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月拿手撑着下巴,悄咪咪解释:“就是三妻四妾,剑谱传男不传女之类的。”
修真界讲究一夫一妻的道侣制,骆明庭与云衡听罢皆是一愣,摆手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水镜里一道宣布对决开始的洪亮女音。
江逢月眸光微亮,正襟危坐挺直身子:“快看,萝萝上擂台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站在擂台上,但这毕竟是最为重要的决赛关头,秦萝心中难免有些紧张,祭出问春风后视线上扬,落在对面站着的少女身上。
聂扶荷体型纤弱,手里拿着的法器竟是一支画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冷冰冰的疏离气质,与她对视时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秦萝一本正经回了个礼。
[风起云涌际,狭路相逢时!]
旁白再度归来又是一条好汉,重新整顿上一次被搅乱的思绪,朗然出声:[琴筝起,墨笔落,英雄惜英雄,今日之战,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两个女孩蓄势待发,在对决开始的刹那,灵力骤起。
旁白解说得激情澎湃:[但见聂扶荷身法轻捷、宛如鬼魅,不过短短一个瞬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憨孙后背,却被后者闪身避开!]
“像我的憨孙那种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比得上少城主。”
擂台之下,城主府中的小厮们交头接耳,不屑冷笑:“听说她在问剑大会前一天,都还流连于醉仙楼——这种人也配赢?”
他们说的自然是那个原本的角色,然而一想到这副身体里装着秦萝的神识,江星燃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配?她不配,难道你们就配了?”
“我们不行,少城主可以啊。”
秦萝扮演的角色风评不佳,时常为人诟病,一名小厮环抱双手:“我的憨孙整日吃喝玩乐,有什么资格面见神剑神龙?看她方才那几个闪躲的动作,又慢又呆,想必不出五个回合,便会被少城主拿下。”
他说之前那段话时,谢寻非与陆望就不悦地皱了皱眉,这段话一出,当即有股威压向着四面八方溢开。
谢寻非似笑非笑:“道歉。”
“道歉,给谁道歉。”
小厮后退一步:“我们城主府人多,别以为会怕你们这群家伙!”
有人小声提醒:“可是,公子也在他们之间。”
“怕他做什么!”
小厮咬牙,这种话当然不可能当着人家面前来讲,只能在他们一伙人之间传音入密:“小姐和他谁更重要、谁才是将来御龙城的主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胳膊肘往外拐,城主知道了迟早生气。”
谢寻非本就等得不耐烦,眼见这伙人气势愈发嚣张,指尖稍稍一动,魔气横压而下。
[这、这是!擂台之外的云衡,竟也发起了打斗!]
旁白显然一呆:[云衡的灵力势如破竹,瞬间击溃层层屏障,然而他的修为被压制在练气,几个小厮一并念诀,硬生生将它挡了下来!]
谢寻非冷声:“道歉。”
“怎么,我偏要说她不行!”
另一人心有余悸,梗着脖子应声:“小矮个子哪能比得上少城主玉树临风,我们少城主必是头名!”
他话音未落,小厮之间有人默念法诀,疾光如刃,在即将靠近的间隙被陆望一举斩断。
他们几人扮演的都是普通男子,没受过太多修行上的指导教诲。为了符合人物设定,天书特意把修为压得很低,不过对上这群小厮,还是绰绰有余。
[又是一阵疾风乍起,竟有剑光闪过,将这道突袭斩于半空!而那驱使剑光之人,竟是——]
旁白振声:[人头!]
陆望紧紧抿唇,脚下一晃,耳朵涌起汹涌红潮。
最后那两个字格外响亮,秘境之外,已有不少人朝着这边投来视线。
水镜前的秦楼看了看自己身前,很好,没有茶水也没有糕点,喉咙里亦是空无一物,他应该能保住一命。
[人头威力十足,将小厮们齐齐震慑当场,此时一道人影掠过——赫然是皇甫公鸡!]
台上是秦萝的单方面碾压,台下是轰轰烈烈的多人大混战,旁白全然忘记本职工作,投入吃瓜看戏之中:[但见他指尖一动,顺势掐出个法诀,啄得——啊不打得对手抱头鼠窜!]
救命啊。
云衡哆哆嗦嗦喝了口茶,他能感觉到四周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骤然停下,原本驻足在其它水镜前的修士,全都一股脑投来了目光。
而下一刻,偌大空间里再度响起旁白愈发激动的陈词。
[云衡左临公鸡右靠人头,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阵仗非凡!]
