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被废了吗——林一衣
时间:2021-07-07 11:23:52

  谢行之捏着手中的簪子,眸光涣散,仿佛看到了过去。
  谢璟之跌坐在地上,难怪父皇在世的时候对许淮远那个臭小子比对自己还好,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身体差,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他还想起常会有外臣开玩笑说他与许淮远长得像,他那时以为外甥像舅,他和许淮远都流着许家的血脉,像是应当的。可父皇好像从来不曾生气过,甚至还会半开玩笑说要收许淮远为义子。
  谢璟之脊背发凉,难怪那年他一起心思想逼宫,舅舅比他还心急,甚至替他操办了一切……
  难怪……难怪父皇不让皇姐嫁给安国公……
  “你告诉我这些想干什么!”
  谢璟之陡然从过往那些阴私的隐秘中回神,这些都是陈年密辛了,谢行之告诉他必然不会是纯粹的好心分享。
  谢行之望着他笑了,他把另一支白玉簪子放在谢璟之手上,眼眸流光淡转,轻巧道:“因为是你拿了烛龙令,暗地里指挥烛龙军刺杀君主,间接害死使臣,逼得两国开战啊。”
  谢璟之到眼睛瞪得极大,突然之间扑起来就要撕了谢行之,却被燕七按住了。
  他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谢行之,你混蛋!你栽赃嫁祸给我!你口说无凭!他们不会信的!”
  谢行之轻抬下巴,指了指那两支一全一坏的白玉簪子,“这不就是证据,普天之下只有你集齐了烛龙令,知晓其来龙去脉,你有这个本事,你还有这个野心,毕竟你当年逼宫不成,可是始终对我怀恨在心啊。”
  “谢行之!你!你果然没忘记当初的事情!这些年你还装什么兄弟情深!谢行之!你如此恶毒!你不得好死!”谢璟之怒骂道。
  谢行之摆了摆手,“成王败寇,璟之,是你技不如人,就要愿赌服输。”
  谢璟之瞪着他,眼底透着刻骨的怨恨,控诉道:“谢行之,你不能杀我!先帝留有遗诏!我的命谁也不能取!你也不例外!”
  谢行之挑了挑眉,“我不杀你。”
  他一个眼神燕七剑光一闪,“啊”的一声惨叫,谢璟之手脚经脉尽断,鲜血直流。
  “谢行之……你不得好死……”他趴在地上,手脚疼痛无力,像被人扒了壳的是软脚蟹。
  谢行之扬唇,淡声道:“恭王谋逆,国宴上刺杀君主,害死使臣,逼得两国开战,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碍于先帝遗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故断其筋脉,革皇室姓,贬为庶人,三日之内查抄府邸,不得有误。”
  李德让应声,“是。”
  “璟之,你可真是大汉的罪人啊。”他感慨道,“我可够仁慈了吧?”
  “谢行之,你不得好死……”他额角冷汗频出,手脚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鲜血从身体里一点一滴流走,气力也在逐渐丧失。
  谢行之淡然一笑,“割其舌,免得泄露了皇家辛密。”
  “是。”燕七应声又是一剑。
  “唔——”谢璟之满嘴鲜血,疼得浑身痉挛。
  谢行之却是踩在他的手指上离开了。
  “唔——”十指钻心的疼。
  谢行之回到承乾殿,李德让伺候他把手洗干净,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陛下,当真要如此?”
  谢行之擦干净手,把帕子扔在他身上,道:“我何时反悔过?”
  “可是,这实在是……危险至极啊!”李德让忧心道。
  谢行之冷嗤一声,“若我死了,你将谨言抚养长大,让他登基为帝,我的那些策论你一个个都要替我实现。”
  “陛下!”
