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蜂蜜薄荷糖
时间:2021-07-08 09:59:39

  阿素本有些好奇难道他真的看出自己并非五娘,后来来见他越演越起劲,便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倒是乖乖地接过那仙水,一口气灌了下去,被一股灰烟味呛得泪水直流。王仙人见她把符水都喝了,拍着胸脯打着包票道这便好了,以后断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之后便施施然拿了谢钱,飘然而去。
  阿素对着王仙人走得急匆匆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这钱也太好挣了些。幸好这些时日她已向琥珀旁敲侧击将五娘身世了解得差不多,沉下心来,做起这个平素无人上心的小娘子倒也应付得来。
  于是经一番法事,阿素的病果真的好了许多,然而只有她的贴身婢女琥珀与珊瑚知道,夜里她依旧睡不安稳,时常半夜惊醒,不知梦到了什么,没人的时候还常抱着那只自猎苑捡回来的白狐狸发呆。
  此时阿素怅然回神,抬起头,却见琥珀正立面前,见她坐在床上不说话只是出神,目光中狐疑更甚。
  方才出了会神,竟忘了琥珀还在面前。阿素轻轻咳了一声,启唇欲言,却即刻察觉这帐中还有白檀苏合的香气未散。
  这味道蓦然令她想起那人。
  白檀极贵,苏合却寻常,此时的富贵人家只用苏合油以浸其他贵重香料,并不会将它单独熏燃。却无人料想,十年之后因那人的殊爱,单燃法却在宫廷中悄然流行起来,勋贵人家更以此为时尚。
  她向来不会曲意逢迎,从前在长秋殿中也只燃沉水,而蓬莱阁中却总喜欢燃这暖香,长平送来的面脂澡豆中也总会添一味白檀,现在想来,自是极用心的。
  阿素自知依处境而论,五娘应生活不易,在这王府之中更是身份尴尬,无可倚仗。却没想到她竟过得那样简朴,寻遍箱奁,除了一匣子陈年的檀香,便只有些栀子丹桂之类极寻常的香饼,气息浓且烈,还认真将衣物也仔仔细细地熏过了。
  无怪曾听琥珀抱怨王府的下人背地里笑她们浑身透着一股子小门小户的矫揉造作。阿素心疼五娘,便央求琥珀将翻出来仅有的几箱旧衣服都重新送去洗了,只是先收集了院墙畔老梅树的落花,捣碎了缝进布包,浸在浣衣的水里,浆洗出来的衣物在日光下一晾便清新了许多。
  阿素向来随性,既如此索性连帐中香也省了,平日只取园子里的茶花蒸了,与青竹烬混在一处,略微熏一熏,是清淡的草木香气。
  然而今日她帐中却忽然熏了这压箱底的白檀,还是用苏合油浸过的,馥郁悄然入梦,一番前尘过往又涌上心间。
  阿素叹了口气,睁大眼睛望着琥珀道:“怎么燃了这香?”
  琥珀流利应道:“婢子见三娘房中也是这么用的,觉得好,便拿来给娘子一试。”说完又换了话题道:“寿诞的正日子也快到了,这几日府上宾客多,明日还要到王妃那里抄经,娘子早些休息。”
  阿素听的出她言语中的避重就轻,执着道:“太贵重了些,还是换上先前的那清淡的吧。”
  琥珀闻言一顿,站着不动,倒支吾起来。
 
 
第9章 来访   阿素顿时一惊,阿兄怎么这时来了……
  琥珀心道,五娘自打病了一场,再好起来之后就添了些奇怪的习性,每日总是抱着白狐狸发呆不说,倒多了些莳花弄草的爱好来,以前还好糊弄,如今偏有了自己的讲究,又是采花又是伐竹,还要将这两味上灶蒸烧,用蒸出的花水冲了那竹灰再上薰笼。这做法真是闻所未闻,若不是氤氲出的香气真有些说不出好闻,琥珀还真要疑心她是故意折腾自己。
  见琥珀神色极不自然,阿素心下了然,知她定是做了几天事便嫌琐碎,干脆懒省事,取了成香充数。
