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忽然令人感到害怕,她喉咙干燥得像是快烧起来。
姜宁手脚发软地爬下床,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冻的矿泉水。
她靠在冰箱上,拧开矿泉水瓶,仰头一口灌下。
快要窒息的感觉终于稍稍缓解。
姜宁抱着矿泉水瓶往房间回走。
她看了眼微微泄露出灰暗天光的窗帘,鬼使神差的,她忽然走过去,拉开窗帘,然后朝楼下看了眼。
只这一眼,姜宁僵在原地,矿泉水砸在地上。
她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做梦。
楼下果真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坐着轮椅的少年戴着围巾,身上披了一层冰霜,漆黑的发丝仿佛凝固着。
和梦里不一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成了一个小黑点,姜宁看不清他的面容,更加不清楚他的眼神,只觉得难以呼吸。
而就在这时,像是有所感觉一般,燕一谢忽然抬起头,朝窗口这边看来。
姜宁手足无措,慌忙将窗帘拉上,靠着墙壁滑下去,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姜宁不敢再看,就这样在地板上一直坐着,直到微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
这漫长的一夜过去。
天终于彻底亮了。
往日姜宁为了避开小区里上班的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燕一谢,六点半便会下楼跳上燕一谢的车,偶尔慢了,最迟七点也会下楼,而今晨她却磨蹭着,直到八点也没下去。
燕一谢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她无声的拒绝,当八点多,姜宁再度鼓起勇气,去阳台边上,往下看时,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终于消失在了原地。
姜宁不知道自己以这种状态能否去上学。
她向班主任请了一天假。
车内。
手机震动,终于稍稍打破凝结了一夜的冰霜。
燕一谢枯坐了一夜,面上没有血色,他死死盯着响起来的手机,神情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两人又吵架了,但是以前可从来没吵这么凶过,少爷一声不吭地在楼下等了一夜。
他迟疑地看了眼燕一谢,低声道:“少爷,手机……”
燕一谢像是一块没有表情的雕塑,这时眼睫才轻轻颤了一下。
他像是等待被判死刑的病人,终于伸手接了起来。
“燕少。”那边道。
“说。”燕一谢沉声道。
那边踌躇了下,而后道:“查出来了,这几天姜宁并没有见任何人,陈森和您父亲的确都没再去找过她,除此之外,她母亲和她弟弟也没有任何受过威胁的迹象。她和平日唯一不同的活动轨迹,就是去了一趟医院,但我们盘问了体检负责任,对方说姜宁母亲的体检报告也没有任何健康隐患……对了,姜宁在医院还见到了一个人。”
燕一谢屏住呼吸:“继续。”
“这人名叫欧阳博,大学老师,陪新婚妻子去孕检,应该是姜宁母亲的一个老朋友,没有什么特别的。姜宁遇见他,从医院监控来看,就是普通寒暄了几句。”
“……这样查下来,的确是没有任何人威胁过姜宁的……”
这人话音落下,只听见那边似是窒住,片刻后,嘟嘟声传来,燕少把电话挂了。
燕一谢死死攥着手机,指骨用力泛青,像是要把手机给捏碎。
他的脸色原本就难看,此时更加的惨白,整个人身上有种濒临崩溃的破碎感。
所以姜宁说的是真的……
不是因为威胁,也不是因为别的。
就只是……她的喜欢很浅,这点喜欢不足以让她陪他走下去。
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给他希望,又何必给他承诺。
先给他一根救命的绳子,将他从深渊里拽出来,再松开手,看着他重重跌下去,很好玩吗。
倘若不是曾那么竭尽全力地想要攥住姜宁的手一同走下去,被给了希望,燕一谢此时也不会那么绝望。
他觉得他像是一个十足的丑角,人家不过三分钟热度的开个玩笑,他却以为会是一生一世,幻想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还在电话里反复央求她再坚持一段时间。
也是,他可是双腿残废啊。
这个世界上谁会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他走下去。
这几年像是大梦一场。姜宁已经给他足够多,当他还是那个坐在别墅二楼轮椅上阴郁古怪的少年时,他曾疑惑过,他那样恶劣,姜宁为什么哪怕被他浑身的刺伤害到,却还是愿意陪在他身边,现在看来,他是不是早已过度消耗了他的幸运,所以现在到了结束的时候。
