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曾一次又一次挣扎着跳起来,试图说出真相,却被正道修士们嗤之以鼻,感叹世风日下,连上古法器也被霍诀所惑,堕入邪道。
由于结有血契,伏魔录不愿离开霍诀,任何大能都拿它毫无办法。
在后来破败潮湿的庙宇,混乱不堪的魔域,乃至必死的最终之战,伏魔录一直陪在他身边,用笨拙的言语一遍遍安慰:“主人别怕,有我保护你,我很厉害的!”
在霍诀整段可笑又可悲的人生中,它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秦楼动了动眼睫。
与千年前相比,伏魔录并无太大变化,虽然因为那场大战,书页旧了一些、边角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但只要它想,他就能寻到灵丹妙药天地珍宝,填补这些缺漏。
大书的书页如翅膀一般振了振。
与它近在咫尺的少年倏然松了口气,伸手摸摸它脑袋:“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哗啦啦,心里仿佛炸开一束烟花。
伏魔录用力抽抽并不存在的鼻子,见他唇边微扬,嗓音是清光一样的柔:“我的修为可远远比不上当年……还愿意跟着我吗?”
伏魔录身子晃了晃。
伏魔录荷包蛋泪眼,翅膀用力一振,刷地扑在秦楼脸上。
伏魔录:“呜呜呜哇哇哇主人!好想你呜呜呜哇哇哇!那些人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秦萝和秦楼慢悠悠走在人群里的最后一排,其他人都知道兄妹俩有事要聊,特意给两人留出了空间。
这会儿伏魔录的哭声震天撼地,不少人扭过头来,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又佯装无事发生地转回脑袋。
——但见平日里拽得上天的秦楼被一本书重重砸中正脸,一个没站稳,以单脚朝天的姿势摔倒在地。
至于伏魔录……眼泪跟喷泉似的,很是恐怖。
江逢月看着儿子茫然挥舞的双手,由衷感慨:“好久没见楼楼玩得这样开心了,不愧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关系真好。”
秦止被她成功洗脑带偏:“嗯不错,在他这个年纪,就应该这样玩秦楼。”
对于今天这顿食修特供的大餐,秦萝可谓满怀期待。
初末夏初的山中一片绿意盎然,赏花亭旁群芳争艳,姹紫嫣红。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斑驳细碎的点点微光,道路两边处处弥漫着花香,还能瞧见飞来飞去的蜻蜓蝴蝶。
再看赏花亭中,已然摆好了令人目不暇接的菜肴。
秦萝乐滋滋地上前,目光停留在距离自己最近的第一盘菜。
白色的长长的大虫虫,一条条整齐排开。
小朋友挺直身板用力深呼吸,赶紧挪开视线,来到下一盘。
黑色的圆圆的虫虫,一只只堆成小山。
再看第三盘,第四盘,第五盘,形形色色的烤虫子蒸虫子凉拌虫子——
是、是虫虫大餐!
方才还满心欢喜的小孩瞬间变成枯萎的小白菜,软绵绵后退一步,圆脸皱成一团。
她差点忘了,卫州的特色菜,好像就是魔兽和虫虫。
“别怕别怕,那边还有正常的菜式。”
江逢月笑得合不拢嘴:“食修以味觉入道,不管看起来如何,吃进嘴里绝对一流。”
秦萝恍惚着随她坐下。
一行人纷纷落座,秦楼脑袋上趴着哭哭啼啼的伏魔录,无言环顾四周。
云衡纵使有百般不愿,还是被骆明庭强行拉了过来,为哄他开心,江逢月特意拿出了记录有熊猫狐狸贴贴的留影石。
云衡演技很烂,在看见留影石的瞬间嘴角疯狂上扬,想起自己应当是个悲痛欲绝的设定,苦着一张脸将它接下。
至于现在,几个小孩正在哄他。
“不就是真身被发现了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之所以和他们抱抱贴贴,那是大气,是无私,是奉献!”
骆明庭苦口婆心:“他们都会懂你的。”
秦萝赶紧点头:“对对对!只要人人都像云师兄一样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楚明筝温声:“萝萝、白也和陆望都很感激你,云师兄,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且变成真身又怎么了?白也不一样当着我们的面变来变去吗!”
