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君又一次不得不感慨,连雀果真是在宫里长大的,这心计真是她所没有的。
她乐呵呵地洗漱便去接受妃嫔们的请安了。
瞧见殿内坐满了一屋子的人,霍长君竟是没摆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还眉眼带笑,春风满面,弄得底下的嫔妃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还是丽嫔瞧了瞧周边的人,然后开口笑问道:“娘娘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竟是这般欢喜。”
霍长君笑笑,含糊道:“还行,今日天气不错。”
丽嫔被她这么一回,倒是不好再追问,只好顺杆爬,道:“确实不错。”
底下的廖常在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听她娇滴滴道:“来时,只见周边晨雾弥漫,都快瞧不清人了,倒是不知丽嫔姐姐眼力这般好,还能未卜先知。”
霍长君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空气飞速旋转流动,就好像搅进了漩涡里一般。
丽嫔被她这么一怼脸色也颇为难看,这只差没把她拍霍长君马屁这几个字贴在她脑门上了。
“民间常说,清晨雾色浓,天气必久晴。亏得妹妹还是太史令之女,这‘冬雾兆晴’,秋雾亦如是的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连雀连莺在一旁听着,眼角抽搐,这也不怪霍长君不喜欢她们来请安,一言不合便开始吵架,吵得人脑袋都大了。
“你!”廖允贤气闷,立马反击道,“我自是懂得这个道理,无需你来多言,只是姐姐仅凭猜测而非亲眼所见便得出此论,怕是不妥吧?你父身为大理寺卿,难不成也全凭推断来定案吗?”
嚯——瞧这唇枪舌剑的,真精彩。若不是这个话题是霍长君自己引起的,她都恨不得给这二人鼓掌了,这口才妙啊,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难怪连雀会格外点出她二人,看来真是天生一对,般配至极啊。
眼瞅着丽嫔还要开口回击,霍长君忙控制住场面,道:“不过是几句随口说的胡话,是本宫失言,诸位姐妹无需再争论了。”
丽嫔憋回一口气,道:“是。”
廖常在见皇后开口了,自然也不敢拂了她的面子,也低头应是。
霍长君抬眸,随意一扫便扫到了坐在最末尾的苏怜月,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出声,也不曾惊讶过,就仿佛她不是这屋内的看客一般。
她就那么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便让人觉得她不该被打扰,这嘈乱的世界配不上她。
霍长君垂眸,她想若是此刻坐在这儿的人是苏怜月,她会如何?也会觉得这晨昏定省烦闷吗?还是她轻而易举便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琐事?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忍不住自骂一句,怎么又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反正就算她变成苏怜月那样,谢行之也不会喜欢她,还会骂她痴心妄想和蠢。
这样一想,霍长君心底好受多了,她抬眸,提起正事,道:“听闻前几日是廖常在侍的寝,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廖允贤,只见她下巴微抬,嘴上谦虚,说着“妾身一切都好,多谢娘娘记挂。”可眼底的笑都快止不住了。
丽嫔脸一黑,瞧着她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来气。
霍长君点点头,又道:“那便好,听说陛下还不曾给你晋升位分吧?”
廖允贤脸色一僵,“是。”
瞬间屋里所有的人都变了个脸色。
这宫里果然个个都是人精,霍长君叹口气,续道:“陛下公务繁忙,偶有遗忘之处也是情有可原。如此便由本宫做主,晋你为贵人吧。”
风向迅转,顿时所有人眼底都透着艳羡。
廖允贤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这么好说话,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声感谢竟还带着几分真心。
霍长君笑道:“起来吧。望你日后好好服侍陛下,为陛下分忧。”
“谢娘娘,妾身定当谨记娘娘教诲。”
既是做了她该做的,那便没她什么事了,霍长君正准备让众人都退下,好回去歇息。
却不知何时苏怜月竟是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眼底的情绪瞧不分明,像是不理解又像是不敢置信,霍长君觉得以自己的眼色瞧不明白这般复杂的眼神。
她让众人退下,自己又回去补了个回笼觉,再起床的时候觉得自己精气神好多了。
她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美滋滋道:“果然是解决了烦恼心情好。”
以后,廖贵人和丽嫔各成一派,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也就没心思再来她这儿找事了。
至于谢行之到底睡在哪儿,关她屁事。还省得她天天被那群老古板盯着上折子说她不下蛋呢!
