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除了需要对工程位置进行人流量和道路线分析之外,还需要飞南京一趟,对另一所已经完工的剧院进行对比参考。
于是周末,姜宁和叶昌往返了一趟南京。
这期间她一直联络酒店的前台,试图继续联系上燕一谢,然而酒店前台却告知她,燕一谢的司机再没回信息过来。
她还让人帮自己查了那天晚上那辆车的车牌号,只是京市车子这么多,一时半晌也查不出个结果。
姜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再一次失去了燕一谢的联系方式。
那天留她一晚,对于他而言,好像真的就只是收留一个过去的故人。
燕一谢回国之后,遇到她恐怕只是巧合。
他可能根本就不想见到她,或者说,憎恶见到她。
她现在这样死缠烂打,对他来说会不会只是令人心烦的打扰?
姜宁不敢确定。
这次重逢,她已失去了过往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要是燕一谢永远都不原谅,她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样,眨眼便是一周后。
下了几场暴雨后,炎热的温度逐渐好转,像是即将进入初秋,终于没那么热了。
燕一谢刚下飞机。
三天前他做了最后一场全封闭性麻醉手术,将左腿膝盖里的仿生骨基质取了出来,德国的医生叮嘱他,今后他虽然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但还是需要多加注意,一些剧烈刺激的项目注定与他终生无缘。
除此之外,今后的阴雨天,他的骨头都会隐隐作疼。
手术完后,并未完全恢复,燕一谢便已让私人飞机在停机坪等候。
医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急着回国,这三年期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像是急着回国去见一个对他来说是执念般的人,又像是急着去解决一桩未解决的事情。
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拦不住他,到底由他去了。
“上次那个司机呢?”燕一谢坐在车子后座,盯着新面孔,表情有点不悦。
这回开车的是个年轻人,他诚惶诚恐地道:“燕少,那是我父亲,最近老家摆酒席,他向公司请假回去吃喜酒去了,暂时由我来接任,我开车技术也不错……”
“没问这个。”燕一谢打断了他。
年轻人赶紧闭上了嘴巴。
车子经过科技园的时候,燕一谢忽然不冷不热地道:“你有弟弟妹妹正在读大学吗,我可以允许你绕远路,去大学探望一下他们,找个地方停车就行了。”
年轻司机更加惊吓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父亲交班的时候可没说这位年轻老板这么好相处。必定是试探自己。司机连忙诚惶诚恐地道:“我是独生子,没有弟弟妹妹。”
燕一谢:“朋友呢?”
“也没有朋友在这附近。”司机迅速表忠心:“燕少放心,我的职责就是开车送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您不需要用车的时候,我绝不会私下用车!开老板的豪车泡妞的事情,绝不会在我小孙身上发生!”
燕一谢:“……”
司机反应过来:“还是您想去见什么人?”
“我看起来是想见什么人的样子吗。”燕一谢阴测测道:“继续往前开。”
小孙:“……”
燕一谢看向窗外,过了会儿,又像是漫不经心似的,随口问道:“你父亲……这几天,没什么话要传吗?”
小孙有些不解,匆匆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自己不懂的指令吗?可想半天也没想到父亲向自己交接时叮嘱了什么,便只好道:“没,没。”
“没人让他转达什么话给我吗?”
小孙:“……”
“一句也没有?”
小孙道:“……没吧。”父亲只是个司机,难不成还有人让他给生意牵线?
