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她不想……那他就成全她。
*
不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所有人都对霍长君抱以了同情的目光, 尤其是某些看着她长大的伯母大娘, 还特地拉着她跟她说城里哪家的大夫好,保管能治好她的病。
霍长君都笑着收下, 也不拒绝。
她这番做法连赵成洲都看出了问题, 可每次他想找霍长君说话, 都被霍长君岔过去了。
直到谢行之亲自去提出退婚,霍长君才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桩婚事这样一搅和一定成不了。
毕竟能不能有孕是小事,关键是她的名声已经坏了,身为太子,子嗣何其重要, 娶一个有权无嗣的女子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更何况, 一同来求亲的可不止谢行之一个人,还有不少宫里的奴才和嬷嬷,纵是他再想, 也不得不顾忌别人的看法,毕竟他如今羽翼未丰。
此事一解决,霍长君的心情越发明媚,日子也过得自在潇洒。除了哄哄父亲,帮着练兵就是去找林晨绍。就连林叔叔还打趣,“你俩小时候不是谁都看不上谁,非要争个输赢吗?怎么如今还黏在一起了。”
霍长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望着同样不吭声的林晨绍笑而不语。
练兵场上,阳光热烈明媚。
霍长君看着自己的兵在和林晨绍的兵比试,笑容满面。
一切都按照着最理想的方式在进行。
她有亲人有朋友,还有林晨绍,天幕城也还在,婚事也退了,这一切都刚刚好。
眼见着自己的兵和对面打了个平手,霍长君刚想上去指点一下,就听见冲天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霍长君和林晨绍对视一眼,然后赶忙各自整理队伍,准备作战。
顿时场内一片混乱,人潮涌动。
霍长君回营帐换盔甲,拿着头盔和配剑就出了门,掀开门帘一看竟是谢行之站在门口。
她眉目冷峻,斥道:“你怎么还不走?”婚事都退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谢行之望着她一身盔甲,身材挺拔的模样,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霍长君上战场的模样。
他看着霍长君焦急的模样,忙道:“我可以、”
大敌当前,霍长君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屁话,虽说有霍成山在的天幕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禄军山也不是吃素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两个人彼此牵制都没能打败对方。
霍长君直接冲着他身边的燕七厉声道:“燕七,看好你主子。他要出了事,唯你是问。”
不等两人回话,她就带上头盔,朝着远处聚集的军队走去了。路上还撞见了一道换了盔甲的林晨绍,两个人肩并肩,低头细语商量军情。
他们像极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彼此惺惺相惜,互相珍重。这一幕在谢行之看来极其刺眼。
他心口上的痛感越发鲜明,额头上冒出冷汗,脸色也惨白得吓人。
她从前也是这般和自己肩并肩走在一起的,她总是喜欢叽叽喳喳地说很多话,她总会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即便是真出了事情,她也会挡在他身前,说:“谢行之,你还有我。”
人总是在错过了的时候喜欢回忆过去那些无用的东西。
谢行之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回忆里那个会替他挡刀站在她身前的霍长君也逐渐面容模糊。
*
战场上,黑云压城,风沙四起。
霍长君与林晨绍并肩在前,赵成洲也不甘示弱,她三人早就在霍老将军的教导下可以独当一面了。
而对面正是禄军山的大儿子禄元胜,还有被她割了耳朵急着报仇的禄元多。
当真是冤家路窄。
天明澄澈,血溅四方。
刀剑之声响起,残肢断臂胡乱飞舞,尸体横飞遍地,这便是最真实的战场和厮杀。
霍长君眉间染血,在刀光剑影之中,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对面的人也在不断地减少。
这便是最真实最直接的生命陨落。在战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瞬息万变,血流成河,没有人有时间用来悲痛,所有人都需要活着,都想成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
那是信仰,是可以活下去可以回家的唯一机会。
长剑“哐”的一声响,霍长君和禄元多对战气力不及,猛地后退几步。
禄元多眼底闪过的全是滔天恨意,咬牙道:“原以为没机会见到你了,看来老天有眼,让我报这半耳之仇。”
“呸——”霍长君吐出口中的残血,讥笑道,“老天是看你耳朵太多,让我专门来给你剔干净的!”
