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辈江星燃,战神下凡一锤三。
这一刻,他,就是战神!
骆明庭拜入仙宗十多年,历来都是规规矩矩地打怪杀怪,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怔怔傻眼:“不能打也沟通不了,咱们怎么办?”
云衡气到两眼一抹黑:“快跑——!”
他已至筑基巅峰,哪怕把修为压到炼气,也仍能杀妖如杀蚁,今日之行,不可能出现半点差错。
食铁兽妖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在自家队伍里头,有两个一切随心的小孩。
套路是什么,规矩又是什么,只需一个瞬息就能被他们通通碾碎,将所有坚固不变的壁垒,变成万花筒般捉摸不透的迷宫。
——所以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5章
云衡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鸡飞狗跳。
身为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他向来循规蹈矩地长大,谨言慎行地修道,过去来到须弥境,往往拿起法器就杀,不说一句废话。
他是真没想到,一场历练能变成这种模样。
骆明庭轻松躲闪,身如流风,避开旋转不停的人体球弹:“不太妙。以目前这种情况,咱们俩都没办法出手。”
此刻的境遇很是麻烦。
云衡是法修,若能一击打碎圆碟倒也没事,偏生那玩意儿带着江星燃四处乱窜,根本没个准头;
骆明庭身为乐修,虽能奏出驱魔曲,奈何江小公子与碟仙神识相连,他底蕴太强,一旦力道超出碟仙的承受极限,便会溢出到江星燃身上。
这种时候,倘若有个修为不高、也能弹奏降魔之曲的乐修在——
骆明庭动作稍顿,飞快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小姑娘。
巧了,这儿不正有个现成的吗!
“萝萝,你听我说。”
时间紧迫,他声音很沉:“还记得曾经学过的曲子吗?你正值练气,对付碟仙最有效果,不妨试试弹奏一曲,说不定能击退邪魔。”
秦萝闻言一呆。
因为神魂不一、修为停滞,之前那位“秦萝”自暴自弃,许久没认真练过曲子,脑海里几乎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
至于她本人,虽然学习过一段时间古筝,可那些毕竟不是修真界里的曲子,很可能起不到任何作用。
小豆丁没什么自信,细声细气:“不管什么曲子……都可以吗?”
“当然啊!”
骆明庭回眸笑笑,露出圆圆小小的酒窝:“你还没学《驱魔曲》对不对?没关系,我们乐修的独到之处,不就是能把所有音律化作兵器吗?”
光风霁月的少年人明眸皓齿,一身青衣修挺如竹,饶是伏魔录,也隐约明白了此人左右逢源的理由。
他的情绪宛如稚子,最真切也最热烈,一双琥珀色眼瞳始终溢满浅笑,与烛光一并冲撞而来的时候,能把黑暗倏地破开。
秦萝屈指可数的自信心,终于悄悄冒出了头。
她年纪太小,尚未得到本命法器,暂用琴筝名为[问春风],受灵力感召,浮现于半空之中。
这是秦萝第一次见到它。
伴随白光闪过,筝身逐渐显出流畅如水的线条轮廓。根根弦线笔直紧绷,上有微弱浮光萦绕其中,以指尖触碰之际,能感受到灵力冰冷的动荡。
那边江星燃的哭声不绝于耳,秦萝深吸一口气。
在瑟瑟寒风中,女孩弹响了第一个乐符。
她所弹之曲,名为《渔舟唱晚》。
乐曲起初缓慢悠扬,音律融于灵力之中,于虚空凝出潮水一般的实体,腾涌翻复,牵引出一道接着一道的朦胧白光。
这首曲子自有意境,若是以往,秦萝总会想起水波接天、浪起惊寒,此刻却莫名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有幅全新的、光怪陆离的画卷正在眼前徐徐展开。
那是片名为“修真界”的崭新秘园,瑰丽浪漫,风起云涌,在灵力与曲调的交融里,真正露出了浩淼磅礴的一角。
骆明庭听见声响,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
这从未听过的曲子……有几分意思。
曲声响,尘光生。
道道白光无形却有形,稀稀疏疏填满整个房间。秦萝心思纯正,所奏皆是正道之音,不会像符咒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江星燃手里的圆碟用力一震,如同喝醉了酒,摇晃不止。
邪祟起初还能勉强抗衡,等曲调骤然加快,丝丝音律多如蛛网,一并笼罩而下。
继续纠缠只会逃无可逃,碟仙不敢逗留,但见白芒一现,圆碟瞬间失了力道,生生摔在地面。
与它一同落下的,还有个哭出鼻涕泡的江星燃。
他的状态,好像挺不好。
秦萝肿着桃子一样的眼睛,忍住哭腔试图安慰:“江、江哥哥——”
江星燃疯狂打哭嗝,趴在地上手脚乱拍:“呜呜呜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也许是他的哭声太过响亮,又或许是方才的骚动过于明显,正当男孩哇哇大哭的间隙,门外忽然闯进一股腥风。
练气期的试炼都很简单,没有过多复杂难懂的剧情。通常而言,只要解决每个人分配到的邪祟,再合力完成一个最终任务,就算大功告成。
如今碟仙逃走,是时候来到最后阶段。
带有血腥气味的冷风阴森刺骨,四人一并抬头,于房门之外,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或是说,死去多时、执念未消的魂魄。
那女人面色苍白,身形瘦如枯柴,似是刚刚哭过,双眼肿胀着发红。
秦萝感到扑面而来的凉气,往后退了几步,听她凄然道:“几位道友,还请为我做主!”