哼!霍长君一想到这件事就烦,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她从前练武伤了身子?要不要真的找太医来瞧瞧?毕竟想不想怀是一回事,能不能怀又是另一回事。
霍长君愁苦着一张脸,脑海中又浮现起了谢行之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想起他变着花样地骂自己蠢,说自己笨,瞬间没了兴致,最后道:“算了,最近没这心思。”
她缩了缩鼻子,略带委屈地想,谢行之不喜欢她便不喜欢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她十三岁上战场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既是一名战士,那便要输得起。
谢行之不喜欢她,大不了以后她也不喜欢谢行之就是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她已经难过过了,太后娘娘说得对,她不能总是沉溺于此,太丢人了。
如此想着,她朝着外面高喊一声,“连雀!我想吃桂花糕!”
她要补充能量,要吃很多好吃的,这样才有力气忘记谢行之那个混蛋。
门外不见人回应,霍长君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便要去找人,却见帘子微掀,走进来一个人,手中端着一碟桂花糕。
霍长君看着眼前的人不客气道:“你来干什么?”
见她语气不善,谢行之也回敬道:“自然是看看你又做了什么蠢事。”
真是又蠢又放肆,敢不向他禀报就随意升别人的位分,害得他不得不打乱计划又去了丽嫔宫里一趟。
可这些谢行之并未说出口,只是扫了一眼她光溜溜的脚,道:“你瞧瞧你,一国皇后,竟是光着脚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霍长君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了缩,可又想起这是她的地盘,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便抬头瞪着谢行之,两眼瞪得气鼓鼓的,磨着牙,一副恨不得把谢行之这张臭嘴给撕碎的模样。
瞧她这副盛怒的模样,谢行之抢先道:“又想说与朕无关?还是叫朕滚?你就不能换些新花样?”
谢行之冷嘲一声,绕过她走进里间,把桂花糕放在床头小桌上,回头道:“早就说过了,我是君你是臣,莫说这小小的长春宫,便是整个大汉都是我的,你最好是学聪明些。”
霍长君指尖攥得发白,手背青筋凸起,真是气得发抖,她快要压制不住体内那头暴躁的猛兽了,她觉得迟早有一天谢行之会因为他那张嘴死在她手里。
他总是有办法让她比昨日更讨厌他一点,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谢行之如此招人厌恶?又或者说她从前是怎么在谢行之长了那张臭嘴的情况下还能喜欢上他的?
她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还不过来吃桂花糕,不是你嚷嚷着要吃?”
第5章 口是心非 就是好古早狗血这一口。
丽嫔同廖贵人果真如霍长君预想的一般斗了起来,霍长君看着一前一后,一早一晚偏就是要错开的两拨人,哭笑不得,还时不时地要告个假,霍长君都非常大度地同意了。
甚至在这么轮流请安了半个月后,霍长君故作头疼,道:“诸位妹妹不必如此辛苦,轮流来看本宫。”
闻言,恰巧这回撞在一起来的丽嫔和廖贵人都红了脸,屈膝道:“娘娘恕罪。”
霍长君摆摆手,故作大度道:“这样吧,本宫也知道诸位妹妹的情义,情义到了便足矣,这请安日后就都免了吧。”
还是丽嫔率先跳出来,“娘娘,这恐怕不妥吧。”
廖贵人也少见的没有反驳。
霍长君指着自己的下眼睑,青黑一片,一副被她们折磨得憔悴极了的模样,疲惫道:“诸位妹妹的心意实在是心领了,可是本宫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这话说得,任谁都知道霍长君为何如此疲惫,丽嫔不由得羞红了脸,瞪了廖允贤一眼,然后只得安慰道:“那娘娘好好休养,嫔妾等人就不打搅了。”
廖贵人也顺势道:“娘娘万安。”
众人退去,霍长君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瞧着生龙活虎哪有方才半点憔悴模样,她叫唤着连雀的名字,让她赶紧把早饭端上来。这半个月为了应付她们的晨昏定省,她可真是糟了老大的罪了。
连雀端了早点进来,瞧见霍长君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娘娘,若是叫陛下看见了,必定又要说你了。”
霍长君端起一碗白粥猛喝一口,腹中有了食物,顿时舒爽多了,才道:“哼!他?他最近忙着和他那群莺莺燕燕赏月呢,管不到我。”
闻言,连雀偷笑了一下,说好的不在关注陛下的事,可却连陛下去了丽嫔宫里陪她赏月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不是口是心非是什么?
她这笑引来了霍长君的注意,“你笑什么?”
