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幼崽——纪婴
时间:2021-07-07 11:26:24

  秦萝兀自看得出神,忽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道声响:“夏大夫!”
  寻声望去,是个站在房门之前、穿着粗布短衣的少年。
  “那是这位医师曾经救治过的病人。”
  夏见星传音入密:“他四海为家,并不贪图富贵荣华,此番来到御龙城,时常住在寻常百姓所居的街巷里,为他们无偿治病。”
  真是个好人。
  秦萝由衷感叹。
  少年有些腼腆,目光与秦萝相撞,又很快匆匆低下脑袋,不与任何人产生眼神接触:“夏大夫也去看了城主府里的问剑大会么?”
  “嗯。”
  夏见星点头:“你和弟弟不去看看吗?”
  “问剑大会向来是女子的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少年语气平淡:“更何况,我在外摆摊已经被人骂了伤风败俗,倘若大摇大摆去那么多女子聚集的地方,指不定又要被如何去说。”
  对于修真界的绝大多数修士而言,这段话听起来都显得格外匪夷所思。
  夏见星闻言微顿,很快接下话茬:“错不在你,不过是那些人因循守旧、顽劣刻薄罢了——你弟弟的身体还好吗?”
  少年笑道:“好多了,他方才入了眠,不能来向您道谢,不过之前醒着的时候一直在对着我说,要多多报答您。”
  他们你来我往交谈了几个来回,最终道别的时候,少年给每个人都送了个竹节编织的小玩意儿。
  秦萝见惯了苍梧仙宗仙气飘飘的法器珍宝,乍一见到这般亲切可爱的凡俗之物,一时间生了兴趣,将它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手艺不错吧?”
  夏见星走在她身旁,用指尖轻轻捻起小玩具,逆着阳光瞧了瞧。
  这样从侧面望去,少年的五官显得愈发漂亮,鼻尖精致而挺拔,长睫弯弯上翘,肤色被日光一晃,竟生出些许透明般的清透感,手指也是修长白皙,骨节不算分明。
  秦萝眨眨眼,又听他继续道:“方才那人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带着六岁的弟弟过活。他没上过学堂,加之是个男子,找不到用来养家糊口的工作;又因为条件不好,很难寻到合适的妻家,于是干脆在外支了个小摊,卖些刺绣和小玩具。”
  陆望抿抿唇,低声开口:“可是……因是男子,所以得到了邻里之间的流言蜚语吗?”
  “不错。”
  夏见星点头:“在御龙城里,男子应当居于深闺、研习琴棋书画,像这种在市集中抛头露面的,很可能被污蔑为浪荡之人,甚至是所谓的‘不守夫道’。”
  秦萝听着听着皱了眉:“为什么要这样呢?男人和女人没什么不同啊,我爹爹是很强的剑修,我娘吹曲子也特别厉害。”
  还有用刀的傅清知姐姐、打鼓的骆明庭师兄、擅长符咒术法的云衡师兄。
  不管是男是女,在她看来,全都是十分优秀的人。
  秘境外的江逢月与秦止同时露出微笑,秦楼斜眼睨他们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被夸奖短短一句话便如此高兴,幼稚。
  “原因很多。”
  夏见星沉默须臾,看了看腰间别着的长剑:“御龙城灵气稀薄,在很大程度上,与凡人界没什么两样。修真界固然以修为至上,但在这种地方,修行的作用便被限制了不少。”
  陆望恍然:“就像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样——因是人魔两界交接之处,所以灵力不多,很少出现筑基以上的修士。”
  他认真想了想,声音有些低:“大家平日里都会下地做农活,男子往往生得高大,力气也更多,一来二去,在家中地位亦是更高。”
  在她之前生活过的福利院里,秦萝听说过类似的言论。
  女孩似乎总不如男孩子受宠,苏萌萌就曾对她讲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更喜欢弟弟,之所以生下第二个小孩,便是想要得到一个男婴。
  还有另一个姐姐提到过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传宗接代”,全是让她难以理解的东西。
  ——就连更小一点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生活,秦萝也无意间听见过邻居间的交谈: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那该多苦啊。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现在这样,岂不是赔钱吗。”
  秦萝不想让妈妈听了难过,因此并未把这段对话告诉她,自己苦恼地思考了好几个晚上,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若是严格遵循逻辑推理,生下孩子的分明是母亲,要说“传宗接代”,女人才是更重要也更辛苦的那一方,可人们却总把它和男性挂钩。
  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可是,”陆望蹙眉,“倘若御龙城和我家的情况一样,为何规矩却大不相同?灵力稀薄的凡人界,向来是以男子为尊。”
  夏见星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此地民风特殊,又或许——”
  他下意识摸了摸剑柄:“我们所见之景,皆是天书创造的幻境。御龙城覆灭多年,历史上很少有关于它的记载,谁知道这女尊男卑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还是人为篡改之后的假象?”
