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动回复吧？’茉伊拉想。
[……是我。]
‘你是哪一位天使吗？别开玩笑了，我就是随便祈祷一下，萌混过关就好了……’
然后她就听到，灵魂深处传来一声低冷的笑。
这笑声好像有点熟悉。
‘您不会就是光明神冕下吧？’
茉伊拉有种不好的猜测。
[你向我祈祷，回应你的是我。]
神座上的银发神明，漫不经心地用洁白手腕支起下颌。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不不不，绝对没有！那就不打扰啦！’
茉伊拉连忙切断了灵性联结。
恢弘崇高的神殿中，艾兰纳斯微微眯起眼睛。
*
“茉伊拉大人，您怎么祈祷了这么久？”索菲娅一边为茉伊拉的面包涂抹酱汁，一边问道。
茉伊拉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忽然就受到了那种虔诚的感召，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几句吧。”
索菲娅认真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质疑天使的话：“茉伊拉大人说的对，您的虔诚值得我们敬佩。”
用完早餐之后，索菲娅作为新任圣女，需要前往王城附近的几个修道院里展现神光。茉伊拉则装扮成随行的修女，暗中保护索菲娅的安全。
本以为没什么人敢冒犯光明教会的马车，结果在马车驶过贵族区的时候，却遇到一个碰瓷的。
小肚腩肥硕，戴着假发的贵族男人坐在地上哀嚎，裹在白色短筒袜和高跟鞋里的粗壮腿脚在地上乱蹬，鎏金的黑橡木手杖被丢在一边。
跟在贵族身后的两位仆人，气愤地指着茉伊拉和索菲娅所在的马车。
“什么人！竟敢冲撞公爵大人，还想不想活了！”
从蕾丝窗帘后看到公爵面貌的索菲娅，双肩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茉伊拉顿时了然，看来这位公爵，就是光明神处死的那位贵族少年的父亲。索菲娅这么害怕，想必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下去看看，你待在这里别动。”茉伊拉在圣女的耳边轻声说道。
说完，穿着黑色修女长袍，携带着圣锤和审判之剑的茉伊拉，便面带笑容跳下了马车。
看到她手里抄着家伙，两位随从心态上就有些畏惧——公爵一向苛待下人，他们犯不着为了他拼命。
公爵自恃身份高贵，谅这个小修女也不敢真的出手伤人，坐在地上冷笑了几声：“马车里的，是新任圣女吧？”
茉伊拉冷冷地眯起眼睛：“既然你知道，还敢碰瓷？”
此时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些路过的贵族。
公爵按了一下头顶的假发，颤抖着手指着茉伊拉身后的马车，一脸凄厉地控诉道：“她不是圣女，是女巫！是踏着我儿子尸骨上位的魔鬼！这魔鬼还想用马车把我撞死，好让我永远开不了口！”
围观的人群面色一变，有人问道：“说她是魔鬼，你有什么证据？”
公爵冷哼了一声，朝随从吩咐了几句。
“你们且等着，我有她是魔鬼的证据！”
很快，随从带来了一位中年女人，她一过来便想将索菲娅从马车上拖下来，却被茉伊拉拦住了。
“你是什么人？”茉伊拉将圣锤横在面前，冷冷地问。
中年女人却越过她，恨恨地瞪着马车里的索菲娅：“我让你侍奉好贵族老爷，你倒好，你倒好……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茉伊拉这下明白过来，这个女人就是索菲娅的恶毒继母。
马车里的索菲娅眼角通红，却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您不是我的母亲……母亲不会让我睡在马厩里，不会无休止地打骂我，不会在我一成年就把我卖出去！”
女人尖叫了一声，五官扭作一团：“我的索菲娅不会这样顶撞我！她一直温顺听话，任打任骂……一定是魔鬼，是魔鬼附在了她身上，才让她有了这种超乎寻常的举动！”
坐在地上的公爵附和道：“如果不是魔鬼附身，一个村姑哪来的力量，杀了我那经过骑士训练的儿子！”
茉伊拉冷淡地用剑鞘挡住女人伸来的手臂：“索菲娅觉醒了圣光天赋，是经过教廷认证的。”
“魔鬼的力量能蒙蔽凡人！”公爵环视四周的贵族，“诸位，难道你们忍心看到自己的子嗣被随意杀死，任凭贵族的荣耀被肆意践踏？我提议，我们一同向教廷指认这个魔鬼，让教廷还我们一个公道！”