骆明庭一边说,一边给身边的少年使眼色:“你说是吧白也。”
白也面无表情,垂眸的瞬间,变成一只漂漂亮亮的毛茸茸小狐狸。
云衡满目悲伤地看着它。
云衡努力压下嘴角上扬的冲动:“可是……它从未滚来滚去,故作可爱。”
白狐狸面不改色,一双黑眼睛冷冷盯着他瞧。
眼看云衡神色更加灰败,小小的白团子冷冷躺在椅子上,翻了个冷冷的滚,末了尾巴一动,冷冷摇了摇。
啊哈哈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云衡愈发伤心:“它也没有晃来晃去摆手手,装作三岁半的小孩。”
这是他当初为了安慰白也,才做出的动作。
小白狐狸对此事心知肚明,爪爪轻轻一晃,想要像熊猫一样站直身子,奈何它从未尝试过这种动作,两只前爪堪堪抬起,身体就猛地摇了摇,整个滚落在椅子上。
白也耳朵涌上淡淡的红。
云衡心里的小人笑出鸡叫,抬手遮住嘴角:“如果它还能嗷嗷叫两声——”
话音未尽,椅子上的小白团光速飞身上前,大尾巴狂风扫落叶,狠狠抽在这厮侧脸上!
云衡:“嗷——!”
秦楼很没同情心地抿唇笑笑,看向另一边。
秦止和江逢月逮住三个小朋友,试图喂给陆望、江星燃和谢寻非几只烤大虫。
谢寻非从小在黑街摸爬滚打,什么东西都吃过,没带多少犹豫地咽了下去;陆望最是老实,听信了江逢月的夸夸其谈,直到一条虫放入口中,才后知后觉皱起眉头。
至于江星燃小少爷,宁死不从。
“尝一尝嘛尝一尝,很好吃的!”
江逢月说着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兀地看向秦楼:“你不是很崇拜秦楼哥哥吗?看好了,哥哥给你表演一个狂吃大虫!”
秦楼:?
娘……?你是亲娘对吧?
另一边,云衡捂着脸叫叫嚷嚷:“秦楼!我都看见了,秦楼那小子在偷偷笑话我!”
秦楼:。
他分明是光明正大在嘲笑。
一时间桌上闹成一片,他置身于中央,若是从前,本应觉得心烦意乱。
然而此时此刻,秦楼只是抿唇笑了笑。
阳光和煦,青草掩映着花香。微风从指尖掠过,在他无比贴近的地方,是属于他的家人和朋友。
这是种无比鲜活的感觉,一切宛如新生。
当他抬眸,望见女孩亮晶晶的双眼,秦萝坐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咧嘴朝他笑了笑。
真是太好了。
和之前的冷漠疏离完全不一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哥哥眼睛里开心的、与周围所有人彼此相融的情绪。
秦萝觉得开心,心中如同飞起一只小鸟,扑腾扑腾晃荡了两下翅膀,恰是这个空隙,识海里传来嗡然一响。
这种感觉……有一点点熟悉。
停顿须臾,伴随着那道突如其来的响声,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划过识海:[好久不见!崽,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秦萝心口跳了跳,飞快睁圆眼睛:“天道叔叔!”
天道哈哈笑:[是我是我。]
“我过得很好,身边的大家也都很棒,谢谢叔叔关心。”
秦萝许久没听过它的声音,一时有些兴奋:“你之前说有很多事情要做……全部处理好了吗?”
说起这个话题,见习天道长叹一口气:[哪儿能啊。烂摊子一堆,我此番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矫正崩坏的因果。]
全怪上一任天道不做事,任由因果律乱崩,恶人没了报应,好人过得稀里糊涂,它只要一想起那些堆积成山的任务,就脑壳发疼。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他失踪了对不对?]
天道翻了翻手里的花名册:[他前世被奸人所害,如今被骗去了一处洞穴,用以供奉邪骨。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是天道崩坏后的剧情,按照正常因果,他应当能够死里逃生,我马上就修正命运——]
它说着抬眸,一句话没来得及出口,便整个呆住。
对面那个……秦、秦楼???
他不是应该被骗去洞穴,从此陷入心魔幻境里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这、这怎么回事???
“如果是哥哥和琅霄君的事情,那应该没事啦!”