  他们一面走,一面迎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街上大多是不同年龄的女子,夏见星扮演的医修人缘颇佳,不少人向他点头致意。
  秦萝放眼望去,只见到房檐勾连成片,一扇扇窗户偶尔会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细瘦苍白的、属于少年人的脸。
  阳光沉甸甸压着春色,携来几声嘈杂叫卖。河边有几个男人俯身濯洗衣物,街角的男孩蹲在阴影下埋头洗菜,背影被拉得笔直,如同纤长的线。
  她恍恍惚惚想起看过的电视剧,男人们总是负责征战沙场、叱咤风云,像这种操持家务的活计,无一例外全都落在女人身上。
  七岁的小朋友想不通其中道理,终于仰头说出心中疑问:“夏师兄,男子和女子之间当真有那么大的不同,才总要分出尊卑吗?”
  夏见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显出略有怔忪的神色,很快毫不犹豫地摇头:“自然不是。”
  他思忖片刻,斟酌一番语句,尽量让自己说的话通俗易懂,能被女孩明白:“哪怕在修真界,也仍有修士对此心怀偏见。但你看,你爹爹娘亲都是闻名九州的大能,门派中亦有无数师兄师姐,所有人没什么不同,都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秦萝眨眨眼睛,听他继续道:“至于那些心存偏见之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心胸狭隘鼠目寸光——因为觉得自己与女子不同,便要证明自己比女子更强更优越,一种自私且无能的心态,你大可不用理会。”
  夏见星思绪活络,很快把一大段话说完,甫一低头,瞧见秦萝微微张成椭圆形的嘴。
  他觉得有趣,嘴角弧度微扬:“怎么了?”
  小姑娘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咋咋呼呼应声:“我觉得夏师兄好温柔!”
  秦萝年纪小,想不出多么高级的形容词,心急之下摆了摆手臂:“嗯,就是很好说话……总之就是很好。”
  “是吗?”
  夏见星仍是笑:“我家里人崇尚武学,总觉得我性子太过温和散漫,因为这个,我被爹爹训过不少回。”
  “温柔不是坏事呀。”
  秦萝心直口快,向着他偏了偏脑袋:“夏师兄既然说所有人都一样,那温温和和的剑修也没什么问题嘛。”
  夏见星失笑,不知想起什么,望一眼远处遥遥屹立的城主府。
  “邪魔入侵御龙城,应当就是这几日。倘若能在城破之前取出潜渊剑,让守卫城池的神龙复苏……要破开幻境,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少年说罢扬唇,低头对上秦萝的视线,目若星辰:“能不能得到前往禁地的机会,秦萝师妹,那便要看你了。”
  明日还有擂台赛,秦萝的灵力所剩无几,需要回家好好修养一番。
  他们一行人各不同路,很快在分岔口道了别。秦萝与谢寻非住在同一处府邸,因而回家的路上,同行之人由三个变成一个。
  她被御龙城里的现状搅和得头脑昏昏,想起曾经听到邻居说过的“赔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少有地垂了脑袋不说话,只闷闷往前一直走。
  谢寻非不动声色垂下眼睫,目光掠过秦萝侧脸,又悄无声息地挪开:“……还在想方才的谈话?”
  小孩鼓了鼓腮帮,脸颊变成河豚一样的圆:“唔。”
  秦萝抬头瞧他,带了点轻微的迟疑,开口小小声:“谢哥哥,如果我们大家都生活在凡人界,没有灵力也没有修为,你会觉得把女儿养大是赔钱吗?”
  谢寻非一怔,眸色稍沉:“谁同你说了这种话。”
  他俨然一副不爽到快要拔剑的模样,秦萝匆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因为陆望说起他的家乡,我才想问问。”
  谢寻非几乎是接在她的声音后头:“不会。”
  他从小到大都不善言辞,此刻却认认真真凝起神色,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萝知道他话少,本以为这个话题不会再有后续,却突然听见被压低的少年音:“是男是女,出身如何,天赋怎样,都不重要。”
  她年纪小,说起话来已经足够笨拙,没想到谢寻非谈及这种安慰人的言语,居然比秦萝更加生涩。
  在春天和煦的阳光下,少年抿了抿唇:“……只要是你就够了。”
  秦萝听不大懂:“只要是我?”
