是霍长君没想到的。她以为他正沉浸在温柔乡出不来呢。
谢行之瞧着她又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下便邪火蹿升,“怎么,见到是朕便哭丧着脸,见到你的成洲哥哥就是倒屐相迎,恨不得让他留宿了?”
霍长君蹙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朕说的可都是事实。”
霍长君看着他这副刻薄的模样便觉得讨厌,凭什么他可以三宫六院,美人在怀,自己连与故人叙旧都是错了。
她冷道:“你今日若是为了此事前来胡闹,那你可以滚了。”她今日没有心情应付他。
“霍长君!”谢行之气得把桌上的茶杯茶壶扫了一地,碎片溅到了霍长君身上,她也依旧一声未吭。
两个人就那么怒目相视,门外的李德让和连雀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叹气。
最后还是谢行之先败下阵来,冷道:“禁足就好好禁足,别天天和旁人眉来眼去,一国之母,也不嫌丢人。”
霍长君听他满嘴放屁,心无波澜。
从前觉得他不关注自己不在意自己很难过,如今多亏了他的薄情,让她忙着学习怎么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下来,哪里还有心思管他那么多。
连雀说的有道理,大抵是多温和驯顺一些,利用他仅有的那点情义帮助自己在这深宫里活得好些,毕竟她还有求于他。
本来就是一场交易的联姻,是她愚钝,从前才满心欢喜地许下心意,如今也该清醒清醒了。
霍长君垂眸,“陛下说的是。”
谢行之挑眉,前一秒才叫他滚,如今竟也能控制住脾气不和他对着干了。
她这般温顺,倒叫谢行之讶然了一瞬,他的态度顿时也软化了不少。
两人对坐在小桌边,谢行之看着手边的木桌不是从前的那张旧桌子,顿感不习惯,不由得蹙眉,“那张棋桌呢?”
霍长君看着新桌子,淡道:“你上回摔碎了。”
谢行之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张桌子也不错。”
闻言,霍长君扯了扯嘴角,讽刺道:“是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她话中意有所指,谢行之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捏着手中的棋子,冷不丁道:“青团那件事查出来了。”
霍长君抬眸,看了他一眼,只听他续道:“丽嫔自己下的药,廖贵人以为自己真的抓住了你的把柄,成了她的棋子。”
她眼睫微垂,真相告白的一瞬,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而且还反问道:“张太医是谁收买的?”
谢行之静了一瞬,没说话。
“苏怜月?”霍长君看着他的脸色,猜测道。
谢行之扔了棋子,望着她的眼睛,道:“他并非被人收买,而是在你与她之间选择了她。”
霍长君身形微顿,良久才笑道:“为了扳倒我?为了让苏怜月成为皇后,为了向苏怜月卖这个人情,和未来的皇嗣搭上关系?”
霍长君自己听了都觉得荒唐,她忍不住提高声音,道:“可他侍奉了我多年!更何况,苏怜月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怎么就能确定那是未来的君主!”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的人这么快就会倒戈,就因为没有孩子!
谢行之听着她说话,没有否认。
他任由着她发泄情绪,大概这就是她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要学会的第一个教训。
“那你呢?”霍长君忍不住红了眼,“如果药真的是我下的,你会废了我吗?”
谢行之,你会吗?
她忍不住自取其辱,她就想知道自己这十年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用处,一颗石头,花上十年也该捂热了吧,更何况是人。
即便是拿她当狗,十年,也该信任她的忠诚,不是吗?
谢行之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了许久,只道:“没有如果。”
霍长君忍不住蜷缩了手指,心口像是被无数钢针同时刺穿,鲜血淋漓。
狗尚且被主人信任疼惜,她连狗都不如。
明明都知道结果,还要自取其辱。
真如他所言,蠢笨不堪。
她就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这十年倾尽情义最后换来的是输得连自己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她就像是一个赌徒,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还不甘心,赌红了眼便一直盼着能够翻盘,哪怕是只有一丁点一丁点的希望。
她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深呼吸好几次,手心掐得指甲都断了,然后勉强扯出一个笑脸,然后道:“臣妾知道了。陛下能查明真相,还臣妾这个公道已是不易。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她们?臣妾的禁足可以解了吗?”
