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剑,她不惧危险伤痛,以身躯开道。
林晨绍圈着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后脖颈,眼眶湿红。
侍卫有顾忌,不敢伤她,眼见着霍长君真的要杀出一条血路,谢行之竟是自己提了剑就要上前。
众人替他让出一条路来,霍长君立着剑,冷道:“让开。”
谢行之闭了闭眼,他最讨厌刀剑这种粗鄙的武器了,可偏偏他要用这样的东西留下她。
他握着剑柄的手“咯咯”作响,深邃的眸底藏着刻骨的怨恨,“长君,你如此护着他,那他非死不可。”
他们不敢伤她,那便他来。
霍长君望着他,也看见了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大门,杀了他,她便能带着林晨绍逃出去了。
她眼眸微眯,冷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谢行之冷嗤一声,“你试试看。”
他手一挥剑,气势瞬间立起来了,根本不像是完全不懂剑术的人,霍长君拧眉,眼眸张大,“你会武功!你又骗我!”
她的声音里藏着愤恨与怒火,他竟是又骗她!
畜生!
谢行之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是你逼我的。”
他原本打算一辈子都瞒着她,瞒着所有人,他憎恨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可偏偏这些都是他的立身之本,若非如此,霍长君难道真的以为在她不曾嫁过来的那些日子他真的是靠运气活下来的吗?
权谋心计,武艺香料毒物,他哪一样不精通。
可偏偏她要逼着他破戒。
许是被骗得多了,这一次霍长君很快就接受了。
她也扬了扬唇,眼底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所以她这些年保护了一个什么东西?
一条阴暗卑鄙的毒蛇!
她挥剑砍断绳索,将林晨绍放下,让小孩好好护着他。她看了好几眼他,微微一笑,然后起身。
可林晨绍却拉住了她染血的衣摆,哀求道:“长君,我们放弃吧。”
霍长君回握着他的手,像是道别一般,低道:“林晨绍,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了,我不能放弃。”
她低头在他手上落下一吻,林晨绍傻在原地,她从未直接明了地回应过自己的感情,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若她赢,他们一起生,若她输,他们一起死。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谢行之握剑的手都快要掐断了,长剑一刺,剑风凛冽,直直地就要将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撕碎。
霍长君反手扬剑,“哐啷”挡住那一击。
然后二人便开始缠斗起来。
明月清辉,刀剑相击,那是生与死的较量,也是爱与抗拒的交锋。
林晨绍第一次见谢行之出手,他的剑术竟是不输自己,剑招毒辣,招招致命,霍长君单手相搏,又曾耗费了不少体力,短时间内竟是无法打败他。
燕七也是第一次见主子出手,但他约莫也能猜到一些谢行之会武艺这回事,毕竟他曾亲眼见到谢行之用剑精准地控制住力道将楚国公皮肉分离,折磨至死,直到娘娘的死讯传来才给了他一个痛快。
“磁——”
两剑交锋在空气中碰撞出火星,霍长君咬着牙,用力往下压,可是一只手的力气根本不足以与谢行之抗衡。
她不服!她不服!
她发了疯似的砍向谢行之,今日她非赢不可。
谢行之一开始还有所顾忌,可见她动了杀心,也开始不讲情面,他的剑从霍长君的腰侧划过,带着鲜血而出,霍长君的剑割破他的衣袖,刺穿他的肩膀,两个人自相残杀,当真是疯魔至极。
眼见着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厮杀吸引了,突然一声轰响,院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怎么还没出、”那人脸上的面巾歪七扭八随意地蒙着,原本还要高喝一声,见眼前的场景顿时傻在原地。
还是他身后的老李眼尖,趁众人还还没回神,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烟雾/弹往地上一扔,扛起林晨绍和小孩往车上一扔就跑。
“长君!”霍长君没走,林晨绍便挣扎着要下去不想走,却被老李一把推倒。
“你自己赶紧跟上来啊!”