  “世间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谢寻非说:“我遇见你,和你成为朋友,不是因为你的性别、年龄、身份和修为,就算你是个几百岁的男性体修,对于我来说,也很——”
  他说到这里便中途停下,迟疑一瞬,声音小了许多:“也很重要。”
  秦萝睁大双眼:“我才不是几百岁的男性体修!”
  身旁的黑衣小少年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人人皆有长处短处,男女亦是各有优劣,倘若真想一较高低,那是蠢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谢寻非道:“倘若能有一个孩子,无论性别与天赋如何,我都会感谢它来到我身边——对于许多人来说,彼此相遇就已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秦萝把两只手负在身后,看着他被阳光打湿的长睫,听见耳边的少年音微微停了停:
  “因此你毋须因为任何事情觉得自卑难过,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对于你的爹爹娘亲和朋友来说,只要是秦萝,那就很好了。”
  ……呜哇。
  困惑她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答案,被阴霾沉沉笼罩的心口,似乎因为这番话重新变得明晰起来,如同挂上一轮温暖的小太阳。
  秦萝心情好了一些,抬手摸摸鼻尖:“可是我也有很多缺点啊,比如爱玩,有时候偷懒,字写得不好看,胆子也很小。”
  “这些也是‘秦萝’的一部分。”
  谢寻非捏了捏袖口,不甚熟练地努力组织语句:“包括女孩、乐修、苍梧仙宗弟子,它们构成了你的全部,不管舍弃其中哪一个部分,都会变得不完整。”
  她并非因为某一个特质而显得与众不同,准确来说,是因为有了与众不同的她,才让这些特质熠熠生辉。
  幻境之外,江逢月眼尾稍弯,给身边欲言又止的秦止塞了块点心。
  秦萝眉眼弯弯地笑开,瞳仁里渐渐溢满亮光,喉音清脆如铃铛:“那你觉得,它们也很好吗?”
  她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瞧,谢寻非沉默瞬息,妥协般缴械投降:“……嗯。”
  于是小朋友笑得更开心,走路一蹦一跳,发出踏踏声响,动作轻盈得像是小鸟:“谢哥哥也超级超级好!”
  这样直白的夸奖如同山石崩落,轰然从心口垂直落下,激起不绝如缕的回音。
  谢寻非被砸得有些懵,听她开开心心道:“性格好,很厉害,会做饭做小兔子——魔气也很好!”
  最后那句话脆生生落下,他自嘲勾了勾唇:“魔气有什么好的。”
  对啊,魔气有什么好的。
  秦楼无言注视着上空的水镜,眸光晦涩,看不清情绪。
  一旦沾染魔气,便会让大多数人心生厌恶,他在那场梦中便是如此,最终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梦境里的亲生妹妹,甚至曾当面对他说过“恶心”。
  镜子里的画面缓缓推移,秦萝侧身抬头,裙摆悠悠一转,荡开浪花般的褶皱。
  “它也是谢哥哥的一部分嘛!”
  秦萝自信叉手手,不久前的忧郁被驱逐一空:“如果是其他坏人的魔气,我一定会觉得很吓人;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是你,所以我不会害怕的。”
  谢寻非安静听她说话,胸口某处空隙被悄悄一点点填满,眨眼的瞬间,被午后微醺的日光晃得有些恍惚。
  他没应声,把嘴唇绷成一条直直的线,遮掩住抑制不住的微小弧度。
  身边的秦萝说罢想了想,轻轻拍拍自己脸上的婴儿肥:“魔气还捏小动物玩,不像它,什么作用也没有,只能像这样挂在脸上。”
  ……哪会有人把魔气和婴儿肥做对比的。
  谢寻非目光微动,定在那团软绵绵的肉上。
  以他乖戾孤僻的性子,方才讲出那些话已是极限,要是再往下说,定会烦躁到脸红。
  他原本打算沉默以对的。
  谢寻非别开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幢幢楼阁:“……可爱。”
  秦萝兀地愣住:“什么?”
  他刀尖舔血惯了,从没说过这个词,更没这样安慰过人,此刻只觉得莫名羞耻,摸了把发热的耳朵。
  谢寻非:“很可爱。”
  谢寻非加重语气:“……不止你,还有路边那些野花野草、天边飞的鸟、地上的猫猫狗狗,在我眼里都觉得可爱,所以这个词于我而言,其实没有多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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