  她所料不错,琥珀采了几日茶花便有些不耐,想起还存着些碎丁香,便直接拿来一用,只这几日因家中之事愁得白日恍惚,添香的时候竟拿了白檀,待烟上来了才察觉不对。五娘向来珍惜箱底那二两白檀,不轻易取用。琥珀想要调个方子遮一遮,却怕调错了味道,只得悄悄向三娘处的金枝问询。
  三娘子是夫人幺女,从小亲自教养,芙蓉锦绣堆出来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识礼,行事得体,放眼勋贵林立的西京也是极出挑的,更是诸姊妹效仿的典范。她的婢女受此熏陶,自然也比旁人懂得更多些。琥珀将来意说了,金枝笑道:“这有何难,你且往香灰中放半勺苏合,燃起来便是满帐春意,冬日正合这暖香,五娘若问起,便说三娘也是这么用的,包她欢欣。”
  得知五娘房中并无苏合,金枝还做主取了一勺盛在青瓷小罐里让她带走,琥珀千恩万谢,抱着罐子便放心地回去了。琥珀走后,金枝身边的小婢子嘟着嘴道:“虽然这苏合油也不怎么贵重,但就这么让她拿去了,平白糟蹋了好东西。”路过厢房的银宝听到了,走进房中指着金枝调笑道:“拿娘子东西去做人情,这下可被我捉到了。”
  金枝银宝都是家生的奴婢,从小一起长大,此番一起随三娘到赵王府小住,调笑惯了,金枝打开银宝的手,唾了她一口,笑道:“不过是见她们可怜,没见过世面,一点油膏罢了,娘子使也使不过来,值当什么。”
  银宝眸色一转,望住金枝,对方才说话那小婢子笑道:“听听,还未做王爷的人,便已经将自己当作半个女主人了。”金枝闻言咬牙笑着,上前便要掐她的脸,银宝边笑边躲了开去。
  她们在房中笑闹,琥珀却站在窗外,将这些话都听了去。传言元娘久无孕,蓝氏一直劝她将身边人给了王爷做通房,原来是真的。琥珀叹了口气,方才得了金枝的点拨,又拿了人家的东西,走在路上觉得此番是受了大恩,便想回去请她得空也来坐一坐,自己自然好好招待,只是去而复返才知道人家眼界高,并不愿和自己攀交情。
  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青瓷小罐,琥珀悄悄往回走。五娘性子柔弱,自己比她大上几岁,顺理成章强势了些,越过她拿主意原是常事,五娘也从未驳过她的面子,这调香的方子又是三娘处得来的,想必她定然受用得很。
  琥珀原以为自己这番处理妥当得体,如今被阿素正色驳了,倒真不知如何答话。
  见琥珀一脸的不服气,阿素倒是一笑,她不喜为难下人,知需以理服人。于是望着琥珀,糯糯开口道:“熏暖用苏合无错,只是苏合最衬沉水,宜冬日润燥。而白檀却须入蔷薇花水,最宜春日芬芳。夏日炎热,帐中只取三两枝水生花供着便好。而到秋日则取降真浸鹅梨汁,为的是熏出满室果香。”这些虽是最时兴的香方,阿素却嫌通俗了些,宫中是从来不用的,只是再说得深了,面前之人闻所未闻,倒像是天方夜谭了。
  琥珀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五娘也能讲出这么多道理来,病了一场倒多了些见识,不枉病中还寻书来看。只是她说的那许多香自己都不曾见过,只一味蔷薇花水,她只知道是大食才有的,宫里曾赏下两瓶来,三娘处也只有一瓶,其他姊妹分一瓶,最后才到了五娘这里,不过只剩了一个瓶底,她还委屈哭了一场,此时长大些倒沉稳了些,讲起话来气度竟不输三娘,若是以后都如此,自己在旁人面前底气也足些。
  琥珀一扫原本怏怏的神色,见她嘴唇有些干了,便出去端了杯茶回来,阿素倒不懂她为何忽然来了精神,接过茶未饮,只是仔细浇灭了熏炉中的残香,甜甜一笑:“这般晚了,这里无事,你也歇着去吧。”
  琥珀原以为五娘恼了自己,还要再念叨几句,没想到此事竟这么揭过了,见她精神尚好,应了声便退下了,只是走前又问了句:“娘子还要吩咐婢子些什么?”
