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温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敲进了她的脑袋,无数画面闪回,全都是她的身体被撕裂的场景,那种剧烈的痛苦仿佛又缠绕到了她的脖子四肢上,许温感到一种可怕的恐惧,竟然觉得心中惊惶不已。
许温当即转身往后退了几步,再看啸霞的时候已经正常了,那双黑黝黝的马眼睛不再像地狱一样恐怖,仿佛深渊旋涡一样将人吞噬,反而是熟悉的温顺,甚至还人性化地带了一点疑惑。
枣红色的马打了一个响鼻,许温看着它,垂在身侧的手掌都还有点颤抖。
是PTSD,她患上了PTSD,因为她的死因。
许温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度阴沉,一个名字慢慢从她心里浮现,卫——承——雅。
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秒钟里许温想了什么,只觉得她身上的气势变得比平常恐怖百倍。
牵马的小士兵顿时慌张不已,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前的女人乃整个京城最年轻的郡王,带着京师军中最尖锐的一只部队,年少有为,恩威深重,是所有贵女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小士兵以前也对许温非常敬畏,但是完全没有现在这样恨不得马上跪下的惴惴难安。
“去给我找一辆马车来。”
“是!”士兵如蒙大赦地把啸霞牵回马厩栓好,跑去拉了一辆马车来。
北郊大营的武将平时都是骑马来应卯,所以营里没有几辆马车,有的马车都是那种非常朴素简陋的车辆。
许温并不嫌弃,侍从把马车牵来之后她立即抬腿进入马车中,压下全部PTSD的反应,全程没有看那匹拉车的马一眼。马车咯吱咯吱地驶出北郊大营,宝马啸霞就这样被它的主人留在马厩里,什么都不知道,悠闲地吃着马槽里的草。
青布马车驶入城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辆简陋的马车里面坐的竟然是全京城最有名的荣郡王许温。直到马车在荣郡王府门前停下,门房才发现是自家主子回来了。
朝露街是京城中住着许多达官显贵的街道,宽阔又整齐,两侧皆是庭院深深。荣郡王府门前蹲着两头石狮子,漆红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张牌匾,上面写着荣郡王府四个大字,十分有气势。
许温的母亲承的是祖宗传来的爵位,为嗣王,许温继承她的爵位,又被恩封,故为郡王。许温的父亲则是当今皇帝的弟弟,所以当今皇帝还是许温的姑母。
许温十四岁继承爵位,她母亲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因为带兵剿匪牺牲了。母亲壮年去世,留下孤儿寡夫有多少豺狼觊觎家业不管,许温顺利继承爵位后,整个荣郡王府就由她一手掌控。
许温走进府中,门房将马车拉去停放,然后关上大门。一个小侍看到许温立马的缩了回去,然后放下手中的东西飞快地跑向后院。
“主君!爷回来了!”
丁香苑,郡王府现今主君住的地方,云翘暖一听到小侍的声音顿时就慌了。
“妻主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玉晴快来给我补妆!”
“诶,主君马上。”
手忙脚乱地扑好了粉,簪好了钗,云翘暖由玉晴、玉墨两个小侍扶着急冲冲地往花园跑,同时他一边跨出房门一边叫刚才来禀报的那个小侍,“玉竹,你现在马上去告诉爷,就说我要跳湖!”
玉竹哎了一声,提着裙摆又跑回前院。
前院许温走进房屋后,她的侍从立即帮她脱下灰尘扑扑的衣服,准备换上干净的外袍。风吟和雪鹰都是许温从小培养的,她们有四个人,除了服侍她还负责整个郡王府的护卫。
只不过上辈子全都死在了战场和抄家事变里。
“风吟,拿个镜子给我。”
风吟立即去给许温拿了一块铜镜,铜镜中映着许温的脸,这张脸的确是她十九岁时的模样。许温长得十分出众,整个京城中数一数二,眉目间有种孤高的气质,颧骨明显,鼻梁高挺,丹凤眼给人一种冷飒无情的感觉。
她的头发全都束成一股,用一个华贵的发冠箍住,留出高马尾。本来卫国的贵女不是这个打扮,她们把所有头发都盘成发髻,再用发带或发冠固定,但是许温这样做,便引得无数人争相模仿,也没人觉得奇怪了。
她真的回来了,继穿越到这个神奇的两性地位颠倒的世界,她又重新获得了一次生命。镜子中倒映着许温的脸,神色莫辨。
风吟还是像往常一样向许温汇报府里的情况,“爷,太主君依旧在小佛堂里念经,今天中午吃了点燕窝粥,香酥鸡、林计的糕点。”
太主君指的是许温的父亲,他和许温的母亲鹣鲽情深,自从五年前许温的母亲去世之后,他便在小佛堂里吃斋念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许温都习惯了。
许温现在在意的是自己的正君,云翘暖,上辈子为他投河殉情的那个云翘暖。