得不到情义与信任,也该换些切实的利益才是。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霍长君的心又凉了一瞬,“不能吗?”
“大理寺卿薛合苑和太史令廖思危都是朝中老臣,且是表亲,在朝堂之中根基颇深,盘根错节,若是他们的女儿同时受罚,只怕会引起不满。”他解释道,声音平淡,只阐述利弊。
“所以,你要我继续背着这个罪名禁足?”
霍长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所以那日不是对她还有一丝情义所以轻罚她,而是明知她是冤枉的,却要把她推出去做替罪羊?
谢行之抬眸看着她,抿了抿唇,道:“你我毕竟十年夫妻,长君,你知道的,眼下边关危急,朝堂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生动荡。”
“你也知道我们十年夫妻?”这回霍长君当着他的面模糊了眼,“你是觉得我的声誉与自由便一点都不重要吗?你从来都不会和我说你心底的计划与打算,今日破天荒地告诉我,竟是希望我能继续心甘情愿地做替罪羊?”
“那你何必要告诉我真相!”霍长君的脾气忍到头了,将新的木桌一把挥到地上,她带了些劲儿,桌子直接碎成了两半,“不告诉我,瞒着我不是更好!是不是心甘情愿又有什么重要!”
“告诉你是想让你长些教训,别再那么蠢,轻易被人算计了。”谢行之冷道。
还在说她蠢,还在骂她不聪明。
他牺牲了她的声誉,到头来还理直气壮地觉得是她蠢!
霍长君真的是气得拳头冒青筋,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天子,不是帝王,她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谢行之……”
霍长君真的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三个字。
她从未觉得眼前的人如此卑劣过,大抵是他的谋算从来不屑于用在她身上,所以她不曾觉得他狠辣过。
可如今她才明白,能够带着她从东宫走进这紫禁城的人哪里会是个普通人。
霍长君看着他那张清隽俊俏的面容,拳头都快崩不住了,好在是连雀冒着生命危险闯了进来,然后道:“陛下,娘娘,该吃茶点了。”
她放下托盘,然后死死地拽着霍长君的衣袖。
霍长君瞪了许久,才勉强让僵硬的身体柔和下来。
谢行之见状,也不准备多留,他刚要起身,却听霍长君嘶哑道:“能求一道圣旨吗?”
谢行之顿住了脚步,“你终究还是为了他开口了。”
“我为的是我父亲,这是你欠我的。”
两个人背对着背,没有说话。
第20章 廉价 皇城外,赵家,夜晚月明千里。
……
皇城外,赵家,夜晚月明千里。
听说帝后又大吵一架的消息时,赵成洲丝毫不觉得意外。
从他求那个恩典,准备去见长君的时候,他便预料到了会有此一遭。
可是,富贵险中求,没有人会轻易放过眼前难得的弄权机会。
当日,他答应谢行之成婚,无非是因为谢行之身边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可以拉拢楚家的棋子,既要可靠又要青年才俊,身出名门尚未娶妻,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而他也希望倚靠着楚家能将这赵家的门楣擦得更亮些。
*
宫城内,谢行之捏碎了手边的茶杯。
赵成洲有野心有谋略他是知道的,毕竟也是自己舅父的儿子,当年东宫落魄时,赵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留在东宫与这群饿狼虚与委蛇的时候,赵成洲自己扛着包袱去了边关,闯出了名声,这样的人心狠手辣起来不比他差。
他也乐得和赵成洲做交易,毕竟还有一丝血缘关系捆绑着,自己人到底是比外人好用。
可是如今这跪在地上的奴才也想要自己掌控权势,建立根基,甚至还学会威胁他了?
呵——
让霍长君求情,他便如此笃定自己会答应吗?
李德让在旁边悄声让小宫女们收了残渣碎片,然后又拿来纱布和药粉为谢行之包扎。
待一切都处理好了,他才低声询问道:“陛下,这圣旨,您写吗?”
谢行之抬眸,幽深的瞳孔缓缓舒张开来,他轻笑一声,“不听话的奴才,你何时见我轻饶过?”
此言一出,李德让脊背一凉,心知这回赵大人太心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倒叫陛下猜忌了。
谢行之摊开明黄色的布帛,御笔一挥,玉溪落下,圣旨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