那边声音才从迷雾中传来,人就驾着马车飞快地跑了。
霍长君与谢行之互相紧咬着较量,她也想跑,却脱不开身,眼见着烟雾渐渐散去,燕七就要带着人追上去。
霍长君咬牙,手上力气一撤,谢行之的剑直接砍进了她的肩膀,差一点就要把人都劈成两半了。
谢行之都吓得收手了,偏霍长君抬脚踹在谢行之身上,再后退几步,恰是落在门口的位置,她脚一踢关上门,剑一横,拦在大门口,“谁要是敢追,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霍长君!你疯了!”
谢行之退后好几步,顾不得腹部疼痛,颤声道。他的手都在发抖,但凡他再晚一点点收手,她就会被劈成两半,她真的会死的!
肩上的剑深入骨髓,血汇聚了一地。
霍长君扬唇,笑得犹如地狱修罗,她道:“跟你学的,谢行之,彼此彼此。”
燕七等人也是被她这自残的模样吓唬住了。
都说主子偏执无比,娘娘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从执拗这方面看,世间还真是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俩,都是疯魔一般地认死理,钻牛角尖,固执得一模一样。
霍长君就挡在门前,犹如一尊杀神坐镇,也不止血,也不求饶,就是不让他们出去。
从找到林晨绍到请老板娘和张老二他们来帮忙,她费了多少心思才做到。她半辈子的演技都用在这几天了,她没有重来的机会,谢行之也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所以,她只能赢不能输。
她知道老板娘他们肯定会受牵连,她也知道林晨绍肯定不愿离开,但是让他一辈子活得屈辱没有尊严,她做不到。
老板娘会带着他们跑得很远很远,他们会去燕国地界,翠娘会照顾他,她一直都知道翠娘爱慕林晨绍,所以她会把林晨绍照顾得很好。
只是末了,依觉讽刺,忠心护国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要为了逃命躲到敌国去。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没办法了。
她可以和这个疯子纠缠一辈子,林晨绍不该为了她的罪孽而受此冤屈侮辱。
他该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他不该受此折磨。
只是遗憾,不能偿还他的感情了。
霍长君也不知道自己守了多久,只知道身体越来越冷,血越流越多,她唇色苍白,却依旧紧盯着每一个人,谁有一丝异动,她便要挥剑自刎。
谢行之也被这满地的血吓住了,“长君,我不追了,我不要他的命,你放下剑,我带你去找大夫!”
霍长君无力地扬了扬唇,讽笑道:“我不信你。”
声音很轻却很笃定,谢行之心肺像是被人扎穿了一样,她宁愿死都不信自己!
“长君!霍长君!”
他咬牙切齿道,眼角竟是染上了泪。
若只是普通的伤便罢了,可是这一地的血都浸透了她的鞋袜,当真是血流成河。他真的慌了,他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她的死讯!
他颤抖着缓缓靠近,伸出手,“我求你了,我不逼你了,你放下剑,我给你止血,好不好!”
霍长君脸色苍白得都快失去所有颜色了,她张了张嘴,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黑侵袭,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要把自己祸祸死了,可是,没关系,这一切值得。
只要她手中有剑,她就还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她打起最后一丝力气,喝道:“不许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霍长君终是扛不住“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她看见天光微亮,月色渐隐,她想,林晨绍应该走了很远了吧。
他们追不到他了。
真好。
“长君!”
谢行之真是被她逼疯了,抱着一个血人赶紧送回房间,命人将附近的大夫都找来。
他看着自己砍的那一剑,握着霍长君冰冷的手。
疯了,他们都疯了。
一个疯狂想控制,一个疯狂想逃离。
都够狠,一个对别人狠,一个对自己狠,偏偏他比她还要在意她自己。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原来他也会害怕,也会恐慌。
他承认他后悔了,他错了。
早知道他就不逼她了。
不逼了。
他只要她活着,她必须活着。
第67章 龟息丸 荒凉的小院里,被抓来的大夫一……
荒凉的小院里, 被抓来的大夫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跑。
猩红的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所有人都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直到最后一个大夫摇头叹气的时候,谢行之一把把人怼在墙上, 发了疯似的问:“你摇什么头!摇什么!我让你治好她!”