后座英俊逼人的青年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他抿起薄唇,不再说话,脸上神情风雨欲来。
“……”
小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惊胆战开着车,越发的小心翼翼了。
车子开进燕一谢的私人住宅,这里傍山而依,安静隐私,有湖有桥,不远处还有个高尔夫球场。
但小孙察觉燕少回到这里,却显得并不是很愉悦。
四周万籁俱寂,岗亭处的保镖也像是怕吵到车内的人似的,只是鞠躬,并不发出半点声音。只有车子压过柏油路面,会发出些许声音。
司机小孙从后视镜小心地看了燕一谢一眼。
年轻的男人面庞过分英俊,脸上没什么表情,沉沉的黑眸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往事。
“燕先生是不是嫌太安静了?”小孙试图苟住这份岌岌可危的工作。
燕一谢抬眸看了新司机一眼。
他被猜中了心事。
从前燕一谢坐着轮椅,厌恶一切陌生人,性格阴郁,只喜欢独处。最好更阑人静,只能偶尔听见几片落叶掉下来的声音。
但人的习惯似乎是会变的。
现在的他,觉得这空旷的别墅有点太安静了。管家一年前得了孙子,回去抱孙子去了,如今便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住在这样大的地方,空荡到寂寞。
他的整个少年时期,没有哪一幕不与姜宁有关。
姜宁像一团火扑面而来。硬生生地改变了他的习惯。
那一句“你家阴森森的,不太喜欢,想要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子”被他记了这么多年,刻进骨头里、渗入髓里,生生变成了他关于未来的构想,他的憧憬。
他再见到路上有霸凌,他会让司机停下来出手相助,他再见到可怜的人,也会成立慈善机构略尽绵薄之力。
他变得不再是六年前海边的那个少年。
可改变他的人,却半途弃他而去。
燕一谢是在恨姜宁。
恨她没想好以后,便没心没肺地靠近他。也恨她三分钟热度,半途而废,出尔反尔。
最恨的是,她没那么喜欢他。
当时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分手,现在亦是如此。
她与他重逢,追上来,千方百计想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可是要不到,也就罢了。她对别人说要追他,暂且不论是什么目的,可短信才发了一天,就消失了踪影。
他早该知道她的秉性,上当受骗一次还不够吗?难不成还想再一次重蹈覆辙?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燕一谢一阵刺痛,感到心烦意乱。
他闭了闭眼,索性不再去想。
回到私人别墅后,他果真不习惯。翌日晚上,他独自驾车,去了市中心的另一处住所。
……
让人将从国外定制的家具送来,又是两天。
燕一谢开车路过设计院与姜宁大学数次,但只是神情莫测地盯着看了会儿,便寒着脸驾车离开。姜宁将他抛诸脑后、与别人谈笑风生的场面他全然不想看见,他不想让自己再一次弄得很狼狈。
这期间姜宁始终没再传来音讯。
燕一谢逐渐死心。
看来,这一次所谓的“要追他”也是个恶劣的玩笑了。
*
这夜又是暴雨,滂沱大雨在城中肆虐,全国各处出现了几处橙色预警。
白天时并没下雨,管家离开后,也不会有人提醒燕一谢天气,燕一谢未曾料到晚上会突临大雨,独自驾车从机场回来,一路上左腿腿骨剧烈疼痛。
缓缓将车开进停车场停下时,他脸色已经苍白,握住方向盘的指骨隐隐约约露出青筋。
他拔了车钥匙,熄火,在驾驶座上静坐了会儿,粗暴地吞了止疼药,试图等待骨头里尖锐的疼痛缓解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神经终于被稍稍麻痹,燕一谢这才拿着手机和车钥匙欲要上楼。
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燕一谢皱眉看了眼,接通。
那边司机小孙满头大汗:“抱歉抱歉,实在抱歉,老板,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耽误您事情了。这两天您说不需要我开车,我便回了一趟老家,这才发现……”
隐隐作疼的腿骨让燕一谢十分不耐烦:“说重点。”
小孙连忙道:“是是是,重点就是,我父亲手机坏了,这段时间短信都没收到,今天我赶紧拿到维修店去,花了一千多块,才……”
燕一谢脸色黑如锅底:“重点。”
“才恢复了讯息。”小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丢了这份工作:“我现在就转发给您!”