贵族们虽然没有明说，但眼神里也对此略有不满——他们拥护王权更甚于神权，不愿意看到教廷独大，不满于杀死一位贵族的“凶手”没有受到惩罚。
“哎哟，”公爵一边说，一边捂着自己的腰呻/吟，“这魔鬼还想撞死我喽！”
公爵卖力的表演，到底让围观的贵族产生了些许同情心，平时里和他交好的几位，率先附和了起来。
茉伊拉不为所动，冷冷地走上前去，用剑尖挑起公爵的下巴。
“别装了，你根本没有受伤。”
“我、我受伤了！”公爵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却还是嘴硬道，“即便你是教廷的修女，也无权在公共场合对一位贵族……啊啊啊啊！”
只见银发修女的掌心绽放出一团纯净的圣光，直接拍到了公爵的脸上。
“她、她想杀了我！”公爵害怕得瑟瑟发抖。
“不，”茉伊拉摆了摆手指，“这是治愈神术。就算你有伤，现在也已经好了。”
公爵瞪大了眼睛：“现在的修女都能使出这种高阶的神术了？”
人群中有人说道：“听说至少得为修道院捐上万金币，才能换来一次高阶治疗神术……”
“好了，快站起来别挡路了。”茉伊拉拍了拍公爵的肩膀，每一下都让公爵感到剧烈的疼痛，表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我们如果想杀你，为什么会给你治疗呢？”
“我不！”公爵梗着脖子哀嚎，“魔鬼的事情还没解决，今天我一定要在这里讨个公道。”
就在这时。
一阵风吹了过来。
支棱着脖子的公爵，头上的假发随风飘落，露出亮闪闪的秃顶。
围观的人们没忍住，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一道如清泉般纯净的声音，在纷杂的笑声中显得尤为空灵悦耳。
“弗瑞德·伯特斯公爵，陛下宣判了你的十二条罪状。其一，在你担任财政大臣其间，谋取私利，损害帝国利益；其二，奸/淫民女……”
一道银发及腰的身影，出现在茉伊拉的面前。
他圣洁纯净，犹如一道救赎之光。
“陛下亲自下令，判处你，死刑。”
银发美人手持教典，声音优美如处刑的挽歌。
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从他身后涌出，将坐在地上的公爵团团围住。
银发美人优雅转身，以手扶肩，朝茉伊拉鞠了一躬。
“你好，我是陛下派遣的使者，负责协助打理世俗事宜。”
茉伊拉的瞳孔微微扩大：“你是不是叫艾兰纳斯？”
艾兰纳斯神圣的金色眼眸深处，仿佛有笑意一闪而过：“不错，没想到修女小姐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么能不知道，你这老谋深算的家伙！’
这样想着，茉伊拉的语调还算客气：“感谢使者大人的帮助。”
艾兰纳斯却微微挑起眉梢，他上前一步，颀长的阴影将茉伊拉笼罩在内，低柔的耳语氤氲在早晨清冷的空气中：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直接杀了便是。”
‘您比起神更像是个暴君啊……’
“我能听见你的想法。”银发美人面色淡然，空灵的声音却沾染少许促狭。
‘不、不许听。’
“好，不听。”他温和地回答。
第6章 花园
索菲娅在修道院的前厅布道时，茉伊拉悄悄溜到青灰色哥特式建筑的后院，盛开着鸢尾和百里香的花园里。
微风吹拂盘绕在大理石回廊间的常春藤，影影绰绰的碧叶抖落微光，洒在银发少女霜雪般纯净的睫羽上。
她倚在雕花石柱上，闲适地伸了个懒腰。
“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
空灵淡雅的声音在繁花间响起。
“你怎么也在这里？”
茉伊拉抬眸看向花影深处。
时值春夏之交，花团锦簇，开得繁盛又热烈。
身披素净白袍的银发美人，仿佛笼罩在清冷的微光中，存在感极强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我为什么不能？”艾兰纳斯语调温和地反问。
茉伊拉被问住了。她走到艾兰纳斯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看。
“我本来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那么我现在就离开。”