  阿素想了想便央道:“能不能去取盘香瓜来,压一压这气息。”
  琥珀此时方知,原来她是真不喜欢这白檀苏合的味道,却不知是犯了什么忌讳,只能依言去取。只是这香瓜不是时令鲜果,而是秋天藏在地窖里的,地道深邃,她有些怕黑,便将珊瑚拉起来陪自己。
  珊瑚睡得正熟,被扰了好梦,披衣起身时便有了些小性子,嘟囔道:“倒会支使人,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她话音未落便被琥珀捂住了嘴。琥珀瞪了珊瑚一眼,一边拽着她出去,一边低声道:“这话平日里背着人说也就算了,这般没规矩,被冯嬷嬷听到,叫人将你领走发卖了,看你怎么哭去。”
  珊瑚闻言吐了吐舌头,外面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她们随两位娘子到王府来,临走前夫人曾训诫道在王府不比家中,一切都要听从冯嬷嬷管教,而冯嬷嬷亲自带大了五娘,向来是极护主的,若是真的被她听到了这样的话,也是蛮吓人的。
  方才珊瑚声音虽不大,但阿素在里间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叹了口气,趴在床上掰着指头数,琥珀说的冯嬷嬷,便是那日她身边的老妇人,大约是所有人中真心实意疼自己的。从前的五娘是个柔弱的性子,又不会讨嫡母欢心,受了委屈只能藏在心里,向来好欺负。所以她身边婢女也不怎么服管,一向对她糊弄了事。
  就譬如琥珀与珊瑚,阿素知道她们之前并不怎么将五娘放在心上,自己在病中,琥珀明面上唯唯诺诺,做事却漫不经心,珊瑚更甚,时不时便要顶撞几句。其实琥珀与珊瑚也不过十三四,阿素只觉得好玩,她一向心宽,并不会计较,只心疼五娘之前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然而五娘柔弱,她却不是,琥珀和珊瑚是五娘贴身的婢女,想必早发现她与原来不同,现在又有太医署张医正的“高热不退恐于心性有损”这一金口玉断护身,在她们面前倒不用再作病中那柔弱样子。
  琥珀机灵些,她一改往日柔弱,琥珀便即刻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只是珊瑚依旧喜欢耍小性子。
  阿素正窝在锦被里出神,外间便有了声响。她隔着帷幕张望,琥珀回来得很快,手中还真捧着一盘香瓜,在里间漆案上供好了,临走前望着她道:“娘子也早日歇息吧,明日还要到王妃处去,卯时便要起了,”
  阿素苦着脸应了,乖乖躺了回去,先前她病着,只在自己屋中将养,如今大好了便要到王妃处帮忙理事,她住的院子偏些路远,卯初一刻便要起床梳妆。
  见琥珀回了外间,阿素便拨开垂珠下了床,赤足踩在地衣上。白团子正藏在熏炉下睡着,她悄悄走过去,捏住它颈后的皮毛,一把将它拎了起来。嗯,又重了。
  抱着白团子上了床,阿素掰着它的后腿看旧伤。当日它腿上中的那箭射得极准,只伤皮肉,却没伤到一分一毫的筋骨,阿素有些疑心是阿兄的手笔。为了拔那箭头,阿素铰掉了它后腿一片毛,如今养了些时日,伤已好了大半,只是毛还秃着,露出粉色的嫩肉来。
  想来她已做了这些天的五娘,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到如今竟也渐渐适应了。白团子极不耐地在她手中扭着身子,阿素将它搂进怀里,埋在它温暖的绒毛里,沉沉睡了去。
  然而她只觉自己刚闭上眼,便被人唤了起来,她勉力睁开朦胧睡眼,琥珀正轻轻推着她道:“娘子快起,莫误了时辰。”
  外面隐约传来晨鼓声,已是五更三点了,阿素才知道这一闭眼便是两个时辰。昨夜折腾了半宿,她困得东倒西歪,被琥珀强拖着下了床,伺候完盥漱,又被按着跪坐在梳案前。
  琥珀在身后为她梳头,垂下的乌发光泽可鉴,珊瑚懒洋洋打着哈欠,在前面举着八角菱花镜映照,阿素清醒了些,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
  即便已经看了这些天,她依旧觉得好看得挪不开眼睛。初次见到自己的容貌,阿素便是一怔,要说前世她也是美人,且宫内宫外也见多了美人,却没有一位及得上如今的自己,对镜顾影,竟比幼时见虢国夫人还要惊艳些。