  “好了!”谢行之也失去了和他交谈的耐心。
  他到底是一国之君,心怀臣民与天下,如今燕国欺到头上了,他如何能懦弱求全,割地赔款以求自保。
  他想起那日和谈时燕国使臣倨傲的嘴脸就只恨不是自己亲手了结了他。他平生最恨任何人威胁他,可燕国却屡屡犯禁,他又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沉声道:“御驾亲征这件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要不然他为何要急着清理了谢璟之,安排好后事。此行,安危难断,或许他能护住大汉,又或许他与大汉共存亡,如此九泉之下也不算辱没了列祖列宗。
  明日朝堂,他便会公布此事。
  谢行之垂眸,如今的大汉缺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更是一个能给他们信心,振奋精神的领袖。
  见他确实都想清楚了,李德让忍不住红了眼眶,“陛下……”
  谢行之却是沉默了,他低语了一句,“我要是死了,准她再嫁。”
  她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被困在这里。谢行之的手指忍不住攒成拳,他,他本来是想让她们都陪葬的。
  可是……那一剑,他自是知道刺客不会真的刺中要害,可她单薄的身子挡在他身前的时候,谢行之不得不承认,他这么自私的人,也会有生出良心的一天。
  他扯了扯嘴角,也就自己死了,才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不然,他做不到。
  “什么?”李德让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听见谢行之说什么,便又问了一遍。
  谢行之眨了下眼睛,敷衍道:“没什么。”
 
 
第40章 我姓霍   清晨天光微明,众朝臣早早地到……
  清晨天光微明, 众朝臣早早地到了太和殿前,就在方才所有人都知道了恭王行刺一事,顿时面容震惊者众多, 言辞激烈谴责之人也颇多。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在忧愁着事情出了之后该怎么处理。
  燕国得知使臣被杀之后,朝野震怒,立刻往边城重新调集兵力,眼下大汉与燕国开战是势在必行。
  有大臣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上书道:“陛下, 眼下我朝兵力衰败,远不敌燕军兵强力壮,咱们还是派使臣去燕国再说和说和吧。”要不然真是要亡国了啊……大臣留有情面地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闻言,林山河眉心紧蹙,仗还没开打便要求和, 这怎么可能打得赢?他刚要开口驳斥, 却见谢行之罕见地站了起来。
  谢行之走到台阶前,他站得比众人高, 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便给人一种充满了压抑和仰望的感觉。
  他看着台下众人, 眸光冷淡, 天空之中,晨光清淡,洒落在他身上仿佛添了一层薄薄的光纱,让他多了几分神秘与淡漠。
  他薄唇轻言,“朕意已决, 即日起御驾、”
  后面两个字还未说出口, 众人便被身后一道清亮的嗓音吸引了。
  “臣愿带兵出征西楚。”
  众人回头,只见霍长君一身盔甲,长发剪了大半, 然后高高束起,身形利落地站在门口,她不惧众人齐聚的目光,脊背挺直,一步步从大殿门口走入,沉重的脚步声打在人的心口上,是那么的有节律那么的规整。
  她分明没有一众男子那么高,可是她的气势瞧着却叫在场所有的男子都心悸了一瞬。恍惚间,竟有一瞬间让人觉得是霍老将军复生了。她面容冰凉,神色凉薄,可是所有人却在此刻愿意信服在她的盔甲之下。
  赵成洲愣在了原地,唇瓣微张,讶道:“长君。”
  林晨绍也惊住了,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那些东西他原是不想给她的。
  她不配。
  可是,思来想去,除了她,也没有任何人再有资格拥有那些东西了。
  她一步步由远及近,脚步声声声入耳。她沉默寡淡地行至众人眼前,她从下往上仰视着谢行之,可谢行之却分毫没有感受到她的臣服,反而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强势与疏离。
  “你怎么来了?”谢行之眉头紧皱。
  霍长君没有回答。
  她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太久了。
  若不是连雀实在看不下,暗中停了她的药,只怕她现在还是神志不清着。自她父亲身亡,自她起了反心,霍长君就感觉到自己心力不济,她身体里大部分能量都被消耗掉了。
  每日想要睁开眼清醒一会儿都是困难重重,她活得撕裂痛苦,身体里一部分情绪暴虐,想要发泄为父报仇,另一部分自我愧疚欠责,恨不得以死谢罪。
  她像是生生地拥有了两个灵魂,两个人格一般,她无法让体内的情绪合二为一,甚至反过来受到那些恶魔般的情绪的控制。
  她似乎有些病态了。
  她活得无价值,无意义,只有痛苦和怨恨,这样的她迟早会死在自己手里。
  可直到昨夜,林晨绍托人将父亲的衣冠送来,还附带着一封信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活着原来还有意义。
  边关的将士每回上战场前都会做好战完的准备,所以上战场之前,他们总是会写上一份遗书,以防万一。若是平安归来便将遗书撕去,以除晦气,若是不幸身亡,那这便是家属最后的一丝念想。
  小时候,父亲也是会写的,甚至每回上战场之前,父亲都会郑重地告知自己,遗书在何处,如若他身死,要将遗书如何处置,自己又要投奔哪位亲朋,他每一回都将后事交代得事无巨细,生怕他走后亏待了自己。
