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一般这种时候都需要让霍长君发泄发泄,然后再静一静拿主意。
良久,只见霍长君放下手起身,“去寿康宫。”
连雀应声,“是。”
楚玉娇去了寿康宫,依照礼法,必然会来长春宫拜见她,与其等她上门找事儿,不如把人解决在宫门之外,有太后在她不敢过于放肆,还省得脏了她的地。
可便是走在半道上,霍长君也是极其嫌弃楚玉娇这个搅屎棍。
这人难缠得很,尤其是一张嘴惯会煽风点火、阴阳怪气。从前霍长君初初嫁入京中的时候,就在她手上吃过不少亏。楚家又是名门望族,那时谢行之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她也就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吃闷亏生闷气了。
到了寿康宫,一如往日的威严肃穆。
霍长君看着熟悉的宫门牌匾,还有门口的太监宫女,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这些日子假借身体不适,躲在长春宫里不出来,连给太后请安都没来,如今自己找上门,肯定是会挨说的。
一咬牙,霍长君还是走了进去。
只见内殿燃着淡淡的熏香,古朴典雅。
太后娘娘眉眼微阖,坐在上头也不说话,只手中的佛珠时不时转动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而楚玉娇坐在下面一脸的不耐,可又不敢走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不停地挪动着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屁股,就好像椅子发烫坐不住一样。
霍长君瞧见了,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笑声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她缓缓睁开眼,淡道:“来了?”
霍长君顿时心里一暖,太后竟未追究她称病不来的事情,可又有些愧疚,太后娘娘向来待她不错,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这么点小小的儿女情长,忽略了太后娘娘。
她忙应道:“母后安康。”
赵太后扯了扯嘴角,点了点自己身旁的位置,道:“坐吧。”
霍长君便上前坐在了她旁边,只见楚玉娇一脸怨念地望着她,霍长君瞬间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
见霍长君落座,楚玉娇也忙站起来,屈膝行礼,道:“玉娇见过皇后娘娘。”
霍长君点点头,随意道:“嗯,起来吧。”
楚玉娇起身又坐了回来,然后瞧了眼霍长君,眼珠一转,笑道:“听闻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可是宫中一下多了这么多新人,觉得不习惯,管教不过来了?”
不等霍长君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也是,娘娘来自边关苦寒之地,想来也不曾管教过这么多人,会头疼也是理所应当的。”
霍长君看见她这副小人得志、眼底偷笑的模样就讨厌。
刚想开口,就听太后把珠子往小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叫人心神一紧。
她不冷不热道:“你府中良娣媵妾倒是不少,看来你是觉得很欢喜,想再多添几个人热闹热闹?”
楚玉娇被太后一堵,脸色一滞,顿时气焰都消了好几分,也不知是哪里戳着了这太后娘娘的伤口,怎叫她恼了?从前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霍长君争辩奚落也不见太后开口,如今说上这么几句就不欢喜了?
果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坐上那个位置就敢对她大呼小叫了。
她瘪了瘪嘴,讪讪道:“臣妾不敢。”
“行了,人你也见了,可以回去了。”太后直接开口赶人。
楚玉娇顿时不乐意了,她还没见到她想见的人,确定她要确定的事,怎么能这样就走了?
“太后,臣妾、”
“好了,哀家还没死呢,少在外头给我兴风作浪。”太后少见的挂了脸,语气不快道。
连霍长君都有些惊讶,太后从前看在楚家的面子上,对楚玉娇的所作所为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日居然如此不给她脸。
楚玉娇抿唇,只好站起身,语气不满道:“臣妾告退。”转身便走了。
楚玉娇一走,空气中的氛围都爽快了许多。
霍长君原就是冲着她来的,如今她被打发走了,太后愠怒,她也不好久留。
“母后,若是无事,长君便也先回去了。”
太后心情不爽利,也就不留她,“回去吧。”
可霍长君刚一起身,她又道:“长君,哀家只认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叫哀家失望。”
闻言,霍长君顿在原地,她在心底叹息一声,自上月十五和谢行之吵了一架,直到今天谢行之都没来过她宫里,这叫她怎么怀孕?
