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幼崽——纪婴
时间:2021-07-07 11:26:24

  正厅偌大,天南海北的修士逐一排开。
  这其中有不修边幅的白发老头,正襟危坐的持刀少女,黑衣黑斗笠、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沉默青年,看似古怪稀奇,然而若有普通修士用神识探去,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威压震得七窍流血。
  放眼望去,满堂皆是仙门领袖、世家家主,小半个仙盟之所以汇集于此,源自秦止的一张传讯符。
  而立于宋阙身前的,赫然是个绝美的紫衣女修。
  “我与夫君相伴数年,从未发觉他身怀邪气。”
  女修名为“莫凌之”,与宋阙结为多年道侣,而今乍一听闻此等变故,只觉荒谬:“琅霄君之名人尽皆知,夫君除过邪魔,赈济过灾民,更救过无数无辜百姓,若是邪修,何必如此。”
  她这句话堪堪说出,一旁的姬家家主冷声笑笑:“这可说不准。我们家世世代代修习邪法,从没害过无辜之人,也做了不少好事。反倒是有些名门正派,看上去霁月光风,不晓得背地里干了什么龌龊事。”
  姬家是卫州颇有名望的邪修世家,莫凌之没做回应,俯身低头,给宋阙喂下一颗凝神丹。
  秦止二人实在过分,将他伤成这样已是逾越规矩,结果到头来,甚至没请个医修疗疗伤。当她收到传讯符匆匆忙忙赶到这里,才望见宋阙鲜血淋漓躺在地上。
  若说她夫君修习邪法,莫凌之定是第一个不信。
  她被宋阙救过性命,自少女时起便倾慕于面如冠玉、萧萧肃肃的琅霄君,为了能与他慢慢靠近,几十年如一日地咬牙苦修,才终于成为能同他并肩作战的强者。
  高岭之花往往如镜花水月,只可远观不容近看。
  她本以为琅霄君是个木讷冷淡的老古董性子,没想到同他接触以后,渐渐发觉了他的温润懂礼、柔和风趣,二人情愫渐深,直到多年后的现在,仍是伉俪情深。
  他曾与她共退邪魔,还小城一片祥和安宁,也曾拉着她的手前往灾区,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递去食物与灵石。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恶事。
  “不错。”
  宋誉身为宋家前任家主,在几百年前将位子传给宋阙后,便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昔日强者余威尤烈,沉声开口,不怒自威:“我儿心性颇佳,未曾做过出格之事。千年前在幽明山中,亦是他力战霍诀,这才保住了真相。”
  他说罢眸色微沉,再度开口,语气明显多出几分不悦:“二位将他伤成这样,可有证据?”
  “琅霄君做过的善事确实不假,但一千年前的恶,也并非空穴来风。”
  江逢月亭亭而立,面对前辈毫不露怯,指尖轻轻一动:“至于证据,不巧,我手头恰有一个——这是千年前霍诀妹妹拼死留下的留影石,诸位且看。”
  白光缓缓溢开,宋阙躺在地上死鱼般的身体,终于下意识颤了颤。
  一定只是模棱两可的画面,做不了证据。
  莫凌之愤然抬头,一刹之间,听见影像里传来的声音:“不然霍小姐觉得,我那天灵根是怎么来的。”
  的确是宋阙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
  至于天灵根……不是他天生灵力凝滞,直到十岁,才真正显露天赋吗?
  正厅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停了下来。
  莫凌之脑袋有些发懵,仰面看着画面里昏暗沉寂的夜色,二人之间的对话融在风中,蓦地,她心口重重一跳。
  那个拥有和她夫君相同面孔与声线的青年,正掐着少女纤细的脖子。
  他在微笑,眼神里却是莫凌之从未见过的冰冷杀气,裹挟着嗜血的疯狂。
  他说:“找到个天灵根的小孩,杀了他后夺走灵根,于我而言不算难事。后来想想还真要庆幸,我寻到的恰好是个邪修墓穴。”
  这不可能。
  这是她夫君会说出来的话吗?