  霍长君一开始也很认真地听着,可是,他上战场的次数太多了,多得霍长君都记不清到底撕毁过多少份未曾拆开的遗书了。无论多么凶险的战场,他总是有本事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然后又将遗书撕掉,如此循环往复,渐渐地霍长君便也就不那么担心在意了。
  他也就渐渐地没写了。
  霍长君想起,他分明是主将,可以只坐镇账中运筹帷幄,可他偏偏热爱战场厮杀。年幼时以为他是自己喜欢厮杀拼搏的感觉,如今才明白他想的是自己上战场多杀一人,身边的兵将便少一人上战场面对危险。
  他从来如此,心中只有大义与家国。
  所以,自己活得寒酸又拮据,一辈子就奢侈过一次,也是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出了天幕城,人人赞叹,一辈子也就冲动过一次,担心她为了见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与半辈子的名声。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自己就是父亲的灾星,若是没有自己,父亲会活得更好,更开心。
  可没想到,这回老头真的去世了。
  但,当她看见那熟悉的字迹时,霍长君心底那些肆虐暴戾的气息瞬间都化为了平和与悲伤。
  她的早已哭干的泪水落在了信纸上。
  “长君,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我曾想过,是不是要写下这封信,你已经看过太多生死,自幼撕过的遗书比书本还厚,父亲实在不知道写下它对你又还有什么意义。可是,长君,原谅父亲,为父……为父实在是想你了,这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唠叨你了。”
  霍长君看见“想你”的那两个字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她不难想到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心底到底经过了多少挣扎,才会把自己对女儿的思念放在遗书里。
  “长君,我自知为将者终有一日会死在战场上,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幸运,我很满足。我一生征战沙场,树敌无数,手握重权,引人猜忌。若我身亡,必会有无数纷争与猜忌。长君,我只告诫你一点,家国大义在上,个人私仇在下,不可妄动江山国本,守护黎民百姓是霍家人的使命。将军守护的不是谁一个人某一家人的江山,而是黎民百姓的安稳幸福。这是我一生为之拼搏守护的信仰,我若亡于沙场,那是死得其所,我不怨无悔,你不必怨恨怪罪任何一个人。
  长君,我亦知你心中对我将你嫁与太子始终存疑。可是当年恭王与太子之争,为父曾亲眼见过二人对边关之战的策论。恭王性弱,遇战则避,大事上容易任人宰割。而太子表面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性刚,同时又懂得隐忍筹谋,可谋定大局而后动。长君,若今日是太平盛世,为父未必如此选择,可今日边关战事未平,朝堂党派相争不断,性弱者如何能守住江山与朝堂?为父并非断言谁更胜一筹,只是乱世需枭雄方可固天下。他或许不是最好的帝王,却一定是能守得住大汉江山的国君。我将你嫁与他不仅是太后的请求,也是为了大汉着想。太子虽性刚强,却过于偏执猜疑,而你一心赤诚,最是纯善。如此,便是牵制他最好的人选。长君,原谅父亲,为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牺牲了你的婚事作为筹码,这么多年来让你受委屈了。”
  最后一页的纸张略微硬化,霍长君抚摸着上面,那里很有可能曾经滴落着父亲的泪水。
  “你十四岁便嫁往盛京,心智未曾开化便要远离家人与故土,是为父的自私害你如此。长君,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没有资格对你过多苛责,只求来年春雪化时,你能回来看一眼,足矣。”
  朝堂上,众人从霍长君出现的震惊中回神。
  皇后娘娘竟是要亲自出征?这可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消息。
  顿时朝臣议论纷纷。
  而谢行之脸“唰”地一下就耷拉了下来。
  “臣自请带兵出征西楚。”霍长君单膝跪地,身体略弯,拱手又重复了一遍。
  “朕不许。”谢行之脸色发黑,冷声道。
  “我自幼在边关长大,与燕军将领周旋多年,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把戏。我父亲战死,霍将军元气大损,如今霍家只剩我一人,我有这个责任担当起领导霍家军的重任。单凭我姓霍这一点,世间便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她冰冷的眼眸看着谢行之,不带一丝感情,没有一点留恋。
  她说了那么多,谢行之一句都不信。可有一句她说对了,单凭她姓霍这一点,世间便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若只论带兵打仗的本事,林山河等人并无太大差别,都是半斤八两,可眼下大汉的军队缺的是打赢胜仗的信心和一个能让人相信,放心追随的将领。
  所以她有天然的优势。
  而其他人,林山河倒是想领兵,只是他身上旧伤遍布,年岁又大,根本无力承担这样的重任。而林晨绍年岁小不能服众,赵成洲远离边关多年早不知边关之事,也难以服众。
  可这些都不是谢行之真正拒绝任命他们为主将的理由。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根本不信任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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