两人再次交手,霍长君咬牙扛下他的大刀,然后反手不停地用剑攻击,逼得他不得不防守,没有出招的机会。
她怒斥,“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黄沙染血,刀剑摩擦出火花,狂风在哀嚎悲鸣,这一场搏斗从刀剑俱在到最后刀落剑断开始肉搏,霍长君和禄元多打得彼此手颤腿抖,在地上滚爬却依旧不松手。
而林晨绍和禄元胜缠斗,赵成洲被另一燕国将领纠缠,都自顾不暇。
霍长君揪着禄元多的半只耳朵,然后直接一脑袋磕了上去,趁着他手微微松开的时候反身勒住他的脖子。
“嘭——嘭——”
一拳又一拳实实在在地砸在霍长君身上,疼得胸腔内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可她依旧死死地勒住禄元多的脖子,直到感觉到他的动静渐小,缓缓没了力气不再挣扎。
霍长君才劫后余生一般松开手躺到在地上。
她喘了口气,回头便要去帮别人,可一起身就见谢行之出现在了战场上,她双目圆睁,刚要怒斥,就见谢行之满目焦急地飞扑过来,然后抱过她转身,只听一道轻微的血肉摩擦声响起,他右肩处被一柄残剑捅穿。
鲜血溅在她脸上,滚烫发热。
“长君……”
霍长君惊在原地,只见装死的禄元多还要再刺,立马回身一脚将他踢飞,只见他的身体恰恰倒在一柄银枪之上,被彻底捅穿。
“谢行之!”
谢行之跌入她怀里,脸上完全没了血色。
禄元多一死,禄元胜直接带着人捡起自己弟弟的尸体就撤了。
这一战算是胜了。
霍长君带着人赶紧回到营地,军医连忙上前救治。霍老将军等人也被吓得不轻,若是太子在天幕城出事,只怕是死罪难逃。
而霍长君看着慌乱的场面,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完全不敢相信,谢行之也有会任性到置自己性命于不顾私自跑上战场的一天。
帐篷内烛光昏暗,人影攒动。
往来的医女端着血水和染血的纱布鱼贯而出,燕七跪在门口,霍长君痴痴地站着,无人出声。
这一回连老将军都没心情骂她了,只盼着谢行之不要出事。
林晨绍站在她身旁,想开口安慰最后却只字未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是他来晚了,没能成为那个救下她的人。他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霍长君悄悄把头靠在了林晨绍肩上。
她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也回来了。
直至深夜,残剑才取出来,老军医从里面出来,满脸疲惫地交代,“没事了,都散了吧,让人好好休息。”
闻言,所有人都稍稍放下心来,赵成洲也看了一眼帐篷之后跟着众人离去。
霍长君便也准备离开,却被老军医叫住了,他道:“他总是叫你的名字。长君,你守一守吧。”
霍长君脚步微顿,老军医在军中多年,是霍长君都要叫爷爷辈的人,她抬眸看了一眼林晨绍,最后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掀开门帘进去了。
老军医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营帐内,还充满着浓烈的血腥味,霍长君忍不住蹙了蹙眉,昏黄的烛光落在谢行之苍白的脸上,修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显得他更加病弱不堪。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霍长君都趴在床边睡过去了,再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就见谢行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略微有些尴尬,霍长君直起身子,谢行之收回手。
霍长君看着这样的谢行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如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交恶,身份地位也有倒转,他还是那个需要倚靠霍家、没有实权的太子,而她还是那个嚣张肆意的少将军。
她揪着身上还未换过的残破盔甲,一身脏污,更是难受,忍不住扭动着身子,有些坐立不安。
到底还是谢行之先开口了,“长君。”他呢喃道。他每说出一个字,心口的疼痛就重一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叫一叫她,就好像这样她就还留在他身边,始终未曾离开。
霍长君没有应答。
谢行之扯了扯嘴角,至少这一次她没有强烈反对,连一个唤她名字的机会都不给了。
他伸出手还想握住她的手,但却被她面无表情地避开了。谢行之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勉强道:“我救你不是想借此困住你,逼你嫁我。”
他如今当真是每做一件事都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给她看,想告诉她这一次他没算计。
闻言,霍长君抬眸,眼神暗了暗,望向他的眼神平静而悲伤,哑声道:“谢行之,我知道你回来了。”从他背离自己的记忆提前来到天幕城,她就该猜到的。
如果他们只是要谈婚论嫁的陌生人,只为了逼婚抓住霍家这根绳,以他的性子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可他偏偏豁出去命救她。
“嘭”的一声这句话在谢行之的脑海中炸开了花。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定会有瞒不住的一天,可是当她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他,用这样冰冷的话语砸向他,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上辈子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也觉得有些遥远了。霍长君的眼眸微微失神,道:“我以为我们之间上辈子已经了结得很清楚了,你为什么非要执拗于此、不放手呢?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认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不管你再做什么我们之间都不可能了。”
“长君……”谢行之眼底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霍长君苦笑,“你方才说不是逼我嫁你,那你敢说你真的半点心思都没有?还是想好了上演一场苦肉计,让我心软?”她扯了扯嘴角,“谢行之,我宁愿你不要救我。”
她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自己,这样她就谁也不欠,没有人能用恩情强求她做任何她不愿的事情。
“你从前总是说我胡闹,可你如今不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你是太子,想做什么无人能阻。可你想过没有,你的安危牵动到每一个人。你不管不顾跑到战场上,你出了事,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免脱罪责。纵然他们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还要因你一己之私为你的生死负责。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分了吗?”