她没有恶意,应该是个发布任务的工具人。
骆明庭耐心接话:“做主?”
好在对方有问必答,一来二去,他很快捋清了背景故事的大概内容。
眼前的魂魄唤作“叶娘”,是一个小宗门的掌门之女。她于十七岁结识一名如意郎君,奈何家中竭力反对二人的婚事,受那男人蛊惑,叶娘于某日盗走门派绝学,与他私奔至此处。
“我把一切都给了他,可到头来,他只当我是个用完即弃的工具,拿着秘籍一走了之。”
白衣女子目露哀怨:“我不甘心,在客栈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可他凭什么好好活着?如今他已是筑基修为,而我身死命陨,远远不是对手。冤有头债有主,诸位道友,可否助我?”
看来这处须弥境的最终试炼,是让他们以练气之力,迎击另一位筑了基的修士。
局势再明朗不过,若是换作旁人,准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然而骆明庭还未出声,便听江星燃用力吸了吸鼻涕:“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出入须弥境的弟子千千百百,叶娘恐怕头一回听到这种问题,微微怔住:“那负心汉背信弃义,将我的真心弃之不顾,莫非不应当受到惩处?”
江小公子从小到大随心而为,带着点世家子弟的傲气,想做就做,不想做的绝不会碰。
他方才出了丑,心里委屈又气恼,恨不得当场手撕这场须弥幻境,因而说得毫不客气、直截了当,没留任何周旋的余地:“可是,你偷走家传秘籍,和一个男人私奔离家,不也是背信弃义,将爹娘的真心弃之不顾了吗?”
七八岁,是个有些微妙的年纪。
性别观念已经开始萌芽生长,对于爱情,却仍是处在懵懵懂懂的阶段。
江星燃的想法很简单。
爹娘的亲情是爱,男女之间的情愫也是爱,这些情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要说的话,多年来积累的亲情还要更深更重一些。她为了其中之一背叛另一个,细细想来,不正与那男人的所作所为没什么两样吗?
这种自私的女人,他才不想帮。
——而且都怪这群妖魔鬼怪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他现在超超超气的!才不要帮他们!
叶娘被说得面色一变,身形微颤:“我……不是的!我对他情真意切,之所以私奔,是为追求此生幸福!”
“按照你的意思,他之所以盗走你的秘籍,”江星燃整理好前襟上的褶皱,理直气壮,“不也是为了追求此生幸福吗?”
一派胡言,毫无逻辑!
叶娘从未听过这般言语,正要出言反驳,却见角落里的女孩眨眨眼睛:“对哦!”
秦萝也是这样想的。
她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大人总要把爱情看得那么重要?只不过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凑在一起,比起福利院里的男孩子,她更喜欢和苏萌萌宋院长一起玩。
明明其他人也很好啊。
这个姐姐的爹娘愿意把传家秘籍给她,一定对她十分疼爱。结果女儿却拿着秘籍一声不吭走掉,他们知道了,不晓得会有多么伤心难过。
“不是这样的!你们根本不懂我牺牲了什么!我、我杀了你们!”
