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大人似的模样十足可爱,天道低笑几声,不知想起什么,忽地止住笑意,放缓声音:[秦萝,不管最后结局怎样,你真的做得很好。]
女孩安安静静,听它轻轻说:[给予别人善意之后,这份善意一定会生根发芽、越长越大。对于你的小师姐他们来说,你改变了他们的整段人生……很了不起。]
秦萝不习惯如此直白的夸奖,耳朵噗地染上粉红。
[接下来就是百门大比,我不在身边,人物小传也被收回,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天道默了默,加重语气:[一定小心。]
秦萝用力点头:“我知道的!一定没问题!”
识海里的声音没再说话。
天道无言抬起视线,目光所及之处,是女孩身侧浮起的漆黑小字。
从最初相遇的那天起,它便告诉过秦萝,她命怀劫数,万事小心。
她看过那么多人既定的命运,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窥见属于自己的小传。
包括那一行隐隐泛起血色的字句。
——[时逢湮墟起,七杀生,殒命于百门大比。]
这是注定的宿命,无法被轻易更改。
然而看着秦萝,天道心里却悄然生出一个天马行空、近乎于可笑的念头。
正如它所说那样,即便是无意间给予的善意,也能随着时间一点点生根发芽。
那么时至今日,当一切因果重塑,曾经播下的诸多善意蓬然生长……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究竟能不能掀起扭转死局的风?
第86章 剑圣你怎么了剑圣!!……
天道任务繁多, 烂摊子一堆接着一堆,快把它压成了生产队的驴,自然不可能在同一处时间地点多加逗留。
它总觉得那行血红色小字十足碍眼, 奈何秦萝必死的命运已经定下,与上一任天道的失误无关。即便是它,也没办法随意篡改。
或是说,正因它身为天道, 才绝不能向她透露半分信息。
天道放心不下,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如同一位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秦萝对它的忧虑一无所知,眉眼弯弯笑着挥挥手:“谢谢天道叔叔,你也要加油。如果觉得累了,随时可以来找我玩。”
就很让人觉得舒心。
天道没忍住, 心下一软:[崽, 这次百门大比期间一定注意安全,没事千万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随时跟着你哥哥你小师姐你几个好朋友。]
最好连百门大比都不要参加。
这句话提示得太明显, 它自然没说出口, 任由它在舌尖打了个转,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句子:[……百门大比门派众多,受伤就糟糕了。]
秦萝还是满眼噙了感激,晃着头上的小揪揪点点脑袋:“我都知道的!你放心,我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啦。”
她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和天道说了再见, 回头再看那一桌子的法器珠宝, 尽数流淌着五光十色的亮泽,唯有一张张纸页黯淡无光,被衬托成灰沉沉的颜色。
其实只有它们, 才是那个女孩子心中最重要的宝物吧。
秦萝对宝石之类的奢侈品兴趣不大,把它们一股脑放在了书桌下面的抽屉里。
至于被认真装进储物袋的,只有问春风、一些疗伤治病的丹药、一点保命法器,以及那些灰扑扑的、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张。
明天就是百门大比了。
女孩想到这里,一本正经地吸气呼气。
曾经那位“秦萝”这么努力,她绝对不能中途掉链子,让别人笑话。
这场期末考试,一定要拿到好成绩。
从很小的时候起,秦萝就得出过一个真理。
时间的流逝速度并不是一成不变,比如上课总是过得慢悠悠,而在那些令人紧张的大型考试之前,休息准备的时间总跟百米冲刺似的,一下子过得飞快。
她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晚上就呼呼啦啦没了影踪,再缓过神来,自己已经来到了百门大比的场地上。
百门大比名副其实,排场极大,九州大地之内,各大宗门世家几乎都有参加,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大概相当于全国统考。
这会儿他们正站在场地中央,等待主持大比的长老宣讲流程与规则,然而那人迟迟没有出现。
秦萝打了个哈欠,环顾起四周。
听说这处场地由琅霄君规划而成,走的是清雅脱俗的路子。三千白玉阶直上云霄,凌空的擂台在山雾之中若隐若现,放眼望去尽是纤尘不染的白,倒是更像神话故事里的广寒宫。
不同门派家族的弟子汇聚于此,清一色身穿各自门服,彼此之间划分出了明显界限。
左边身穿蓝色长袍、个个沉静挺拔的哥哥姐姐,尽数来自迦叶书院;那些腰间别着长剑、神情严肃冷清的剑修,则隶属于赫赫有名的剑宗。
至于秦萝身边,就全是身着白衣的苍梧弟子——
“奇怪,人怎么还不来?”