[皇甫公鸡身法轻捷,宛如野蜂飞舞,逐一窜过小厮之间,不愧是一行人中的超强战力,来去无痕!]
[人头跑过去。]
[人头跑过来!]
[小厮在皇甫公鸡的猛烈追啄下仓皇逃窜,气急败坏道:“云衡,贱人!”]
……这都是些什么词啊!而且为什么到头来受伤的只有他一个,其他人的名字根本没出镜!!!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渐趋惊恐,被不停叫到名字的食铁兽沉沉低下脑袋,遮住通红的脸。
擂台之上的对决不知何时结束,秦萝作为武试魁首,撑着腮帮子坐在擂台边缘,给身旁同样看戏的聂扶荷递了一块小甜糕。
然后心情复杂地继续围观。
离谱,简直离谱。
秦楼从没见过如此离谱的秘境试炼,没眼看更没耳听,忽然听见身旁的云衡倒吸一口冷气,循着这道声音转过头去。
在云衡身侧,陡然多出了十几张来自他人的传讯符。
在食铁兽涣散如破布娃娃的目光里,秦楼垂眸下望。
四下寂静如谜,唯有旁白的呐喊仍然慷慨激昂,少年一张张看下去,瞳孔逐渐开始震动。
第一张:
[听说你在秘境养了只公鸡叫皇甫,还和它一起在人堆里窜来窜去你追我赶?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有这样活泼可爱的一面。]
第二张:
[听说你在秘境和公鸡一起飞,结果头被蜜蜂咬下来,落到了人堆里?没事儿吧?]
第三张:
[不得了老兄!听说你在秘境里提着孙子的人头飞来飞去,被公鸡骂了句“贱人”?
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有烦心事和我们说,不要把自己憋疯,一切向前看,柳暗花明又一村!
下附:《不生气经》、《清心咒》、《快活歌》。]
第四张:
[云衡老弟,听说你的人头在秘境里和公鸡一起跳舞?这是怎么做到的,牛啊!]
秦楼:……
秦楼:???
第66章 床前明月光头强,疑是地上双皮……
云衡身为难得一见的食铁兽, 在宗门之内名气不小。
因此与之相对地,在稀奇古怪的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歪后,发来讯息进行慰问的弟子也就不少。
眼前雪花一样的传讯符四处乱飞, 飞过云衡茫然的双眼,也飞过水镜里的狗跳鸡飞,硬生生飞出一场宛如冥纸满天的葬礼,就着食铁兽那眉眼, 随时能贴上一个大大的[奠]。
秦楼他懂了。
他今日总算明白了何为“流言猛于虎”, 同时也证明了自己不久前的那个猜测——
如今的云衡不是云衡,俨然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不幸。自从逐渐靠近秦萝以后,只有食铁兽倒霉的世界,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觉得那群小孩恐怖如斯。
人与人之间的欢喜并不相通,云衡开始一个接一个回复传讯符, 秘境里的孩子们则是快快乐乐, 庆祝秦萝赢得武试,在一堆互啄的菜鸡里拿到了头名。
秦楼拍了拍好友沧桑的肩头, 目光上扬, 再度回到水镜。
御龙城崇尚武学、民风剽悍, 秦萝身为武试第一名,就算文试拿了鸭蛋,也能顺利得到进入禁地的资格。
几个好朋友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前往城中的酒楼里饱餐一顿——
天书修为高深,创造的幻境极为逼真, 虽然食物无法起到真正意义上的果腹作用, 却能拥有和实物相同的味道。小孩天性最是爱玩,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几百年前的卫州,自然要好好游玩与品尝。
水镜悠悠浮现的画面里, 秦萝正板着一张圆脸,神情严肃地注视身前的一道道菜式。
“我们说,要老板把卫州的特色菜全部送过来。”
秦萝皱了皱眉,露出苦恼的模样:“这个黑不溜秋的虫虫是什么?”
谢寻非看一眼菜单:“炸蝗虫。”
嘶——!
女孩浑身一震,赶紧把目光从蝗虫堆里挪开,转眼瞧去,不禁又是微怔。
“还有这个圆乎乎的球,这是……鸡蛋?”
谢寻非:“魔物内脏。”
噫——!
秦萝神色更加嫌弃,晃晃悠悠来到另一边,脸颊变成圆滚滚的小包:“虫子内脏虫子内脏,为什么这盘还是虫子?”