  莫凌之本在替他疗伤,听闻这句言语的瞬息,手中灵力骤然一停。
  她还听见霍妩低低的喘气,挣扎着询问幽明山里的事情,如同一个引子。
  宋阙说了“是”。
  他说自己将邪气渡入霍诀体内,等后者发狂,再拿出留影石。
  他也说起霍家和他的整个计划,先是引诱霍妩下毒,激发霍家与霍诀矛盾,再将灭门惨案嫁祸于霍诀身上,引导修真界对其进行剿杀。
  正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留影石中的窸窸窣窣无比清晰。
  待青年说完,画面开始乱晃不停。
  为宋阙输送灵力的右手终于一动不动,莫凌之愣愣抬头,看着那张狰狞冷酷的脸,以及少女挣扎时晃来晃去的手臂。
  她心头倏地揪紧,指甲陷进掌心里柔软的肉。
  破碎的喘气与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女孩临死前拼了命传递的信息,她有过挣扎,最终还是被无情杀害。
  秦楼默然不语,眼中晦暗不明。
  在场修士皆是定睛,不知是谁迟疑着问了一声:“那个……的确是琅霄君对吧?”
  除了琅霄君,还能有谁。
  江逢月冷冷道:“世间不会有人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吧?至于这颗留影石的真假,诸位皆可前来品鉴,千年前的质地与灵力,这些都做不了假。”
  “也许只是有人易容伪装,或者干脆编造了一场幻境。”
  宋誉振袖,眉头微紧:“仅凭这一个证据,就笃定吾儿同邪魔妖道为伍,未免太过绝对。”
  没错。
  重伤在地的宋阙深吸一口气,长睫沾了血,盖住眸中的狠戾之意。
  他不知道霍妩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才记下这颗举足轻重的留影石,但仅仅一段画面……还没办法将他彻底定罪。
  无论如何,他必须咬死不认自己是个邪修,更不知道留影石中发生过的事,如此一来,或许能挽回几分局面。
  对于如何藏匿邪气,他早已练习得炉火纯青。
  更何况以他即将迈入渡劫的修为,哪怕是秦止江逢月,也很难窥探他的识海。
  江逢月仍是笑:“所以,我们这里还有第二份证据。”
  宋阙的身形陡然顿住。
  “琅霄君既要修为,又要名声,自然不会在家人道侣面前显露邪气。”
  江逢月说着挑了挑眉,语气中多出些许揶揄之意:“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邪修在生死攸关的刹那,亦或丧失理智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会爆发出邪气,这个诸位都知道吧。”
  “千年前的霍妩或许会被蒙蔽,但不巧,今日我们与琅霄君对决时,也见到了邪气。”
  她说得随心,嗓音淡淡,不等一旁的宋誉开口,很快继续道:“这样的景象,总归做不了假。”
  话音方落,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宋阙苍白的薄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这不可能。
  秦止和江逢月哪里来的空闲,在九死一生时启用留影石。他分明留意过,才孤注一掷爆出了邪气。
  难道——
  第二颗留影石的光晕缓缓铺开,江逢月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她早就料到会有人用“幻术”和“易容”来开脱,当时把宋阙打趴之后,江逢月还小小地苦恼了一会儿。
  没想到等山洞的护身法诀消去,秦萝一本正经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白白细细的小手一伸,居然现出另一颗留影石。
  不愧是她的亲亲宝贝女儿!超聪明超可靠!!!
  江逢月高兴得当场把她吧唧一口。
  念及此处,女修悠悠垂眸,与不远处的小女孩四目相对。
  秦萝站在秦楼身边,两只眼睛因为激动与兴奋布灵布灵,望见她的视线,竖了个大拇指。
  江逢月扬唇笑开。
  画面逐一展开,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她与秦止迎战宋阙的时候。
  当白衣青年引出邪气大作,在场不少人扬起眉梢,或是睁大双眼,或是从嗓子里发出一道惊叹的气音。
  宋阙心知自己即将走投无路,下定决心要与秦止二人鱼死网破。
  这一击蕴含了他的十成实力,四下狂风乱舞、山崖尽碎,好几座山峰被拦腰截断,山石滚落,碎作灰黑齑粉。
  一刹之间,无论秦止还是江逢月,皆被震得识海剧颤,口吐鲜血。
  较之宋阙,他们的年纪要小上许多,修为亦是相差一小段距离。
  这一战赢得并不容易,直到后来,夫妻二人皆是满身血渍。
  莫凌之神色茫然,看着眼前浮现的每一瞬画面,如同被一颗颗巨石狠狠砸在心间。
  宋誉脸色越来越黑。
  若是只有霍妩留下的留影石,要想证明宋阙的邪修身份,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与之对应地,倘若只有秦萝记下的这一颗,顶多说明人人敬仰的琅霄君入了邪道,无法与千年前霍诀的冤屈联系在一起。
  时隔一千年的遥远距离,因果于两段彼此勾连,汇聚成一条漫长的线。
  宋阙置身于中心,被牢牢缚住,无处可逃。
  “不……不是的。”
  他被莫凌之拂去面上血渍,模样不似最初那般狼狈,忍着痛抬头看她:“这也是幻术!秦楼便是霍诀转世,他们为了帮儿子脱罪,这才把一切罪责全都推在我身上……相信我,你信我一回。”
  他轻颤着说完,话音落下,不由怔住。
  曾经无论发生什么,永远只会笑吟吟跟在他身边的道侣……后退了一步。
  莫凌之从来都满怀期待与崇拜地看他,如今望去,唯独剩下满满的茫然与嫌恶。
  不是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琅霄君,法修天赋绝无仅有,从小到大谦和温驯,一路平步青云,是无数平民百姓、修道后辈的敬仰之人。
  可为什么……她要皱着眉头连连后退,仿佛他是个一无是处、令人恶心的垃圾?