更何况,如今她也不想看到谢行之,纯是给自己添堵。
太后仿佛看透了霍长君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告诫道:“他是帝王,你不能期盼他的情爱。”
霍长君看了一眼太后,只见她眼眸沉静,并无多余的情绪,顿觉自己这点小心思在太后眼中无所遁形,下意识地咬了下唇,然后羞愧道:“是。”
太后见她应下了,也叹了口气,她能听进去多少便是她的造化了,“你父亲近日可有写信?”
话题转得太快,长君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没有。”
太后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
“是。”
出了寿康宫,霍长君心里更难受了。
太后说的句句在理,可她却明知不该期盼还是忍不住羡慕嫉妒谢行之对苏怜月的那份心思。
她情不自禁地想,若她是苏怜月,谢行之如此对她,太后还会说出这句话吗?
“呵——痴心妄想。”霍长君苦笑了一下,嘲讽了自己一句。
“确实是痴心妄想。”
耳边一道熟悉的嘲讽声传来,霍长君一抬头就瞧见俊朗挺拔的谢行之背靠着手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大太监李海英。
她欢喜了一瞬又惊觉,他早就不需要自己的喜欢了,便将心底所有的喜欢都压下,然后故作平淡,道:“关你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痴心妄想什么?”
谢行之走近,他将霍长君抬眸看见他时的欢喜瞧得分明,讥笑了一下,“还能痴心妄想什么,无非情爱,无非权势,你如今又是皇后,剩下什么便是痴心妄想什么喽?”
霍长君的心思接二连三地被人挑破,顿时恼羞成怒,吼道:“要你管!”
她又想起这里是寿康宫,谢行之与太后关系向来流于表面,若非必要,甚少来此处,她便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谢行之冷哼一声,嫌弃道:“自然是怕你把不该说的话说给了不该听的人,毕竟你这么蠢。”
霍长君捏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呼吸急促,一次两次地说她蠢,她自是知道比起谢行之的七窍玲珑心思,她只能算是一般聪明。
可她若真的那般愚蠢,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早就被楚玉娇这群女人撕碎了,哪里还有今天,可偏偏谢行之就是喜欢这么嘲讽她,仿佛能给他带来快感一般。
霍长君气红了眼,浑身颤抖,半晌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那就去找你的苏怜月,她聪明!”
话落,她猛地推开谢行之,便跑走了。
连连雀也只顾得微微俯身,算是行礼就赶紧跟着跑了。
谢行之被推开,猛地往后踉跄了两步。
李海英忙扶着他,关切道:“陛下,没事吧?”
谢行之站稳身体,望着霍长君的身影,摇摇头,竟是失笑出声,“力气倒是不小。”
李海英点头,了然道:“皇后娘娘可是习武之人,力气自是不小的。”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解道,“陛下来寿康宫不是怕娘娘被恭王妃欺负吗?”
恭王妃入宫的消息陛下早就知道了,原本还坐在养心殿批折子呢,听闻皇后娘娘去了寿康宫,陛下可是立马放下折子就来了。
他想,定是陛下也记得从前皇后娘娘被恭王妃欺负的事。
那时霍长君刚嫁来京中不久,参加寿宴,还有许多礼仪都不懂,偏这楚玉娇是个喜欢阴阳怪气的,又因着恭王爷与陛下的关系,霍长君自是被她欺负得很惨。
他还记得那时候,娘娘被恭王妃带着一众人奚落,气急了想还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捏紧拳头想揍人又不敢惹事,站在人群之中好生可怜。若不是都是妇人,男子不便插手,他站在主子身后都恨不得上前替皇后娘娘骂回去。
谢行之听见他这么一问,眸光一凛,李海英觉得自己身上被眼刀子戳满了洞。
他寒声问:“你说我是为什么而来?”声音一点儿感情色彩都不带,叫人后背瘆得慌。
李海英立马低头,瑟瑟发抖,道:“奴才失言,陛下赎罪。”
“管好你这张嘴。”
“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寿康宫的牌匾,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李海英瞟了一眼,试探道:“陛下可要进去看看太后娘娘?”
谢行之眼风一扫,他便立马闭嘴。
还不等他反应,就听谢行之道:“回去。”
然后便匆匆跟上。
第4章 她倒是胆子肥 作者脑子没病,也不是报……
养心殿里,李公公问:“陛下,今日可要翻牌子?”
声音里还有些雀跃,这还是陛下登基以后第一回 翻牌子,毕竟这些年陛下只守着皇后娘娘一个人,压根就不需要这项工作。
谢行之放下手中的笔,扫了一眼他端来的绿头牌,蹙了蹙眉,“怎么只有七块?”