秦萝晃晃小腿:“我和他一起进了山洞,还告诉了爹娘。”
天道:……
好,不错,优秀的小朋友,让它的任务少了一个。
天道正要低头继续翻看花名册,视线掠过桌上另一张脸,不由愣住。
等等。
坐在秦萝左边的,的的确确是楚明筝对吧。
可她的毒呢?她中的那么大一个焰狱剧毒呢?这张漂漂亮亮毫无疤痕的脸是怎么回事?不对不对,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不是应该死在心魔里了吗?
还有她身旁的命运小传——
屠——龙?这什么跟什么???
虽然楚明筝也属于上一任天道的失误……但它是穿越到了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平行宇宙吗?
天道头一回露出茫然的神色:[楚明筝的毒……]
秦萝:“哦哦!我在古书里找到解药,帮她解掉啦。”
天道:……
好,不错,厉害的小朋友,让它的任务又少了一个。
它觉得有点忐忑。
怀着复杂的心情,天道稳下心神,决定好好看一看这顿普普通通的宗门聚餐。
江逢月,秦止,江星燃。
嗯,有个被它写在花名册上、本应该被卖掉的陆望。
还有个注定死在下一场任务里的白也。
继续看,生有一双桃花眼的黑衣少年坐在阴影之下,似是察觉到秦萝出了神,朝这边投来一道悄无声息的视线。
哈哈,果真是普普通通的宗门聚餐,连这位命格烂到一塌糊涂的小魔头都在。
引以为傲的业务被抢先完成了个一干二净,它立在瑟瑟冷风里,想笑,也想哭。
[崽。]
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天道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你好牛。]
第85章 从未见过的“秦萝”。……
天道沉默许久, 思来想去,喜悦终究还是压过了震惊一头。
试问,一个被加班疯狂折磨的社畜, 一个十二时辰全天无休、满满当当尽是工作日程的可怜人,一个在千百位面来回穿梭、因为出差筋疲力尽的打工仔。
当他某天濒临崩溃地来到公司,忽然发现办公桌上那堆小山一样的任务表,一股脑清空了。
原来是他善良的同事于心不忍, 趁着他出差的间隙, 发挥超高工作效率,顺顺利利解决了一大半麻烦。
试问,此时此刻对于那位同事,社畜应当抱有怎样的想法。
答案无需细想,他的想法当然是——
这是个天!使!吧!
牛。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 都太牛了。
矫正命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天道虽然能修改未来的命格,但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却很难挽回。
它既要让一切回到正轨, 又要让剧情的转变符合常理, 其中困难复杂之程度,想想就叫人头大。
结果秦萝居然仅凭一自之力,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
就连天道也忍不住好奇,她年纪这样小,修为也不高,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天道叔叔。”
秦萝感受到它的沉默, 试探性出声:“难道……那些字是不能改的吗?”
[不不不!非常可以!非常能!]
天道倏地回神:[只不过难度很大,连我都觉得头疼。你能矫正这么多,已经非常厉害了。]
秦萝觉得最不好意思的事情, 就是被其他人当面夸奖,如今听完它的话,低头摸摸耳朵:“我也没做什么……像小师姐,陆望和哥哥,都是靠自己冲破心魔的。”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既然能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做出的影响定然不小。]
天道笑笑:[就像蝴蝶效应一样,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给别人带来的,很可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萝偏偏脑袋:“蝴蝶效应?”
[对哦。]
天道很快应答。
它本想说一说那只仅仅靠着扇动翅膀,就能够引起一阵龙卷风的蝴蝶,但想了想,以秦萝目前的年纪,应当没办法很好理解空气系统之间的连环反应。
于是尚且年轻的天道只能另寻它法:[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小孩子对故事尤其感兴趣,不出它所料,秦萝果然表现出了全神贯注的样子,用手托起腮帮子:“什么故事呀?”
[就是说,从前有个士兵丢了一颗钉子。]
它一句话说完,身前的女孩依旧茫然睁着大眼睛,显然并未听闻这个童谣。天道松了口气,一气呵成继续道:
[丢掉一颗钉子,坏了一只铁蹄;坏了一只铁蹄,失了一匹战马;失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斗,整个国家也就亡国了。(注1)]
这个故事不难听懂,秦萝听完,忍不住皱了皱鼻尖:“那整个故事连起来……就是因为丢掉一颗钉子,导致国家灭亡了?”
这也太、太叫人想不懂了吧。
钉子和国家,一个那么小,一个那么大,无论怎么想,分明都是两个完完全全毫不相干的东西。
[乍一听来的确有些奇怪,那我们不妨让故事更具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