艾兰纳斯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等。”茉伊拉叫住正要举步离去的银发神明，“我想和您聊聊。”
“好。”艾兰纳斯点了点头，“去那边坐吧。”
修道院并不是什么享受的地方，后花园里自然没有可供休憩的桌椅。茉伊拉正想坐在回廊的石阶上，却看到——
青翠的常春藤在她眼前疯长起来，很快便编织成一对舒适的吊椅，扶手上还点缀着细碎的紫花。
茉伊拉的瞳孔微微扩大，这简直像是童话里的一幕。
但是问题来了。
吊椅在半空，以她的身高好像有点爬不上去。
在人界也不太好暴/露翅膀。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很低的笑。
敏/感微尖的耳朵轻颤了一下，正想回头，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托起了她的腰肢。
茉伊拉：！！
她连忙抓紧半空中的藤条，快速爬到吊椅上，又鼓着脸颊转过身来。
回眸去看的时候，哪里还见艾兰纳斯的影子。
“我在这里。”
身侧传来银发美人温柔随和的声音，他就端坐在她旁边的吊椅上，沐浴着圣洁的光辉，仿佛从未挪动过位置。
茉伊拉瞥了他一眼，在那双清冷狭长的眼眸看过来之前，便迅速移开视线。
“以人类形态降临的您，似乎和身为神明的您有些不一样。”
艾兰纳斯淡淡接过话题：“比如说？”
“如果是神座上的您，至少不会恶趣味地用一阵风掀翻公爵的假发。”茉伊拉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
“我猜你是想说，不会将你抱起来。”
艾兰纳斯慢条斯理地开口。
茉伊拉盯了他一眼，愤愤别过脸去。
“现在你的可跟神明差远了！”
“比起‘神’和‘人’的差距，我更愿意称之为‘创造者’和‘体验者’的区别。”艾兰纳斯声调清冷，声音清晰和缓。
茉伊拉居然听懂了。
就像游戏策划会亲自体验游戏，对不足之处及时调整优化。
身为创世神的艾兰纳斯，也会以化身降临凡人的世界，使其渐趋完善。
毕竟，高高在上的视角，无法窥见一个世界的全貌。
“所以你是在……”茉伊拉微微眯起清澈的蓝眸，微光落入眼底，犹如海面上的浮冰，“体验什么？”
“在体验如何招待来我花园里做客的你。”
阳光中，艾兰纳斯朝她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茉伊拉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艾兰纳斯一定是担心她这个外来者对祂创造的世界不利，才派出分/身跟着她。
“我对这个世界，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她深吸了一口气，“您、您不用这样……”
毕竟，她是真的不想回去加班啊 _(:3」∠)_
“即便你毁灭这个世界，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冷淡悦耳的声音随风飘来。
茉伊拉看向身侧的艾兰纳斯，他冷峻美丽的侧脸上是近乎漠然的表情。
有微风从身旁流过，银白的发梢在二人之间交错而过。
茉伊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信！”
她是不会拆穿他的，毕竟这个神死要面子。
艾兰纳斯是真的不在意。
但他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这具摒弃了神性的分/身，有时候会展现出少许恶趣味。
——就让她以为自己懂了吧：）
艾兰纳斯唇角微勾：“刚刚说到哪了？”
“我忘了。”茉伊拉朝他翻白眼。
知道艾兰纳斯身上也存在着人性以后，她忽然就没那么怕他了——至少，没那么怕这个神明的分/身了。
艾兰纳斯淡淡垂下眼睫：“修女们开饭了，你不过去么。”
说话间，花园另一边就传来了索菲娅的声音：“茉伊拉大人，您在这里吗？”
*
下午又去了另外的修道院。
返回教会时已经霞光满天，茉伊拉和索菲娅倚在马车的车厢两边，眼底尽是疲惫之意。
茉伊拉随口说道：“好像向光明神祈祷可以消除疲惫。”
索菲娅点了点头：“教典上是这样写的。”
“但是我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更别说祈祷了。”茉伊拉懒洋洋地开口。
索菲娅用清澈的绿眼睛看了茉伊拉一眼，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