似曾相识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懒洋洋的调子,带着点漫不经心:“我听说这次接替宋阙的,是新月秘境那帮老怪物。新月秘境已经把人折磨够惨了,这回他们还打算怎么玩儿?”
秦萝兀地回头,在一片琳琅雪白里,见到一身大大咧咧的黑。
姬幸眼尾轻轻一弯:“好久不见啦。”
他好不容易耍一回帅,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立马做出十分警惕的表情,飞快后退两步,双手交叉:“这次不打架!”
秦萝侧目望去,果然看见眸色深深、一言不发盯着他瞧的谢寻非。
上次在新月秘境,姬幸捣乱被当场抓包,后来出了秘境,谢寻非向他提出过对决。
其实说白了,就是单方面的教训人。
秦萝压低声音:“你怎么到这儿来啦?这里不是苍梧仙宗的地方吗?”
姬幸笑笑:“怎么,一个百门大比而已,我想去哪儿待在哪儿,他们管的着吗。”
邪修不愧是邪修,果真肆无忌惮,对繁文缛节浑然不关心。
他说着双手抱拳,模样正经:“听说你差点被宋阙给害了,没事吧?还有还有,虽然我和他都是邪修,但我家跟那种败类可不一样——我们绝对不随意杀生的。”
他爹是修真界里的一个异类,亦是出了名的鬼才。
邪修大多滥杀无辜,背负罪孽无数,为天理所不容;如今的姬家家主不走寻常路,硬生生把正道心法与邪术相融,仅仅靠着猎杀魔物,就能汲取其中骨血精魄,助长自身修为。
姬幸好面子,唯恐她将自己与宋阙混为一谈,解释完后正了正神色,挺直身板。
秦萝听过关于他家的事迹,不假思索:“我知道,你爹爹很厉害。”
哼哼,那是当然。
邪修的名声本就差劲,自从宋阙的丑事传开,饶是姬家,也不可避免受到了波及。
眼看她没露出或迟疑或排斥的神色,姬幸笑意更深:“跟你说个小道消息,我听说这次百门大比,换了个新地方——”
他话没说完,忽然感受到一阵迎面而来的强大威压。这种感觉来得猝不及防,不止姬幸,现场所有叽叽喳喳的小弟子全都安静下来。
秦萝因为这股强压心口一颤,等它迅速消失,飞快扭过脑袋。
原本空无一人的中央玉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男一女,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居然有两位老熟人。
左侧的女子白裙飘飘,虽然未施粉黛,却能远远望见仙姿佚貌,貌似远山芙蓉,白璧无瑕。
正是云衡师兄那位很会说话的齐薇师尊。
右侧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目光懒洋洋又阴恻恻,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至于中间那位,赫然是谢哥哥的师尊断天子。
“断天子……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有闲心陪我们这群小孩玩过家家。”
姬幸哼哼:“马上就要念开幕祝词了。听说宋阙写了整整五张纸,像断天子这种级别的大能,恐怕比他还长。”
他说着声音更小:“最右边那大叔你不认识吧?那是剑宗一位长老,听说脾气差得很——这三个全是怪人。”
三人登台以后,生出一刹那的寂静。
齐薇和那个百无聊赖的男人都没说话,唯有断天子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嘿嘿一笑:“诸位,我们改了赛制。”
什么叫平地起惊雷,什么叫三言两语更胜万语千言。
包括秦萝在内,小弟子们纷纷睁大双眼。
“一对一实在无趣。而且大家都明白,若是直接对决,对医修、食修、占星术士等等很不公平。”
断天子扬唇,许是刚刚喝了酒,说话带着微醺:“卫州有个古战场遗迹,大家知道不知道?”
秦萝喃喃:“古战场?”
“是当初经历过正邪大战的地方。”
谢寻非在姬幸之前低声抢答:“听说魔族曾布下天罗地网,剿杀诸多正道修士,战况异常惨烈。”
他出言解释的间隙,那边的断天子笑了笑:“自从大战结束,古战场便被结界封锁,不许外人进入。那地方魔气丛生,到今日仍是不毛之地,却也遗落有数不清的宝物——放你们进去看看如何?”