“没。”连雀摇头。
霍长君也懒得追究,很多事情不是她不想就不能存在的,哪能事事尽如人意。她没有子嗣,国朝那些官员早就对她颇有微词了,若不是她父亲兵权在手,只怕那些老头早就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了。
算了,反正现在谢行之有了这么多女人,那些老头也没有理由再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善妒了。
她瞅了一眼外头,今日没听见对骂的声音,不由得好奇,“都走了?”
连雀点点头,“想来是往后不需要再撞上,今日竟是没在门口吵起来。”
往日必得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争辩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霍长君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枉我陪她们演了这么久的戏,真是累死我了。早晨天不亮便来,害得我连吃个早饭的时间都没有,便要轮流见她们,还得听她们胡扯,烦死了。有这时间,她们不知道回去睡会觉吗?”
连雀见霍长君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便可猜到她这些日子是憋了多久的火了,不由得笑道:“是是是,好在往后无事,也不需要再见她们了。”
霍长君喝了几口粥之后,有些半饱,便开始吃糕点,嗯,桂花糕还是那个味儿,软甜可口,还没有沾染上谢行之的刻薄气,吃起来都更香了。
她边吃边琢磨道:“你今日可瞧见了丽嫔身后和廖贵人身后的人?”
连雀点头,“瞧见了,不曾想,其他小主竟是这般快就全站了队,想来日后宫里有得闹了。”
霍长君也点头,然后抬眸,道:“我如今都要怀疑,太后挑的这几个人是不是都是故意的了,你瞧这丽嫔与廖贵人,还有那个祺贵人和梅常在,这几人的身份家世表面上瞧着略有差异,可细细一品便知,实则各有长处,旗鼓相当。任谁一时得宠,乘了东风也压不过谁,真是平衡得巧妙。”
连雀还是头一回听见她这般细致入微地分析,不由得眼底带上了欣赏,“娘娘如今也懂得看这些了。”
“哎呀,不许笑我。”霍长君被她一揶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一垂眸道,“总是要学会长大的。”
上回,连雀不过是教她一招提位分,今日,她便能故作容忍大度,师出有名地将请安一事废除,还能让知情人都叹一声辛苦了,不担一个不守礼法的名声。
真是好手段。
可她也不能总是依赖着连雀的提点,总该是要自己长大,学会应对这些的。毕竟她往后与这些人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霍长君想想就忍不住叹气。
“对了,你可瞧见了苏怜月选了那边?”
霍长君想起这事儿顿时就精神了,好像苏怜月几回来都是随意地按照自己的时间?
连雀摇头,道:“不知。”
恰是连莺端着漱口的水进来,道:“苏常在似乎是每回都和不同的人一起来。奴婢记得上一回是同丽嫔,后来是廖贵人,这回丽嫔和廖贵人一起来,奴婢还未来得及同娘娘说,她告假了。”
霍长君:“……”
“她可真是聪明。”
两边都不得罪,也不讨好,这下霍长君无比确定,若是苏怜月坐在这个位置上,肯定能做得比她好了。
连雀与连莺相视一眼,不敢说话。
霍长君道:“算了,不来就不来吧,反正以后也不用来了。”
“对了,苏常在今日不来,说是身子不适,可是奴婢查过了内务府的记录,陛下昨夜是宿在苏常在处的。”连莺继续补充道。
她向来在查证,打探消息这些事情上是把好手,就是有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连雀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前一黑,觉得连莺定然不是和自己在同一个宫里长大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没眼力见?
“啪”的一声,霍长君的糕点掉在了桌子上,她愣了愣,然后缓了缓,若无其事地捡起糕点,一口咽下,然后笑着对二人说:“不该浪费,是吧?”
连莺连雀立马垂首跪地,“娘娘。”声音里透着恐惧。
霍长君对她们这动不动惶恐下跪的习惯叹了口气,虽早就习以为常了,却还是有些不忍。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她不会要了她们的命的。
毕竟她曾在战场上,亲眼见过人命多么的珍贵又是多么的脆弱。昨日还和她谈笑风生的叔叔伯伯,明日便可能是一具碎尸残骨,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的都是他们对未来充满了美好幻想的模样。
她到底不是在京中长大的,对这些婢女喊打喊杀没有意思,更何况是自己的身边人。
只是她也能明白她们的惶恐,她们在这座皇宫长大,所有的认知见解都来自这里,这种恐惧根植于她们的骨血,就如同忠诚与信仰也根植于她的骨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