燕一谢垂着头,盯着自己残废的双腿。
管家欲言又止。
他低哑出声:“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当车内终于只剩下少年一个人时,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脆弱和崩溃的迹象,可是眼眶还是控制不住地缓缓猩红。
他像是重新坠回深渊一般,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
姜宁那一天没去上学,第二天也没去,第三天还是没去。
她关掉手机,请了三天的假。
每一天傍晚,黑色的车就会出现在楼下,直到次日天亮才离开,姜宁明知如此——即便不知道,姜帆也将话带给她了,她却仍是一次都没下过楼。
燕一谢不愿意接受现实,仍在等她。
姜宁不知道自尊心那么强的少年是怎样在楼下等待一宿又一宿的,明明知道她放弃他了,她不要他了,他还是放下所有的锋芒,固执地希望她会回心转意。
有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姜宁听着瓢泼的雨声,彻夜难眠。
燕一谢日复一日地来楼下等人,姜帆当然也看出了端倪,给姜宁塞了一把伞,让她赶紧下去给人送去,但姜宁却将房门反锁,逃避地躲进了被窝。姜帆都开始搞不懂,明明姐姐是最喜欢燕哥的人,为什么一旦心狠起来,会狠到这种程度。他都愧疚到不知所措,忙不迭拿着伞跑下楼,劝燕一谢还是先回去。
姜帆承诺道:“哥,你等下去也不是回事,我姐一旦想开了,我立马和你说。”
但姜帆并没想到,他没等到帮助姜宁和燕一谢和好的机会。
第四天姜宁终于打起精神去了学校,然而旁边的座位却空荡荡。
管家打来几通电话,求姜宁去看一看燕一谢。
“你不能这样,姜宁。”管家哽咽着说:“少爷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了,他淋了雨,有点发烧,把我关在外面,不肯吃药。他虽然语气冷漠地说再也不想见到你,但我知道他还是想等你来的,你能不能来一趟,哪怕是骗他几天,让他把药吃了……”
姜宁伏在桌面上,感到那把匕首反复捅进自己的心脏,她一声不吭地听着,可到底是没有去。
当燕一谢终于康复,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两人已有许久没见过面,少年再度来到学校,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年,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得不正常,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愈发的死气沉沉,光仿佛照不到里面。
姜宁照常读书,写作业,考试,但依然避开他。
那段时间姜宁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校园里的迎春花接连绽放,开春了,天气转暖,而深冬一直挂在树梢上的枯萎憔悴的树叶却纷纷被风吹得凋落。
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太多春的迹象,反而到处都是一片毫无生机。
燕一谢少年人的自尊心在姜宁一天一天的逃避中被践踏,他的心也逐渐凋敝零落。
……
姜宁向班主任申请了调换座位,不再和他有任何接触,在走廊远远看见,也掉头就走。
班上最先发现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是许鸣翊,许鸣翊想起那天他在海边见到姜宁一边哭一边往回走,那天姜宁可能没察觉,但他发现了,一直有辆黑色的车子跟在后面,直到将姜宁送回家。
如今成熟了许多,许鸣翊想姜宁或许想找人倾诉一番,他尝试作为朋友找姜宁谈一谈。
但姜宁并不愿意和他多谈。
她和燕一谢之间的事,每一点每一滴对她而言,都像是珍藏在盒子里的宝贝,她连拿出来反复擦拭都小心翼翼,更别说和别人提及。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枯萎的树木长出新的叶子,黄色的落叶被清洁工扫进垃圾堆扔掉。学校里不再只是灰色,而多了树木花朵的颜色。
可对于有的人而言,真正的春天始终没来临。
四月一日那一天,姜宁如愿以偿,在人群里,目送了燕一谢的离开。
那一天,燕一谢衬衣笔挺,面庞英俊雪白,神情冷漠,坐上车内时,燕柏昂打来电话。
“欢迎重回家族,儿子,希望合作愉快。”
燕柏昂语气愉悦,然而少年攥着手机,神情却称得上阴鸷冰冷:“你最好不要后悔你的欢迎。”
车子和姜宁擦肩而过。
少年低垂着漆黑鸦羽的眼睫,虽然竭力不想让自己再去看姜宁,但仍是不受控制地抬起头,冰冷的视线一直死死钉在了姜宁身上。
人群中,两人四目相对。