  即便裹在家常旧衣之中,依旧如画中之人,眉眼未开,便已有了动人的潋滟,若是再长大了,不知又会是如何的光景。
  难道自己当初选中了五娘做女伴,便因极爱她的容貌?阿素托着腮想,若按照自己一贯爱美人的品味,极有可能正是如此。
  只是一点太巧,五娘与她眼下都生一点朱红泪痣,一模一样的位置。阿素怔怔抚着眼下,若不是那容貌与自己原先有几分不同,她便真要以为镜中还是原来的自己。
  然而她亦读过老庄,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蝶也,亦或蝶之梦为周也。沈氏有女名烟,小字流素,而她大名非嫣,小字灵素,两名皆重一字。望着镜中自己,阿素想,难道这便是前世注定的因缘,上一世沈家阿素早夭,而这一世她要来偿债,再做一次阿素。
  就在她出神这会,琥珀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她挽好了双环,两边各簪一朵银珠花,有流苏垂下,虽是最简单的样式,倒娇俏可爱。五娘未曾存下什么首饰,只有一对金钏,宝贝似的藏着,阿素自然悉心替她收好,轻易不动。
  琥珀扶着她起了身,与她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霜色窄袖交领上襦夹了吴棉,水红色下裳齐腰而系,她正发育,去年合身裁的裙子现在便微微短了些,露出一点里面素色的中裙,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虽不会有人注意这细节,阿素还是面颊微热,偷偷将裙摆向下拽了拽。还好冯嬷嬷犹嫌不暖和,取了一道厚帔子让她围在肩上,垂下来倒也能遮一遮裙底。
  收拾停当,晨光熹微间,阿素便带着琥珀往她的王妃阿姊处去。只是她终究起得晚了些,到了王府正宅,过了两道月洞门走入中庭,便隐隐见到主厅中三娘并府中几位孺人都已来了,婢子与嬷嬷们立了一院子。
  阿素正想悄悄溜进去,却见府上的一位司马比她更快一步迈入主厅,向着王妃沈氏郑重通禀道:“靖北王世子来访。”
  阿素顿时一惊,阿兄怎么这时来了?她的心跳得很快,原以为过了十来日,落水那件事已过去了,却没想到阿兄竟会上门来。然而上首的王妃显然比她更紧张些,娇艳的面庞苍白了一瞬,沉声吩咐道:“请世子到前厅落座。”
 
 
第10章 施恩   阿素笑道,不是说贵人多忘事,哪……
  府上的司马得了令一刻也不敢停地下去了,阿素躲在人群里,望着王妃沈元娘扶着身边的嬷嬷缓缓上了四抬的肩舆,带着两位婢女向着王府前厅所在的第二进院子而去。
  她实是好奇今日阿兄到底来是做什么,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对身边的琥珀道:“你且在这里看着些,我去一去就来。”
  阿素原以为琥珀没那么好打发,定还要跟着自己,正想继续编排一番说辞,却没想到琥珀倒干脆利索地应下了。阿素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来不及多想,便在远远在后面跟着那肩舆。
  只是她人小步子也小,紧赶慢赶走到第二进院子的时候,主宾都已落了座,众人都在前厅伺候。阿素悄悄从供仆役出入的偏门闪身走进去,躲在十二折的雕花屏风后面,便听元娘微笑道:“世子且坐一坐,你三表兄方下了朝,想来也快归家了。”
  说完便有婢子上前奉茶,另有四人端上了鲜果与四味茶点。元剑雪今日只着一身素白滚银边的圆领袍,虽清减了不少,但抿起薄唇更显英气逼人。他接过煎好的茶粥,却未入口,只是随手搁置一旁,淡淡道:“三嫂太客气,今日并非来与表兄叙话,只是听闻五娘也病了一场,这几日大好了便来探望。”说完便有侍从上前捧出两个乌沉沉的檀木匣子,送到元娘面前打开,顿时厅上便隐有啧啧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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