  宋阙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咬牙看向宋誉。
  自从他“觉醒天灵根”,显露出超高天赋,爹爹便对他最是宠爱。
  察觉到他的目光,锦衣男人气得发抖:“孽子!我宋家怎会生出你这个败类!你、你迟迟无法突破渡劫,竟是因修习邪术?”
  宋阙浑身战栗。
  再抬眸,是一张张面露憎恶的脸,一个个修士低头看着地上的他,毫不掩饰面上情绪,目光如刀,一下又一下刺在他身上,无处可逃。
  “真看不出,琅霄君竟是这种邪徒。”
  “邪修啊。他千年前能在幽明山做出那种事,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害死了多少人。”
  “霍诀岂不是被他折磨得……我当初参加过讨伐霍诀的战役,没想到居然成了他的棋子。”
  恍恍惚惚,他莫名觉得这副景象有些眼熟。
  ……对了。
  一千年前的幽明山事变后,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地牢,霍诀就曾面临着这般境遇。
  恐惧、嫌恶、惊惧。
  无数斥责充斥在耳边,躲不掉也避不开,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解释,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可是没有。
  就连他心爱的女人也红着眼眶一步步退开,眸中满是绝望失望:“那些事真是你做的?你怎么能——”
  宋阙说不出话,心口阵阵发疼。
  当初霍诀被打断骨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似乎是站在旁边,抿着唇止住笑。
  身上的伤口生生作痛,没有莫凌之渡来的灵力后,浑身疼得如同散架。
  宋阙竭力吸气呼气,目光颤颤,掠过不远处的秦楼。
  秦楼没有笑,瞳孔很暗,看不出情绪,而在他身边,秦萝紧紧牵着他的手。
  宋阙羞耻得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他恨不得死。
  全完了。
  这一次他败得彻彻底底。
  他从十岁起便下定决心,要成为当世最强最有名望的修士,好不容易积攒了一身修为,好不容易寻到了倾慕的道侣,好不容易一天天一年年地斩妖伏魔、做尽好事,终于得来百姓的尊敬崇拜。
  一千年,全完了。
  这两颗留影石定会迅速流传,从今以后提起宋阙,只会是个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以身败名裂?!
  “当心,是邪气!”
  有人急急出声,邪气尚未散开,便被另一人沉沉压下。
  在场皆是身居高位的大能,对付身受重伤的宋阙,可谓轻而易举。
  “身为正道子弟,却对他人设下如此毒计,甚至屠杀整个霍家。”
  坐在门边的红衣女修懒懒笑笑:“不知应当如何处置?死了会不会太便宜他。”
  “不如和霍诀一样,打断骨头废尽修为,丢进牢里啰。”
  她身边的黑衣幼童吃吃笑:“不过他犯下的罪过,可比当时霍诀被定的罪多得多。这千年间死在他手中的无辜之人,少说也有百来个吧——灵虚子,你是仙盟刑审堂一把手,打算怎么做?”
  “此事还需再做商议。”
  白衣白发的老道面色沉凝:“若按惯例,应是废除修为、筋脉尽断,锁入心魔之中。”
  心魔。
  宋阙面露惊恐,身形一颤。
  他的心魔曾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过。
  霍诀、那个被夺走天灵根的男孩、幽明山被杀的修士、前前后后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人……全都来寻他偿命。
  而他声名尽毁,身边无人相助,无论莫凌之还是爹娘,全都视他为肮脏之物,他一遍遍绝望求救,得不到回应。
  如果永生永世被关在那里,他一定会被折磨疯掉的!
  “不、不要!”
  最后一丝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曾经凌凌如谪仙的青年慌不择路,试图抓住莫凌之脚踝:“凌之、爹,你们帮帮我!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做坏事了!”
  莫凌之被吓得一呆,下意识后退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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