叶娘被戳中痛处显然气极,伴随一道厉声尖叫,瞳孔竟蔓开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
骆明庭感受到暴涨的杀意,护着两个孩子后退,其中一缕黑气堪堪掠过江星燃侧脸,留下微不可察的血痕。
年轻的乐修在心底默默叹气。
好家伙,今天他可真是开了眼。继螺旋飞人、被队友一锤三后,托这两个小朋友的福,有幸见到了须弥境里的另一种名场面——
硬生生把发布任务的工具人说得黑化暴走了。
嗯……可能还会附赠一段来自云衡兄的惊喜。
叶娘怨气难消,杀机毕露。
秦萝被威压镇得双腿发软,转瞬之间,被骆明庭捂住了耳朵。
她看见一直没说话的云衡师兄瞥了眼江星燃脸上的血渍,皱着眉头慢慢向前。
骆师兄轻笑道:“小淑女,你可别学他。”
——云衡看上去不好相处,其实特别护犊子。至于这护犊子的具体表现……
秦萝还在浑身紧绷,下一刻,忽然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冷峻嗓音。
“怎么,气急败坏就拿小孩泄愤?脑袋空空也就罢了,关键还进了那么多水。识人不清怪谁?眼珠子长在脸上,莫非只是为了堵那两个窟窿?自私自利的蠢货,难怪遭报应。”
秦萝目瞪口呆。
秦萝看一眼身边微笑着的骆明庭,又愣愣望一望远处与叶娘对峙的黑衣少年。
云师兄……变成哒哒哒的机关枪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叶娘神色愈发狰狞,身边红光骤起,却被云衡抬手拂开。
“秘籍对于家族而言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你的爱情珍贵,整个家族的盛衰兴败莫非就是儿戏?说到底自私而已,脸皮这么厚有意思么?干脆拿去义庄烧一烧,拿出来的灰还能砌城墙。”
叶娘:……
叶娘尖叫:“一派胡言!”
“这就不会了?之前那么威风结果就这就这?一派胡言,还会点别的词么?你在这儿玩复读呢?”
云衡呵呵,法器一闪:“对于蠢人,与之谈话是一种残忍。我等不再奉陪,滚回你的义庄老家慢慢躺尸。”
叶娘被击中的惨叫响彻夜空。
发布任务的NPC被玩家消灭了。
秦萝默默咽了口水:“那真是……云衡师兄?”
云衡轻而易举击败工具人,直到离开须弥境,秦萝的大脑都有点懵。
骆明庭笑着解释:“他也就脾气上来才会那样,平日里还是很温柔慈祥的。”
……温柔慈祥这四个字,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与云师兄不搭边。
骆明庭心情不错,为庆祝此次通关成功,特意将两个小朋友请到家中做客,声称要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大餐。
他自个儿神神秘秘进了厨房,很快不见踪影;云衡本就不喜秦萝,没过多久,也借机出了门。
坐在前厅里的江星燃觉得很丢脸。
他这回损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逞到英雄,居然还在秦萝面前嚎啕大哭。江小公子脸皮薄如纸片,面上没表露分毫,其实心里的小人早就滚来滚去,缩成一只通红的虾米。
都怪秦萝要问那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她肯定会笑话死他的。
江星燃低着头没说话,猛然听见身边传来声响,耳朵悄悄一动。
来了。
笑就笑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秦萝怎么看他,他压根不在乎。
“江哥哥,”轻轻软软的童音被风吹到耳畔,一碰到耳根,就如水花那样散开,“谢谢你帮我。”
男孩脊背微顿。
秦萝说:“你推开门的时候超酷超帅的!我本来有点害怕,一见到你,就觉得一定没事了。”
……什、什么啊。
他才不屑于她的感谢,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种话,就很没出息地感到开心。
江星燃酷酷地没说话,目光忍不住往上一抬。
秦萝双眼澄澈,泛着丝丝缕缕亮晶晶的光:“江哥哥超超超级厉害!我一定会好好报复你的!”
江星燃:……
是“报答”,不是报复,这个笨蛋。
沉默不语的男孩轻咳一声,重新垂下眼帘,趁着低头的机会努力压下嘴角,让它不至于飞升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油嘴滑舌,他才不会吃这一套。
两个孩子闲来无事,决定在院子里转上一圈。
骆明庭身为长老亲传,被分配了独门独栋的精致小院,他又极有闲情逸致,在四周种满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好不惬意。
因有阵法加持,冬天也能温暖如春。远处还是大雪封山,这里便成了莺歌燕舞的另一番景象,秦萝看得新奇,遥遥一望,在远处瞥见一处绿油油的竹林。
……等等。
除了满满当当的一片绿,似乎还有某个圆圆滚滚、黑白相间的——
“江江江哥哥!”
被棉袄裹成圆球的小姑娘睁大双眼,一把拉住身边那人衣袖:“是是是大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