李海英愣了一下,“额……太后那边只挑选了七位秀女啊。”
“加上皇后不是八块吗?”谢行之像看蠢货一样看着他。
李海英呆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皇后娘娘称病已久,早就命人撤了自己的牌子。”
谢行之想起她那日叫自己滚时的精气神,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模样,嗤道:“她倒是胆子肥,躲了操办选秀一事如今还要躲侍寝。”
李海英在一旁不敢说话,皇后娘娘的胆子那自是不错的,毕竟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对着皇帝大骂“滚”的了。
谢行之揉了揉眉心,道:“你挑个合适的吧。”
“对了,晚上让燕七过来。”
“是。”
*
宫里一下子多了这许多人,光是每日给霍长君请安就闹得她头疼,还一群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停。
前几日还好,借着身子不爽利的由头躲了几天,可如今是想躲都躲不过去了。
清晨,霍长君才刚起床。
“娘娘,丽嫔率众位小主前来请安了。”
她叹了口气,又给躺了回去,心如死灰,道:“她就不能歇歇,偷个懒?每日晨昏定省,她比我还积极。”
在一旁收拾衣物的连莺听了,见状,笑道:“娘娘,这丽嫔是大理寺卿薛合苑的女儿,她家啊,是最讲究礼法的。”
霍长君一听,更难受了,抱着被子死活不想起床,哭诉道:“天啊……苍狼神,快收了这群祸害吧……”
她这毫无形象的哀嚎把连雀也给逗笑了,道:“娘娘,我倒是有个主意。”
一听有办法,霍长君顿时精神了,眨巴着眼看着连雀,眼底透着浓浓的渴望,“什么主意?你快说!”
连雀抿了下唇,道:“宫中一下入了七位小主,尤以丽嫔的位分最高,可是前几日陛下第一个宠幸的却并非丽嫔,而是太史令廖思危之女廖允贤。这位小主入宫之后被封常在,但她未入宫之前与丽嫔是表亲关系。”
原本还满心欢喜的霍长君,听见连雀说谢行之已经宠幸了新人,心底还是刺痛了一下。这些事情,即便她再不愿意接受,再不愿意承认,再掩耳盗铃也还是会存在。
骗子,从前她问他你心里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他说你守得住我便只有你。
如今霍家还没没落呢,她就已经守不住了。
真是讽刺。
可想想又觉得讽刺的只有她一个人罢了,他随口哄哄她便信了,果真是应了他说的蠢。
至于他与苏怜月,那叫苦尽甘来。
霍长君想起他从前为了苏怜月骗得她团团转就恶心。
还拿她当借口,害得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恩爱情深,连她都以为他们之间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可他转眼便为了苏怜月,广纳嫔妃,只为不让苏怜月成为众矢之的。
真真是好生痴情啊。
霍长君的手捏紧了被子,差点没把被套撕碎。
“娘娘?娘娘?”
连雀见霍长君在发呆,连喊了两声,她才回神,“啊?没事,你继续说。”
连雀望着她的眼神透着担忧,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回到正题上,“可这个廖常在在侍寝之后却并未按照往例晋升位分,故而也不敢张扬。”
闻言,霍长君撇了撇嘴,忽略心底的不适,吐槽道:“谢行之何时这般小气了,都侍寝了连个位分都不给升?”
连雀沉默一瞬,这种时候她就不敢跟着接话了,毕竟人家是主子,她只是个奴才,要是叫人知道她背后嚼主子的舌根,怕不是会被乱棍打死。
霍长君见她不答话也不恼,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望着连雀惊喜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晋升廖常在的位分?”
连雀微笑着垂首,“娘娘英明。”
唯有连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晋升廖常在的位分有什么用啊?”
霍长君与连雀对视一眼,两人笑而不语。
表亲关系?若是连雀不说,仅凭她每日看见的这二人相处模式她是不会觉得这两人是亲戚,只会觉得这两人是死对头。如今都入了宫,一个位分高,另一个率先得宠,若是这位分升一升,你说压不压得住?
到时候她们打起来,必然不会想见到彼此,还用她来找借口不用这些人请安?只怕是她们自己找由头都来不及。而她在其中不过是顺手推舟提了个位分,还可以表现自己宽容大度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