谢行之哑然。
前尘往事除去一声叹息便只留下满目疮痍。
霍长君缓缓站起身,淡声道:“爱而不得只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我从前如此,你如今亦是如此。”
她这般平静的话语让谢行之感到害怕,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衣摆,唤一声“长君”,却被她一根一根指头的掰开。
“谢行之,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她最后再看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掀开门帘,看着天上清亮的明月,以及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霍长君心口微疼了一瞬,像是有什么剥落一般。
她想,这也算是对她自己过往的一次告别了。
如今父亲、霍家军、天幕城,所有人都在,那些前尘旧恨,她便算了,不再追究。而谢行之,从今往后这个人会永远地远离她的生活。
不远处,林晨绍也是一身残破的盔甲,正在等着她,她微微一笑,然后走近,道:“林晨绍,我来了。”
帐篷里,谢行之心口剧痛难忍,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彻底撕裂一般。
他捂着心脏在床榻上翻滚扭动着身体,这种感觉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当初他是怎么喂养鸳鸯蛊的,如今就是怎么生生被鸳鸯蛊反噬。
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谢行之疼得浑身瘫软在床榻上,他捂住眼睛,她终究是彻底放下了他,拦都拦不住。
他又哭又笑,她放下了他,他们不用一起下地狱了。
第93章 谢岳父(男二he到这里)
经此一事, 霍老将军也不敢再留谢行之,他伤稍好些便被人强行送回了盛京城,连带着赵成洲也一起回去了。
听说走的那天, 晴空万里,但霍长君没去送他。
天幕城里, 近来边关安稳了许多。
长街上,商铺林立, 行商走贩络绎不绝。
今日军营里休假,林晨绍和霍长君两人得了空闲这才出来走走。
两个人都是一身蓝衣,第一次一起出门,并肩而行, 都显得有些拘谨。
霍长君瞧着旁边的摊子,看中了一支簪子,悄悄偷瞄了好几眼,又没好意思买下,她常年在军营里, 这样的东西还是用得少。
林晨绍瞧在眼里, 没说话,只是等两人走到了一家书肆,霍长君去给父亲买信纸的时候他道他也去买些东西。
霍长君点点头,进去让老板按照老样子采买了一些书纸笔墨,然后出了门便乖乖在门口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林晨绍回来,却听见旁边有人大喊 ∶"抓贼了!抓贼了!"
霍长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约莫五尺六的男子在人群之中疯狂奔跑, 然后手中抓着一个浅白色到包裹,很明显和他的衣服不大搭配。
霍长君一拧眉,手上的书纸一捆背在背上, 然后抬脚就追了上去。
耳边是疾风呼啸,那小贼对这块地旁也是熟门熟路,抄小道就钻了进去。
霍长君也不甘示弱,跟了进去,然后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只见小巷里瞬间一溜烟儿地冒出一大群人来,霍长君后退了一步,笑道∶"呦呵——天幕城还有地头蛇呢 ?
领头的不客气道 ∶"识相的,赶紧滚 !老子不打女人。"
霍长君点点头,"你叫他把包袱还来我就走。"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逼近两步,身材倒是比霍长君高壮了不少,显得很有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