这段话犹如火种,将台下翘首以盼的小弟子们瞬间点燃。
古战场死气蔓延,聚集了数不清的执念与怨念,对于普通人而言,无异于无间地狱,后来为了防止魔气扩散,才将其封锁进结界之中。
但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当年散落在战场上的宝贝不计其数,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得到意外之喜。
可那种地方,如何才能作为试炼场地?
“无论何种修为,都将同时进入古战场。”
齐薇温声道:“排名的依据,是寻得的宝物、破解的法阵、以及消灭的魔物——诸位小道友无须担心,排名仍和往常一样,在同等修为之间进行对比。”
“可是——”
台下有弟子出声:“如果我运气差,无论如何也寻不见宝物,那比起其他人,岂不是吃亏很多?”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你师尊没同你讲过?将来置身于危急关头,邪魔妖道莫非还会和你一对一比试?”
一直神色恹恹的剑宗长老冷冷应声:“时间不早,出发。”
从推翻宋阙到举办百门大比,统共只隔了短短几天。
这群前辈不愧为雷厉风行的顶尖大能,不但将规则流程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启用了数架飞舟,用以接送小弟子们来回往返。
每个飞舟还特大特豪华,仿佛是飞在天上的巨大灵石。
“真有钱啊。”
姬幸啧啧:“我以为他们要讲一个时辰,结果只说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三位……怎么感觉比我们还想快些离开。”
虽然早就知道那群前辈性情古怪,但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这是好事啊。”
江星燃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外面那么热,你难道想继续听他们讲大道理?”
一架飞舟的体积很大,与他们一并上来的,自然不止苍梧弟子。
楚明筝坐在秦萝身边,轻声介绍:“最右边的金色衣服,是从楚州来的占星术士,能通过星星占卜命运,一卦难求;那边穿青色裙子的姐姐,是卫州本地的蛊师,嗯……你理解成她在养小虫虫就好了。”
秦萝越听越感兴趣,止不住左顾右盼。
这些都是她从未听闻过的宗派,比起常见的剑修法修,多出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神秘色彩。
这样想来,把一对一擂台赛改成如今这种形式,的确更符合大家的情况。
譬如占星术士不精通打斗,对阵法却有独到的理解;养虫虫的姐姐或许打不赢剑修刀修,但毫无疑问,论及荒野生存,定是无人能及。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独到的能力与特长,倘若仅仅限于擂台打斗,未免很不公平。
她正听得入神,耳边猝不及防传来好几个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偏不倚正好停在身边。
秦萝扭头。
准确来说,是停在了距离她不远的秦止和江逢月身旁。
“剑圣剑圣!我是留仙观的弟子,一直很崇拜您!”
“我我我来自剑宗!我一直想成为和您一样的大英雄!”
“江前辈,我曾经被您救过一次,您还记得吗?”
终于能够见到偶像,几个陌生小孩兴高采烈七嘴八舌。
正在给江逢月剥荔枝的当代剑圣先是一愣,旋即把剥好的荔枝塞进自家道侣口中。
他修为极高,又是苍梧仙宗掌门,在修真界可谓人尽皆知,有不少心怀崇敬的小粉丝。
秦止虽然嘴笨,好在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游刃有余,很快礼貌回应:“多谢。荔枝吃吗你们?”
“不用不用!我这次听说剑圣要来,特意准备了礼物!”
为首的男孩挠挠脑袋,有些拘谨地拿出储物袋。
一道白光闪过,江逢月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抬起脑袋,首先瞥见一朵又一朵盛放的花朵——
好家伙。
大花圈。
“我今日去买花,觉得这个花环很适合您!”
男孩像小鸟似的跳了跳,止不住眼睛里的崇拜之情:“而且花环中间还有一个[尊]字!就像我尊敬您那样!”
江逢月沉默无言,往花环中间一望。
——[奠]。
秦止:……
修士寿命很长,这群小孩看上去不到七八岁,识字不多,很可能从未经历生离死别,家中更没办过白事。
秦止不想让孩子伤心,伸手将它抱在怀中,遮住自己大半个身体:“多谢。”
其他小孩见他没有拒绝,更加热情:“我我我买了锦旗送给您!和他的花环在同一家店买来的!”
“还有我的花花!”
孩子的情愫真诚又认真,倘若推开,总觉得愧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