景元二十四年,她十九岁,这一年云翘暖应该已经嫁入郡王府了。云翘暖是从六品官侍御史的儿子,按道理攀不上郡王府的亲事。是她先看上的他,然后把他变成自己的夫郎。
也就是说,虽然在这个人人盲婚哑嫁的时代,云翘暖也是她真正喜欢恋爱后才娶进门的男人。
她想确定云翘暖这个时候还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没有瘦成那副可怜的样子,也没有遭受过任何打击与折磨。
正当许温准备说前去后院看正君的时候,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小侍突然跑进来,满脸惊慌哭哭啼啼地对许温说:“爷,爷,你快去看看吧,主君说他想不开,要跳湖了,玉晴和玉墨哥哥都在拦着主君,呜呜——”
许温脸色一变,风吟连玉佩都还没来得及帮她挂上,许温便直接转身走出门外,大步朝花园赶去。
小侍玉竹和风吟还有候在外面的雪鹰连忙跟在许温身后,一起前往花园。
第3章 想要
许温转过回廊穿过洞门来到了郡王府的花园,现在六月,花园中有一片荷花池,里面的荷花已经茂盛地盛开,莲叶布满整个湖面。
荷花池中建造着几座漂亮的亭子,或大或小,用曲曲折折的道路和拱桥连接着,可以从这一面直接通到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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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四角高高翘起,灰瓦红柱,高出湖面半米,周围用白玉砌成的栏杆围着,茂盛的荷花紧紧凑凑地开在亭子外,站在栏杆处伸手就能摘到亭亭玉立的荷花和莲蓬。
而现在云翘暖就爬到了白玉栏杆上,面朝着湖面,他半边屁股坐在最上面那一栏,手往后掰着栏杆,穿着绣花鞋的脚踩在最下面那一栏上,玉晴玉墨两个小侍紧紧抓着他,姿势非常危险。
“主君,你快下来吧!这样太危险了,待会儿爷回来看到该多心疼啊!”
“她哪里会在意我,她都要将外面的狐狸精娶回家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许温根本没听到云翘暖和自己的两个小侍在演些什么戏码,她看到这一幕,心都快跳出来了。许温直接跑到亭子处,用手抓住云翘暖的手臂。
“为什么要跳湖?”
云翘暖转身看到许温,倔强地控诉道:“妻主自己做了什么为何还问我,成亲之前妻主明明许诺过只会娶我一个,但现在竟说什么要将那蝴蝶楼的头牌公子纳进门,那妻主何必担心我是生是死,就让我跳湖死了算了,免得留下来碍你和这郡王府新主君的眼,呜呜——”
云翘暖本来是假做戏,但现在却有些真的伤心了,眼泪啪嗒一声掉出眼眶,他才和许温结婚一年,但许温违背承诺的速度让他完全猝不及防,一想到郡王府要多一个许温喜欢的男人,他就慌得手足失措,只能想到这种办法赌自己在许温心里的位置。
许温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她娶云翘暖的第二年,她说过只想要云翘暖一个人不假,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遇到第二个喜欢的男人。
对方叫雀樱,出身京城中的一家青楼,是个才貌双绝的人。许温喜欢上对方也就不打算否认,许诺会为他赎身,让他进郡王府。
但是云翘暖根本不能接受,一说这件事就炸了,还和她闹起脾气。
许温这下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云翘暖不是真的要跳湖,她看着云翘暖泪眼婆娑的眼睛,心里仿佛吹过一阵风。
她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这是十年前那个云翘暖,那个还很活泼,漂亮地像一颗宝石,不可方物的云翘暖。
虽然在女尊世界,但云翘暖的轮廓线条并不像其他男人那么柔和,他大概有一七几高,眉毛干净眼睛却明艳,嘴巴小,上唇薄,下唇丰润,唇色偏橘调,是个浓颜系的男孩。
身材也不是那种纤弱如柳的瘦,反而他身上有肉,腰却很细,腿又长,许温看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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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傻话,就算他进府,你也是郡王府永远的正君。”
云翘暖没有觉得安慰,反而他更委屈了,原来妻主铁了心要纳那个青楼出身的公子吗?到底是什么天仙一样的人,才让妻主如此执着,云翘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死了。
云翘暖脸上的泪掉得更加厉害,像是不断线的珠子一样,他一向很会哭,成亲之前他一哭,许温啥都守不住。
哭的太厉害,云翘暖话都说不成来,只能像个赌气包一样,那双艳丽漂亮的眼睛盯着许温,无声地诉说委屈和哀求。
周围站着的玉晴玉墨不由低下头,喉咙中也有点哽咽起来,玉竹甚至发出一声抽泣,爷真的要抛弃主君了吗?