“她……她都断气了啊……”大夫抓着自己被揪起的衣领子,颤声道。
脖子上的脉搏都停了,还救什么救。
“不可能!”谢行之听不得这话,他红着眼一拳头就要砸在大夫脑袋上, 好在是被燕七拦了下来, 让大夫赶紧走。
谢行之疯狂挣扎,非要杀了这个庸医不可。连燕七都在阻拦之时挨了好几下,疼得直呼声。
她没有死,他说她没死她就没死。谢行之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造谣。他对着所有人都失了智地攻击,直到身子脱力才缓缓冷静下来。可他依旧坚持霍长君没有死, 她不可能死。那么多战争, 那么多危险她都活下来了,就这一剑而已, 她不可能死。
他瘫坐在床前, 颤着手握着她冰冷的手, 他哑声道:“去找大夫,这群庸医治不好,肯定还有人能治。”
底下的人小声道:“镇上的大夫都找来了……”
谢行之一回眸,阴鸷冷厉的眼神像极了要吃人的野兽,吓得那人立马道:“倒是还有个女大夫, 医术极好, 可是她已经搬走了。”
“那就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
天边红日渐渐升起,第一抹光线落在窗边,照射进房间里, 将霍长君面无血色的脸蛋照得更加清楚明析。
可是去找大夫的人还没回来,他等不及了,谢行之抱起霍长君,“我带你回盛京,宫里的太医可以治,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但还不带他抱着尸体胡闹,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本该在盛京的人,赵成洲褪下风尘仆仆的披风,看见眼前这一切,眼睛一黑,恨不得自戳双目也不想看见这样的惨剧。
他看着谢行之发疯的模样,实在忍不下去了,喝道:“够了!三年前你已经疯过一次了,还不够吗?”
谢行之抱紧了那凉去的尸体,猩红着眼,根本顾不得去想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滚开!”
赵成洲望着长君的尸体也红了眼,吼道:“别再糟践她了!她遭受得已经够多了!一具全尸都没有,难不成你真的要让她一辈子被你禁锢,连灵魂都永世不得超生吗!”
“她造了什么孽要遭受这些!”
他生于盛京,长于天幕,他承认一开始他也是带着私心接近霍长君的,他更承认他与谢行之是一类人,心底只有利益没有情感。
可凉薄如他,也会有生出恻隐之心的时候。
战场上的那几年,他早就看惯了生死,也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若是战亡那便是天意。所以,那些讣告死讯一道道传来时,他比任何人都冷静淡漠。
他甚至隐隐觉得她是解脱了,再也不必惴惴不安度日。
只是没想到,谢行之疯了这么久,竟是又将人找到了。
若不是他被朝中的事物绊住了脚,他早就赶到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少见的逾矩道:“行之,放过她吧。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霍长君的身体又安安稳稳地躺回在了床榻上,谢行之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充满了恨。
“我放过你,谁又放过我?”他低声呢喃道。
他伸出手想描摹她的轮廓,却又不想接受她的身体真的在渐渐冰冷的这个事实。
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哽咽道:“我就是……就是想留下你,想补偿你而已,你为什么一定要逃?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废物搭上自己的命!为什么你就是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只是想补偿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而已!你为什么不给我!”他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不甘心地吼道。
可床榻上的人却无动于衷,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谢行之握着她的手,这一瞬间是真的怕了。
他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用,她的身体为什么还是凉的。
他终于是崩溃了,红着眼怒骂道:“霍长君,你就是懦夫!你也是个废物!你要是够种就杀了我啊!”
可最后又缓缓无力地指控着一个已经没有了知觉的人,“你逃避自残算什么霍家人……”
“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自损一千,你死了,我不会难过的,我根本就不会难过的……”
如果不是他嚎啕大哭,哭得有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门外的燕七都要信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陪着自己很多年很多的物件却不小心摔碎了,可明明那物件是铜的是铁的是摔不坏的,所以他从不珍惜,但是他一回头它为什么四分五裂了呢……
威胁无用,他又开始哀求,“你醒醒……霍长君,我不逼你了,你不是最心软吗?霍长君,你醒过来,我便立马将他们都加官进爵,你醒醒!你醒过来啊!”
她真的死在了他眼前,她死在了他手里。
他觉得她才是世界上最心狠的那个人。
“霍长君,我真是恨不得生吃了你。”他握着她的手终于是崩溃了,痛哭道,“你才是心最硬的那一个,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