黑色的帕加尼不经意压过了校门口的迎春花。
那一天,姜宁到底是没有追过来。她到底是放开了他的手。
第69章 钓系霸总。
(三年后)
“这些人是不是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不就是有人开一辆玛莎送你回学校嘛, 论坛上又出现帖子说你傍大款了,长得漂亮就是原罪吗?!”下铺的杨茵茵翻着手机骂道。
顿了顿,她探出一颗脑袋, 瞅了躺在上铺闭着眼的姜宁一眼,用打探的语气:“不过……开车的那个真的是你弟弟吗?那你家……”
姜宁上午刚从设计院实习回来,累得够呛,手指都没力气抬一下, 根本不想吭声。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径直戴上降噪耳机, 翻了个身背对着杨茵茵。
“……好吧, 你继续睡。”杨茵茵只能道。
从下铺的视角能看见一抹白皙纤细的天鹅颈和修长挺拔的脊背, 隔着一层乳白蚊帐,都让人惊觉漂亮。
杨茵茵有些嫉妒地盯着姜宁凹下去的那一小截细腰看了会儿, 缩回脑袋, 翻了个白眼。
假清高, 多问几句就不耐烦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公主脾气。
虽然心中不屑, 但傍晚姜宁从床上下来时,杨茵茵还是热切地拿着自己选出来的几张美甲图片凑到姜宁身边:“姜宁,你帮我看看, 哪张比较接近你指甲的颜色。”
其他室友嘲讽地看了一眼杨茵茵。
杨茵茵却不以为意。
她需要和姜宁维系好关系。
虽然姜宁为人冷冷淡淡,但是非常大方,待在她身边经常能沾到一点美女的光。
各种戏剧的票、演唱会、辩论赛入门券,经常姜宁并不想要, 就有各大院系的人给她送过来。姜宁不感兴趣的话,这些机会大多都落在了其他三个室友,尤其是杨茵茵手中。
姜宁刚进大学的时候就成为了校内知名人物, 军训的时候各院的男生借着搬矿泉水的机会,蜂拥跑到她们建筑设计系的方队偷看姜宁。
往届的校花大多都是在中秋晚会或者校庆上表演了什么节目,才在校内一炮而红,但这一次,建筑系的新生姜宁什么也没做,光靠美貌就直接取代了上一届校花。
直到现在她们大三了,也没人能把姜宁比下去。
已经毕业了的校草陆修然一开始没见过姜宁本人,在论坛上看见有人说建筑学院的姜宁可以直接出道当明星,颜值身材完全不输各路冷艳大明星,他还不信,以为是姜宁这人买的水军。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在送师宴上见了姜宁一面,目光都怔了,从此便成为了追姜宁追得最疯狂的一位。
可即便是陆修然这样的条件,姜宁也不曾给他任何机会。
有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姜宁连陆修然也拒绝,便扒出了她虽然看着穿的都是一些基础款,可包包和鞋子经常都是几万块的名牌,还经常被一辆玛莎拉蒂送回学校……便开始有人怀疑姜宁拒绝陆修然,是否因为傍了大款。
姜宁解释过送她回来的是姜帆,她弟弟。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学校里那么多人,根本解释不过来。她也就懒得搭理这些流言蜚语了。
姜宁看了杨茵茵递过来的图片一眼,随手一指:“这张,色号应该是一样的。”
寝室里另一人正打游戏,闻言,“噗”地一声笑道:“人家是冷白皮,大美女涂什么都好看,死亡粉都可以直接上手,我劝杨茵茵你还是不要效仿。”
杨茵茵瞪向那女生:“就你话多。”
姜宁被吵得头疼,走到自己书桌前,将一摞资料和几本书囫囵塞进包,拿起一把伞,离开了寝室。
上大学那年,郑若楠给她和姜帆在京市买了房子,但她最近学校和设计院两地跑,中午午休这么点时间没工夫回去,只能就近回寝室休息一会儿。
谁知这一下午戴上降噪耳机也能听见杨茵茵的喋喋不休,还不如绕远路回公寓里去睡觉。
傍晚,天色黑下来,林荫道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天气却仍然炎热。
姜宁穿着白色无袖T和牛仔热裤,戴着白色的耳机,莹白的脖颈上挂了些汗水。虽然穿得无比简单,但路上仍是频频有人回头。
她听着草丛里的蝉鸣,抱着书走到一盏路灯下面,抬起头看向那盏形状有些相似的路灯,不由自主地微微出神。
三年了。
时间过得很快。
当时燕一谢离开后,姜宁按部就班地参加了高考。
郑若楠只不过出了一趟差回来,女儿就和那少年分手了,她感到诧异无比。而她很快发现,她倒更宁愿姜宁没有分手——因为姜宁的状态很糟糕。
糟糕到两个月内感冒了七八次,几乎是刚痊愈,一吹风便又开始发烧。
郑若楠不得不将公司业务转交给副总经理,亲自照顾了姜宁整整两个月,一直到高考。
郑若楠原本还担心姜宁的高考会因为这件事而失利,但好在姜宁还比较争气,虽然高考前一天还在低烧,但高考还是正常发挥,考上了国内的to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