燕一谢直接挂了电话,下车进电梯。
电梯里。
小孙按照时间顺序,将这些时日没能收到的短信一次性发了过来。
燕一谢的收件箱很快99+。
从那天酒店分开开始,几乎每一天都有一大堆讯息。
姜宁问他从酒店退房后住哪里了,是不是在市里买了房,如果自己要去找他的话,应该去哪里找。她不想像这三年一样,联系不上他。
姜宁还问他的腿的情况如何,在酒店那晚她一直开不了口问,但她其实很担心,真的非常非常担心,非常非常想知道。
姜宁问他要怎样做才可以原谅她,她想重新开始,她问还有这个可能吗。她又说,即便没有这个可能,她也不会放弃。
她说她这一次不会辜负他。
五天前她说她得去南京一趟,参与一个建筑项目设计,但是去了南京也会继续给他发消息。她说,燕一谢你不知道吧?我现在是设计研究所的实习生了,居然从事了当初高三想也没想过的行业。
三天前她告诉他,她从南京回来了,是乘坐高铁回来的,在南京吃了鸭血粉丝。
她还说,一直给他的司机发消息,她很不好意思,她现在脸皮没有当年那么厚。
……
原来姜宁这一次没有半途而废。
燕一谢一条一条翻下去。
最后一条信息是十秒前。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看到这行字,燕一谢眼皮猛然一跳。
正在此时,电梯门开,燕一谢走出电梯。
没走两步,他脚步豁然顿住。
走廊上的白炽灯耀眼惨白,与他相隔十来米的距离,一个熟悉的人影拿着手机和充电宝抱膝坐在那里,不停摩挲光溜溜的手臂。
外面是暴风雨,像天河决了堤,雨点大而猛烈,砸在玻璃隔音窗上。
闪电猛然照亮夜幕。
似乎是意识到电梯动静,姜宁抬起头来,脸上妆花了。见到是他,她立刻站了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
这刹那燕一谢竟生出一种自甘沉沦的错觉。
或许这次,姜宁是认真的呢。
他漆黑眸子黑沉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拿着外套的手指却不易察觉地缩了缩。
第74章 我说是梦游,你信吗?……
燕一谢缓缓皱起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着这话, 却像是没看到姜宁一般,走过去开门,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场。
姜宁只觉他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 极具压迫性,赶紧侧了侧身,让开位置,道:“你总是很挑剔, 肯定不会住太差的地方, 市中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并不多, 于是我圈出了几个区域, 让朋友帮我查了查那辆车的车牌号是否出没在这几个地方。然后你又不喜欢头顶有人, 大概率就是住在顶楼复式……”
姜宁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心虚……因为燕一谢侧眸盯向她发顶,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她了解他, 如同了解她自己, 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早已被她改变,所以可以将他吃得死死的。
姜宁看着燕一谢英俊的眉眼下一片阴翳, 赶紧转移话题:“我不是故意装可怜选择在这种暴风雨天气来找你,白天的时候明明还没下雨的,谁知道到了傍晚忽然变天……”
说完姜宁再一次摩挲了下自己冰凉的手臂:“我打车来的, 但是忘了带伞,衣服湿了好多……好冷。”
燕一谢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被雨水涸湿的裙角,微微皱了皱眉:“从几点开始在这里的?”
“……”姜宁本想夸张一点说自己从六点就开始等在这里了,等到半夜, 足足等了五六个小时,但一想这种高档小区又不是没有监控,到时候被燕一谢发现她在博取同情, 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她老老实实道:“晚上八点过来的。”
燕一谢盯着她。
不停划破夜幕的刺眼闪电下,他漆黑的眸子显得阴晴不定。
姜宁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四目相对。燕一谢的目光宛如一把冰凉的钩子,像是想要划开姜宁的心脏和五脏六腑,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凉得姜宁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姜宁赶紧抱着胳膊垂下头去,闷闷道:“不止冷,脚也麻了。”
一缕些微凌乱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在她素白的脸蛋旁,挡住灯光。灯影落在上面,显得她脸更小更白了。
她就是在装可怜。
燕一谢确凿无疑。
她是不是以为这一招屡试不爽?
燕一谢心中烦乱,却拿她没办法。
发顶半天没吭声,姜宁还以为燕一谢已经抛下她进门去了,心中一紧,正要抬起头,一件带着熟悉的男性荷尔蒙味道的西装外套却扑面盖了下来。
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脑袋和肩膀裹在这种多见不见的好闻气味中,却令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姜宁七手八脚将西装外套摘了下来,喜滋滋地披在身上。
燕一谢的外套很大,下摆几乎垂在她大腿处。
两只袖子空荡荡的。
姜宁左右摆了摆,袖子也随之疯狂甩动,她眼底笑意盎然,下意识就喊:“燕一谢,你看我——”
燕一谢同样下意识蹙眉回头。
然而姜宁还未说完,话语同笑容便一道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