“卫州蛇虫众多,当地特色便是油炸魔物。”
夏见星被她逗得笑了笑,耐心解释:“像我身前这盘菜,就是取了魔兽胸口上的肉,听说极有嚼劲,口感非常不错。至于虫子,虽然看起来卖相不好,但应当也颇有一番独特风味。”
卫州人全都这么厉害吗?
秦萝乖乖夹了一筷子最普通的青菜,小心放入口中,舌尖涌起酥酥麻麻的辣。
她从小就害怕蜘蛛、蛇和小虫,哪怕只是看着盘子里那些虫子和白花花的不明物体,心中就会生出畏惧之意,无论旁人多么推崇,都不敢亲口去碰。
“卫州实在与众不同。”
江星燃在醉仙楼疲累如驴,这会儿终于得了空闲休息,咸鱼似的瘫在椅子上:“吃虫吃魔兽,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制度,叫什么女尊男卑。我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何为九州之内的参差。”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秦萝用手掌托住腮帮子:“曾经救过御龙城的仙人,听说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大哥哥。既然男子帮御龙城做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看不起他们呢?”
她说着偏了偏脑袋,长睫在光晕下轻轻颤:“而且潜渊剑曾经的主人也是男子……参加问剑大会的,却全部都是女孩。”
秦萝说得随心,夏见星却是若有所思,指尖轻轻点了两下桌子。
“我头一天来到这里,曾听到过城主与家臣的秘密谈话。”
陆望迟疑稍许,低声接话:“如今御龙城灵气日渐稀薄,城主觉得,很可能是因为龙魂的力量慢慢消退,无法庇佑整座城池。所以——”
他说到这里中途停下,隽秀的眉微微皱起。
秦萝被勾起好奇心,听他继续道:“所以为了强行唤醒龙魂,她们想出了一个计划。”
这是陆望第一次提及这件事,不止秦萝,一旁的谢寻非与江星燃同样正了神色。
“龙魂以潜渊剑镇守,倘若有人能拔剑出鞘,神龙醒来的几率能大大提高。然而如今没人能取出那把剑,他们便想了个法子,强行以人祭剑,将那人的神识融入剑中,从而操控潜渊。”
“那不就是……把人活生生禁锢在剑里,让他成为人造的剑灵?”
江星燃听得毛骨悚然,打了个哆嗦:“他们当真这样做了?”
陆望摇头。
“倘若城主答应,我定会一早便告诉你们。他们商议很久,但那毕竟是不为天地所容的邪法,最终被城主拒绝了。”
男孩不知想起什么,眸中暗了暗:“不过在拒绝之前,我听城主亲口说过,御龙城里属她一族的血脉最为正统,既然女儿注定继承家业,要想祭剑……她儿子是最好的选择。”
秦萝一愣。
城主之子……不就是陆望所扮演的角色吗?
“我之所以能听见他们的密谈,全因天书给出的任务。”
陆望低声道:“如果我们的角色当真对应了当年的人,任务则是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对于接下来的言语,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如此一来,这位小公子亲耳听见母亲要把自己作为祭品,便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
难以想象,当时他有多心寒。
“这地方本就不公平。”
夏见星扬唇笑笑,眼中不见笑意,唯独剩下淡漠的嘲弄:“或许就连神龙也觉得它无药可救,所以才置之不理。”
秦萝越听越觉得扑朔迷离,干脆放弃思考,软趴趴靠在椅子背上:“真奇怪,这么多年,来了这么多修士,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把神龙唤醒呢?”
对于几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无异于未解之谜。四下一时有些安静,猝不及防地,忽然响起温润少年音。
“我听说,当年的仙人与神龙本可弃城而逃,却选择了与庶民百姓共存亡。”
夏见星听起来似是答非所问,忽而话锋一转,向着她弯了弯眼睛:“他们将苍生看得与自己一般重要,后来得救的人们,却生出了无可扭转的鸿沟与间隙。这种城池或许并非他们所愿,理所当然地,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秦萝认认真真地听,满眼敬佩张了张嘴巴。
在几乎所有人看来,潜渊剑之所以不愿择主,无非是因为拔剑者的天赋不高、信念不强,像夏见星这样解释的,还是她所知道的头一个。
而且这样子想来,似乎也很有道理!
小朋友被简简单单说服,眼睛里很快生出羡慕的小星星,夏见星哑然失笑:“所以你万万不要放弃前往禁地的机会,心平气和拔剑便是。”
“伏伏伏伏!”
秦萝戳一戳识海里的小黑球:“夏师兄真是个大好人!”
“什么大好人!这种话我明明也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