而风吟雪鹰两个人则不知道做什么表情,许温才是他们的主子,虽然主君也很好,但是对于主子的想法,她们不能干涉。
许温抓着云翘暖的手依然紧紧的,如果云翘暖没有光顾着伤心,他一定会注意到这点,然后知道许温在逗他。
许温用另一只手给云翘暖擦了擦眼泪,然后问:“真的不想我纳别人?”
云翘暖也不说话,就是哭得更厉害了。
许温叹了口气,“好,我不纳别人。”
云翘暖立即看向许温,怀疑地求证,“真的?
他不敢相信许温竟然那么快就改主意了。他是最爱许温的人,也知道许温有多么固执自我,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来逼许温承认是他更重要还是那个青楼公子更重要。
“真的。”许温回答。
“你不能接受,我知道了,这是唯一一次,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说好了,许温握住云翘暖的腰,将他从白玉栏杆上抱了下来。
云翘暖今天穿了一件裙摆印着石榴花的裙子,橘红的色调十分衬他。而风吟刚才给许温换上了一件靛蓝边的外袍,云翘暖的裙子垂在许温小腿处,情景唯美得仿佛一幅画。
刚才还伤心的玉晴玉墨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将手握拳放在胸口处,整个人都升华了。
主君和王爷这次吵架终于吵完了吧,也不会有什么侧君侧侍进府,真是太好了。
其实上辈子许温也妥协了,没有让雀樱进府,当时云翘暖在她心里的确比雀樱的分量更重。
然而妥协的时候许温的眼神却是冷的,她不是一个喜欢被人威胁的人,不管是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之前有多深重的感情,只要触及到她的底线,她的心就会硬成石头。
最后雀樱虽然没能入府,许温却将他置了外室,她在外面给予雀樱所有待遇,完全不下于云翘暖这个王府正君。
许温是个生性凉薄的人,她的所有怜爱妥协都是一次性用品,云翘暖用过了一次,之后许温再往王府纳人,云翘暖便一次也没有阻拦成功过。
云翘暖便是这样一次一次将对许温的期望折磨成一地灰烬,然后再也不提起那个许温对他的承诺,他乖乖待在丁香苑不再出来,许温便也把他忘了。
直到卫承雅这个帝王背刺她一刀,整个荣郡王府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许温才发现云翘暖对她的感情有多浓烈。那是许温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
无法想象,却能被震撼。
许温重生之后已经想明白,她愿意因他为她所做的,给他一切他想要的。
许温将云翘暖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牵着云翘暖的手穿过荷花池,回到了丁香苑。
丁香苑是郡王府中给主君住的地方,规模不可能小,但比起许温自己的地儿,肯定没有那么舒服方便。许温是现代人的思维,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不可能不整出一些东西来,特别是在她有钱有地位的情况下。
“这个院子不好,搬到我的院子去住吧。”许温环视了一周说道,她不喜欢云翘暖再住在这间院子里,这里面给许温留下的记忆都不令人愉快。
“妻主,这不合规矩。”云翘暖一惊。
“郡王府没有除了我之外的规矩。”
云翘暖看着许温,一下子脸红了,他怎么觉得妻主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明明之前还因为他反对纳侧室生气,一连好几天都没到后院来看他。
别看云翘暖敢假装跳湖对许温撒娇,其实他心里也怕,他怕许温真的不顾及他,不在意他,那他就算拿命来威胁许温也没用,只是一个笑话。
好在他为自己争取到了,许温放弃了外面的人。
云翘暖不是不想和许温住在一起,相反他特别想,多说一句只不过扭捏而已。这不听到许温表态,他立即喜形乐色了。
于是许温将云翘暖带到自己的院子,跟在他们身后,风吟和雪鹰指挥着下人将云翘暖的东西搬到许温的屋子里来。
许温住的地方有两个丁香苑那么宽,云翘暖看着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塞满许温的卧房,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感觉。
郡王府下人多,干活没人偷懒,丁香苑很快被搬空了,云翘暖的衣服首饰,梳妆台全都放进了许温的屋子。
许温吩咐风吟,“明天找工匠将那面墙开了,再盖一间厢房给主君的小侍下人住。”
风吟立即说是。
府里那么大动静,住在最东南角的太主君肯定知道了。吃晚饭之后许温去给他请安,卫霜君看到许温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我听下人说,你让小暖搬到你的院子里去了?”
“是的,爹亲。”
“你们小夫妻啊,怎么闹我也不管,但是不要闹到外面去给人家看笑话。”
许温:“我知道了,爹亲。”
卫霜君便让她回去,许温走出屋子转身给他关好小佛堂的门,她看到卫霜君身上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许温对他其实没有太深的情感,因为她出生起就带有另一段记忆,但是她依旧爱他。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的时候,失去了妻主又失去女儿的卫霜君要再念多久的佛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